水能克火,莫非这“一枝花”使的是水系内力? 在座众人的目光惊疑不定。 苗州不过穷乡蛮岭,哪比得上江南的钟灵毓秀,中原的人杰地灵? 是以,传闻“一枝花”将江南七富满门尽灭,人们也只道是他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虽然并非对“一枝花”的武功毫无忌惮,但自以为至少占了“地利”、“人和”,也未必就对付不了这样一个乡野之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静观其变,本就是想等哪个沉不住气的倒霉鬼去试一试苏试武功的深浅。 现在他们却发现,他们根本看不出深浅。 苏试仍坐在桌边喝茶,满厅飞花散落,月光从大门落进来,侵袭他一身白衣,如雪银镀神像,塑成一身清逸仙姿。 那少年的脸色已经变黑。 但他的脾气已经变好。 “好。” 他说了这一个字,便找了张空桌坐下。 那十一个西蛮汉子也跟着他一齐坐下,拿出酒具酒囊摆上桌,又掰了随身携带的馕饼分了。 酒碗、食盘,均是骨器。 那少年手中的碗是头骨碗,雕刻着花纹精美的尸陀林主,边上又镶着两颗绿松石。 盘亦取自头骨,内部涂金描银,勾勒佛像。 那叫“十地”的西蛮汉子又在各人碗中倒上马奶酒,这一行人便开始喝酒。 他们坐下,却有人站了起来。 金钱诚可贵,性命价更高。 虽说十分的利益,可令人不惜铤而走险;但若是十分危险,却无利可图,这样的买卖,自然没人肯做。 魏知白搭在剑上的手放下,他全身的肌肉也随之放松。 雾月楼已变得很冷清,很寂寞。 除了苏试与魏知白,便只 剩了三桌人。 一桌是密宗那些人,一桌是黑衫少年那帮人,剩下的便是虬髯大汉一伙八个人。 魏知白仍保持着警觉。 尽管他不知道江湖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但已经明白这些人都是冲着苏试来的。 他们之所以一动不动,就是为了等待出手的时机! 也许是在师徒两人走出大门时在背后出手,也许是在一个人出手后再出手! 但既然苏试坐在座位上不动,他也便不动。 那苍白的黑衫少年依然喝酒,只是喝的慢了。 因为他终于抬头认真地打量对桌的人。 为首的虬髯大汉又叫了几碟牛肉,他穿一件鹿皮袄子,样貌十分的特别,简直令人一眼难忘。 不是因为他特别的英俊,而是因为他特别的绿! 看得出来他练的一定是木系的内力,不然他的一张脸不会是绿的。 他的木系内力一定也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不然他的脸不会这么的绿! 这一桌男人,都长得歪瓜裂枣,胡子拉碴,俱与他一般形貌,看起来个个好似土匪。 他们也确实是土匪。 那绿脸的虬髯大汉,便是秦州七十二寨总寨主,使一根四十二斤狼牙镐的“义薄云天”易云天! 那易云天见到少年目光,举起酒盏打个招呼:“江老板,幸会!” 这黑衫少年正是秦州楚城金凫赌坊老板江玉鸭。 亦是楚城城主江淡云之子。 “……” 江玉鸭闻声,举杯示意。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遇,甫一触即,便心意相通,心领神会—— 单凭他们中的任何一伙人,都没有十全九稳的把握拿下苏试。 有道是,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若能通体合作,倒是能全力一搏。 江玉鸭举杯道: “想来易大当家,也已经知晓平陵阁所发布的通缉。若有谁能捉拿‘一枝花’,其所掠的江南七富的全部财产,便可分得一半。平陵阁这次开出的赏金,前所未有之丰厚,盖因这‘一枝花’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赏金事小,为江湖除害事大……我在这里,敬易大当家一杯。” “‘赏金事小,为江湖除害事大’,说得好!” 易云天撩碗一饮,一口灌下整碗烈酒,“我易云天虽然出身绿林,却也不是鸡鸣狗盗之辈,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大事!江老板是贵人,和您比,我不过黎庶草莽,但干我们这种刀口上舔血的买卖的人,最讲究的就是义气两个字!江老板既然信得过我,给我易某人面子,事成之后,我们七十二寨,就只要二分!” 他的年纪比江玉鸭他爹还大,却客气得仿佛是在跟江玉鸭的爷爷在说话。 江玉鸭敛容道:“不敢当!” 但他也不推辞, 因为他已经很习惯别人拍他马屁。 任何一个人,像他这样有江淡云这样的爹,都会习惯别人给他当孙子的。 易云天又端着酒盏站起来,向密宗少年那桌走去: “少宗主不如与我等联手,在下保证少宗主必不至于空手而返,也许还能带回一两件称心如意的‘土特产’。我易云天‘义字当先’,用身家性命担保,事成之后,少宗主所得,比我七十二寨,只多不少!” 那密宗少年唇贴在头骨碗缘,一双碧眸微闪。 