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郁琰,反问道:“你希望是谁?” 郁琰心里顿时就有了答案,前世先走的那个人是老太太,他得知消息后便赶了过去,一直陪伴在老人身边。 老太太则一直抓着他的手,问他:“阿冶和琰琰怎么还没过来?” “天都黑了,他们还没放学吗?” 郁琰没和她辩驳,只说:“已经让人去接了。” 老太太不知道有没有听懂,过了会儿忽地又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小弋……那个孩子,文斌把他接回来了没有?那么小的孩子,他们把他丢在全托学校里,好可怜的。” 这回没有人再回应她。 念完了这些名字,老太太终于肉眼可见地虚弱了下去,开始有气无力地叫着“妈妈”。 老太太过世的时候,朝弋至少还回来参加了葬礼,可朝文斌死的时候,他却连病房的门都没进,只在最后送尸体去殡仪馆火化的时候露了面,当了片刻的孝子贤孙。 所以那个离去的人,只能是老太太。 “我希望,”片刻后,朝弋才听见了他的回答,“都不是。” 三个多小时以前,朝家老宅。 轮椅上的朝老爷子看着朝弋跟着一起忙里忙外,神色稍缓,偏头同留下来帮忙的老徐低声道:“你看他,这小子总算有了点人样。” “看来送他到‘训练营’里磨炼一磨炼,也不是完全没效果。” 老徐不敢反驳,只好顺着他的话点头说是。 朝弋出来后没两天,那家机构便被查处关停了,据说某天那位校长在下完馆子回家的路上,被几个曾经的“学生”拽进巷子里围殴,到现在都还在医院里躺着。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谁的手笔,老徐不相信这老爷子会看不出来。 “虽然有效果,但他们那种‘教育方式’还是太极端了,听说小少爷回来的时候,身上被打得都快烂了,”老徐轻声提醒道,“只怕他心里有气。” 朝宪却不以为意:“我能送他进去一次,就能送他去第二次,他还敢对我有气?” 老爷子自从年纪上来之后,便愈发刚愎自用,这事老徐和朝文斌本来一开始也都劝过,可朝宪却全当他们是在放屁。 结果就是朝弋差点在那“训练营”里闹出了人命,好在那几刀捅的都不致命,那几位“教官”因为本身做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所以便都接受了和解,这才没把事情闹大。 老徐想起朝文斌临走时嘱咐他的话,顿了顿,又道:“听说小少爷最近还在往N市那边跑……” “是文斌教你说的吧?”朝宪冷笑一声,“那小子把人看得那么紧,我有什么办法?怪只怪他太早放权给朝弋,这小子现在翅膀硬了,他一个当爹的都管不了,还指望我能做什么。” 老徐忙说:“不只是老板,夫人心里也跟着着急上火,好几次听见她跟老板提起这件事,都是红着一双眼,说是‘好端端的一个孩子,总不能让小少爷当猫当狗一样的锁起来’。” 朝宪却满不在乎道:“他不是怀了朝弋的孩子吗?那小子既然费尽心思将他藏起来,也不至于会虐待他。” “只要他肚子争气,给我们朝家生个重孙子……”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不过朝弋年纪不大,说不准对他也就是一时的新鲜劲,我们家这么好的条件,以后也不愁找不到门当户对的岳家。” 听老爷子这话头,说白了就是不想管。 老徐自知劝不动,于是也就干脆不再提了,他话锋一转:“我去前边替一替夫人,她也一整天都没休息过了,我换她去吃点东西。” 朝老爷子点了点头:“去吧。” 可谁知才没过多久,祠堂那边便传出了一阵不同寻常的动静,紧接着轮椅旁那负责照料老爷子的家政忽地也发出了一声惊呼:“呀!” “怎么起火了?” 朝宪忙顺着她的目光往天上看去,只见西南角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竟燃起了冲天的火光,红光顶上又冒着滚滚黑烟,宅院里紧接着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叫喊声。 “快,”朝宪忙道,“快去报火警!” 家政闻言急忙跑进屋里去拿手机。 可祠堂那边为了迎合仿古设计,几乎通体都用的木结构,离这么远都能看见的冲天火势,朝宪估计等消防赶过来,祠堂那边早就烧得什么也不剩了。 正当他焦急上火地操纵身下的轮椅,打算向祠堂那边赶过去的时候,却忽然在檐下被一个身影拦住了。 朝宪抬起头:“你在这里干嘛?还不快过去救火?” “为什么要救?”朝弋笑了笑,“好容易才烧着的。” 朝宪闻言一愣,但很快便反应过来了:“你……” “是你放的火?” 朝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疯了!”他恶狠狠地盯着朝弋,胸前剧烈起伏,“那里面摆的可是我们朝家的列祖列宗,你这个不孝……” 因为过分激动,说到这里朝宪忽然剧烈咳嗽了起来。 朝弋则慢条斯理地替他说完:“不孝子孙。” “不是你逼的吗?”他淡淡地说,“爷爷。” 等到那家政报完警追出来的时候,才发现朝宪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她循着去祠堂那边的路找了找,旋即又是一声惊呼。 只见老爷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从轮椅上摔了下来,整个人僵硬地倒在地上,正在以一种略显怪异的姿势抽搐着。 * 朝宪彻底瘫了。 朝弋在浴室里接起视频通话的时候,朝宪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的气管被切开了,连着一根透明的管,看见他的脸,也只是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连句清晰的话都说不清楚。 