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文斌说着又挪回了目光,严肃地看向朝弋,郁琰向来“懂事”,不会叫人操什么心,家里也就只有这个小儿子反叛难驯、无可救药:“最近都上哪去野了?半片影子都不见,好端端的朝副不做,非得去做那些不三不四的兼职。” “托您的福,”朝弋懒洋洋地说,“除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兼职,A市也没其他人敢用我。” 他愿意来“探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算是主动服软了,朝文斌如今病情骤然加重,也没心情再和他争个输赢高下。 他冷哼一声,难得没训他:“这段时间都住哪了?难为你兜里剩下那三瓜两枣还够用,倒是挺能忍的。” 听见朝文斌的话,郁琰的神色略有些不自然,但那点情绪转瞬即逝,并未被任何人捕捉到。 “还能住哪儿啊,”朝弋面不改色的说,“除了宋栖沅还有谁会收留我?” 回朝家收拾行李之前,他就打电话问宋栖沅要了公寓密码,那套公寓是宋栖沅念大学的时候,宋父送给他的,就在他们学校附近,不过大学毕业后这套单身公寓就空置了下来。 朝弋虽然向他要了密码,可人却压根没去住过。 只有几次隐约察觉到被人跟着,才故意去那套公寓里坐了坐。 果不其然,朝文斌面上露出一副早有所知的样子:“你和那个宋家的小儿子,就是一丘之貉。” 他想了想,又说:“以后少和那些人玩,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也多学学你大哥,尽量多和那些束身律己的人交往,别到时候一个正经朋友也找不着。” 周家那事他也略有耳闻,那男孩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被周禹溪那种情场老手三两招勾得魂都给丢了,被甩了之后就在家里闹自杀,最后得知事情真相的一家人怒气冲冲地带着孩子找上了周家名下的公司。 据说来了足足二十来个亲戚,拉着横幅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朝文斌都替周廷感到丢人。 好在他听自己派去跟朝弋的人说,这小子最近倒也还算老实,也不和那些狐朋狗友出去瞎玩了,兼职完了就老老实实回去,乖得离谱。 朝弋闻言不徐不疾地笑:“我大哥?爸说得对,我是得好好和他‘学学’。” 他笑得颇有几分玩味,余光不易察觉地从郁琰身上扫过。 朝文斌没发现小儿子那隐晦的目光,转头给了孟兰淳那边一个眼神:“我和小弋有些话要说。” 孟兰淳很快会意,她本就不愿意和朝弋待在一间屋里,于是故意叫上郁琰:“琰琰,陪我去楼下绿地花园散散步吧?” 等两人离开后,朝文斌让朝弋去锁上门。 然后起身缓步走到窗台边上的藤椅上坐下,又招呼朝弋道:“你也过来坐。” 朝弋在他对面落座,只听他又说:“你那几张卡我让老徐去联系行长处理了,快的话今晚就能解冻。” “以前的事我就不和你计较了,”朝文斌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和顺,“到底都是一家人,非得闹出个天翻地覆的动静来,也是平白让别人家看笑话。” 朝弋没说话。 “你姐那事……”朝文斌说着轻声叹了口气,“她也是一时糊涂,钰薇再怎么说,也是你亲姐姐,眼下她也受了罚了,你就别太和她计较了,回来后你还当你的朝副,朝钰薇原本手里的项目也都交给你去跟。” 朝弋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问道:“一时糊涂?” 他早知道朝文斌会和他说这些,几周以前当初那个因为失手弄倒侧板而被开除的鼎先前员工忽然跳起来反咬了朝钰薇一口,开始拿这件事勒索她。 第二次他再向朝钰薇要钱的时候,她就开始不耐烦了,让下面的人设计了一场“小事故”,想让他本本分分地“闭上嘴”。 谁知这人竟先她一步去了派出所自首,警察带着辅警直接找到朝阳,也不知是谁在暗地里鼓动,这件事顿时就在集团里传得沸沸扬扬,闹得人尽皆知。 作为当事人的朝弋和郁琰当然也被警方找去问过话,在警方面前,他先是震惊,然后开始质疑:“这不可能,她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怎么可能会想杀我?” 