少年身边的十地用蛮族语道:“容申,这些中原人俱都心怀鬼胎,口蜜腹剑,你要当心!” 善容申虽然年不过十六七,西蛮人也一向被认为很好骗。 但密宗内部权力之倾轧,只怕是外族人所无法想象的。是以,作为继承人之一培养的善容申,绝非容易轻信的、见识浅陋的蛮荒少年。 他自有他的较量: 以他目前的力量,并没有胜过苏试的把握,却未必摆不平其他两伙人。先借这两伙人拿下苏试,自己再设法解决掉这两帮人,问题将变得简单许多…… 善容申便对着易云天微微一笑,在这微笑之间,厅内的气氛也似霎时变得其乐融融了。 他正要说“好”,便听得“噗”的一声。 “师父!” 苏试一口血喷在了桌上,冷玉般的脸顷刻间沁出冷汗,他说道: “有毒!” 说完似已失力,茶杯从他指尖滑落在桌面,他靠在椅子上,发出轻盈的喘息…… 他似已弱柳扶风。
第十五章 残杀 魏知白猛地站起来,拔剑护在苏试身前。 他的手已经颤抖。 因为他自知没有办法带着苏试杀出去! 他的眼中已有泪。 如果他杀出去,就暴露了身后的苏试; 如果他带着苏试冲出去,又难防被人围攻。 即使他冲出重围,又去哪里找下毒之人,又该找谁来解毒? 江玉鸭、易云天、善容申等人的视线从魏知白身上挪开,彼此间无声地对视。 现在局势已经发生改变,苏试不过是瓮中之鳖,而魏知白也已不足为惧…… 厅中气氛陡然一变,霎时剑拔弩张。 易云天向江玉鸭使了个眼色,江玉鸭会意: 此一时彼一时,现在他们已经不再需要和西蛮人联手,这野蛮傲慢的少年,将是他们最大的阻碍! 于是易云天伙同七十二寨手下,江玉鸭伙同金凫赌坊六个精英打手,猛然间出手,身影急迅如闪电,俱向密宗一伙扑去。 那易云天掏出的是他那根四十二斤的狼牙镐,这狼牙镐非高大勇猛之人不得其用,因而江湖中,使狼牙镐的武者寥落星辰。 那江玉鸭抽出一根灿若银星的蜈蚣百足鞭,这鞭子由能工巧匠以银铁制成,一共百节,虽是金属所制,舞动之势,却比皮鞭还要柔软。柄部又有机关按钮,一按之下,便可弹出双排百枚倒刺,能将人的筋骨皮肉撕烂。 这武器专为江玉鸭量身定制,也正如其人一般,苍白而阴冷。 那密宗少年使得却是自臂上脱下的一串佛珠。这佛珠虽然看似普通,却也能碎木裂石。 只见易云天和江玉鸭联手攻向那密宗少年,其他人各自战为一团。 易云天臂力雄健,一手狼牙镐舞得虎虎生威,双手转换间,又见敏捷变化。狼牙镐器重无锋,专以猛攻,易云天横冲猛突,挺身而上。江玉鸭不甘人后,银鞭流影,也舞得密不透风,将善容申步步紧逼。 善容申本就千里迢迢赶路而来,又在与苏试比拼时消耗不少,此时与两人斗了几十回合下来,便已露不敌之态。 善容申拉紧佛珠,挡住易云天当头一锤,却被江玉鸭一鞭抽中腰肢,登时旋飞出去,腰侧一片血如涌柱! 江玉鸭乘胜追击,向善容申挥出蜈蚣百足鞭。 易云天的狼牙镐紧跟而上,看似扑向善容申,却突然一个转向,一把抡向了江玉鸭。 江玉鸭敏锐撤身,却是来不及,他大吼一声,银鞭脱手,整个人也跟着跌飞出去—— 那一把四十二斤狼牙镐砸在他的右臂,已将他的肩膀砸得粉碎! “哈哈哈!” 善容申已经爬了起来,此时正靠着厅柱拊掌大笑,“好一个‘义字当先’!” “易云天!” 江玉鸭怒吼一声,易云天的狼牙镐已来到他面前,重击他的脑部,江玉鸭应声倒下。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原本是两帮人合伙对付外族人,这突然的变故,却让厅内余众陷入混乱的厮杀之中! 魏知白见到有落单之人,伸手按剑,欲出列格杀之。 苏试道:“住手。” 魏知白踟蹰,又向前一小步道:“可是……” 苏试道:“住脚。” 魏知白委屈道: “为什么不让我杀?” “为什么要杀?” “因为这些人都对师父图谋不轨!” “非杀不可吗?” “……” 魏知白低头陷入了沉思。 …… 人,已经倒下。 满厅呻吟,一地喋血。 人,又站了起来。 衣衫破烂,溅一身血,配着他惨绿的脸,仿佛地狱中的修罗。 易云天很得意,虽然他自己折了四个兄弟,但在那蛮族少年转入劣势之际,他抓住了时机,干掉了江玉鸭。 他现在已经成为了最终的胜利者。 他早已看穿魏知白武功最大的弱点。这少年虽然剑法奇谲,却内力薄弱,只要能躲过一剑,就不足为惧! 人,在喘息。 密宗少年躺在地上,浑身是血。他侧身咳嗽,咳出的血,喷在地面。 他似乎已经受了很重的内伤。 易云天向着少年走去。 十来个蛮族汉子 ,已尽数倒毙,仅剩那个叫十地的,断了一臂,仍然护在少年身前。 十地对着易云天发出怒吼,神情犹如垂死之困兽。 易云天停下脚步,神情带着高贵的怜悯。 善容申躺在地上,一手捂住流血的伤口,发出艰难的喘息声。兽一般的眼睛,在烛光中发出翡翠般的冷光。即使濒死,他看起来也仍像是一只骄傲的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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