他低笑着问候:“爷爷。” 听见他的声音,病床上的老人几乎就要挣起来,奈何四肢却压根不听自己使唤。 他这才发现自己现在就宛如一个被废弃的巨大木偶,连呼吸都带着年迈而破败的响。 病床旁的护工大概是他“孝顺”的孙子特意给他请来的,见到此情此景,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床边上,兢兢业业地充当着一个人形手机支架。 “刚才走得急,很多话都没来得及和您说,”朝弋微微笑着,然后不疾不徐道,“我大哥出事的那天晚上,我舅舅正在酒吧里通宵达旦地和朋友喝酒。” “我妈妈呢,又刚好留宿在闺蜜家中,宋家那么多口人,每一个都可以为她作证。” “两人偏偏都这么刚好的,有着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您一定也怀疑过吧,”他笑起来,“可惜仅仅凭借那些人查到的那点蛛丝马迹,完全没法给他们定罪。” 视频中的朝宪隐约猜到了他的意思,兀地瞪大了双眼——他如今能做到最激烈的动作,也就仅此而已。 “还记得那位肇事司机前妻的名字吗?” “她叫詹沛渝,”似乎是想给朝宪一点反应的时间,朝弋顿了顿,而后才道:“是我舅的初恋。” “很巧吧?” 对面回应他的只有“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天就快要亮了。 结束通话后,朝弋拧开浴室的门走出去,抬眼却见原本睡在卧房床上的那个人突然不见了。 房内窗帘大敞着,天边隐隐泄出一线日光,而那个人正站在落地窗前,沉默着看着远处的海平线。 听见那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郁琰回过头,出乎意料地问了一句:“去看日出吗?” 朝弋没问他为什么睡着了又起来,只是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厚外套让他穿上,正弯腰给他找袜子的时候,却听身后站着的人忽然说:“脖子好像有点冷。” 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抱怨。 朝弋的动作一顿。 那条围巾他没带过来,但这里的衣柜里也有条几乎一模一样的,还是全新的。 朝弋不知道他是真的觉得冷,还是猜到了什么才故意这样说,但他还是站起身,把藏在顶柜上礼盒中的围巾取了下来。 这只礼盒还没被人拆开过,朝弋的手指有些犹豫地贴在盒盖的接缝处,正当他犹疑着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时,却听面前那人又道:“是围巾吗?” “帮我戴上吧。” 朝弋顿时失去了拒绝的余地,他打开礼盒,动作有些僵硬地将那条新围巾绕在了郁琰的脖子上,动作间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鼻尖,仿佛能感觉到这人呼出的热气。 围巾是灰蓝色的,和从前他送给郁琰的那一条款式是一样的,只是颜色上有些不同。 朝弋的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了一下。 他忍住了想要亲吻他的欲|望,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双厚袜子,紧接着半蹲下身,轻轻碰了碰他掩在睡裤底下的瘦削踝骨:“抬脚。” “带着这个,”郁琰忽然也蹲了下来,拉着他的手腕略略往下,让他碰到那个冷冰冰的钢制锢具,“我怎么出去?” “还有,”他继续说,“它硌得我好疼。” 朝弋闻言把那只钢环往上稍稍一提,果然看见底下的皮肤被硌红了,前边一点的位置甚至被蹭破了皮。 “帮我解开好吗?”
第70章 70 从“训练营”回来之后,朝弋夜里做噩梦的频率比从前更频繁了。 这一次他出乎意料地梦到了郁琰高考结束的那一天。 天很热,视野中似有烟尘浮动着,蝉鸣声阵阵地响。 他看见那个十来岁的自己终于鼓足勇气,抱着那把向日葵义无反顾地破开人群,然后横冲直撞地挤到了郁琰面前。 彼时那个还身着校服,满脸青涩的少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少年没有开口说话,四周都是熙攘的人声。 那把花束被朝弋抓得紧紧的,他很想张口说话,可梦里的自己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 “花……”他听见郁琰问,“是给我的吗?” 抓着花束的手指有些颤抖,四肢都没出息地开始发麻,他咬紧牙关,用尽浑身的力气,才终于将那束向日葵递了出去。 “我……” “我是……” 可惜这场梦并没有让他把话说完,那双看似就要接过花的手忽然毫无征兆地往回一收,旋即这束他精挑细选的向日葵就这样摔落在水泥地上。 然后他再一次听见了朝冶的声音,他在问郁琰:“你在和谁说话?” “爸妈在龙庭定了桌酒席,”朝冶似乎无视了他,“我们走吧琰琰。”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面前也没有了郁琰的踪影。 他俯身捡起地上那把枯萎的向日葵,然后漫无目的地走进人群中,一直走到天黑,街边的霓虹灯牌开始渐次亮起。 朝弋不知道自己该回到哪里去。 他好像从小就没有家。 小时候霍佳瑛把他送进全托幼儿园,长大后他上的是封闭式的中学,除却寒暑假外,他就像个客人一样,只是临时借宿在霍佳瑛的房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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