可他为朝钰薇“辩解”得越多,却越发将这场人造事故往“谋|杀”和“买|凶|杀|人”的方向上引。 从警局出来时,他照例往副驾驶上一坐,就听身旁那人忽然问他:“你教的?” 那个男人没上过几年学,在鼎先做了四五年了,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没事喜欢和厂友们在一起打打牌,赌点小钱。 “我能教他什么?”朝弋似笑非笑地,“不过是让人给他推荐了一个‘更好玩’的地方。” “等钱不够花了,人的胆子自然也就大了,”他不徐不疾地说,“郁总又以为自己做的多隐蔽?你背着我姐把冷凝器换成侧板,她知道吗?还是至今都以为那是那个厂工的失误?” “我都没向警察叔叔揭发你这个坏人,”朝弋又说,“郁总没有奖励么?” 郁琰面无表情地启动车子:“撺掇那人勒索朝钰薇,你又能摘得多干净?” 他知道朝弋手上没有证据,否则依照这个人的劣性,必定会将这个筹码也换成绑住他的枷锁之一。 朝弋慢慢笑起来,眼中露出了和现在如出一辙的玩味情绪:“我怎么敢回去呀爸?我多怕死啊,下雨天打雷我都绕着树走,万一刚进集团大门,一楼大厅里的吊灯再砸我脑袋上了,我找谁说理去?” 朝文斌闻言皱了皱眉:“我知道你心里对她有气,但那种重量的材料本来也砸不死人,你姐从小被我和她妈妈宠坏了,眼看着我把你叫回到家里,心里难免要耍些小脾气。” “再说那些侧板本来也不是往你身上砸的,是你非要逞能……郁琰那边都表示不追究了,你这个当弟弟的,就更没理由再纠缠下去了。” 他只以为郁琰是被无辜牵连了,那天和那位主管站在一起的本该是朝弋才对,只是这小子犯了懒,故意把活儿都丢给了郁琰去做。 收了钱的那个厂工只知道要砸的人是他们主管陪笑着应付的那位“领导”,故意把那一角的货物摆得松动,然后就没再管了,因此这才害得郁琰被误伤。 眼见朝弋迟迟不肯表态,朝文斌又说:“你姐我也训过了,至于集团那边,我也暂且停罢了她的工作,让她回去‘休息’一段时间,我保证这种事不会再有下回了,你明后天就安安心心地回集团继续上班。” “但你那不敬尊长的脾气,也该改一改了,抽空去老宅那边和你爷爷道个歉,听到没有?” 朝弋偏头看向楼下绿地花园里稀疏的人影,他视力很好,轻而易举地就捕捉到了那藏在枝叶中隐现的冷白色的身影。 那件薄开衫是出门前他给他搭的,月光一样的冷色调,太纯太冷的白色,朝弋没见过几个人穿着能好看,可这个人穿着却很合适。 朝文斌只以为他是看着那一片绿色发呆出神,正要开口喊他,却听他悠悠然道:“就算我愿意去道歉,爷爷他愿意开门让我进么?” 他说得倒也没错,朝宪如今听见朝弋这个名字就要气得直瞪眼,这小子但凡不去现眼,老人家也能多活几年。 朝文斌没再强求,只说:“既然回来了,就别再和以前一样没规矩,挺大一个人了,别让我和你妈妈再操心了。” 朝弋笑了笑:“我会听话的,爸。”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将那个人完全掌控在手心里了,到时候他的情与欲、爱与恨,就只会来自于自己。 他要这个人和从前那个自己一样,巴巴地向他祈求自己的爱和怜悯。 等到他彻底接手朝阳,谁也救不了这个不听话的小|婊|子,朝弋快乐地想。
第50章 50 第二天郁琰没去上班,从楼上次卧收拾完行李下楼,路过客厅时忽地又瞥见了茶几旁朝弋购置回来的那只多层置物架。 这人摆东西很没有条理,总是乱七八糟地往空隙里一塞,狗埋骨头都比他摆得齐整,郁琰每次路过看到这个置物架时,都会难受得直皱眉。 正当他打算把朝弋留下来的这些零食都处理掉的时候,却倏地在其中一只篮筐底部看见了一把糖。 郁琰微微一怔。 他忽然又想起了监控镜头底下那个有点眼熟的陌生人影。 高三时附中晚自习下课的时间要比从前晚了整整一节课,可每次他下学回家,却总能在家门口的信箱里找到一只斜插着的玫瑰花。 郁琰一开始只觉得莫名其妙,所以干脆就无视了。直到信箱里的玫瑰花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察觉到那个送花的人好像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他才把那些花收进屋里,又去杂物间里找到一个旧花瓶,把这些莫名其妙的玫瑰花养在书房里。 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郁琰忽地又在那信箱里看到了一把糖,上中学以后他就不怎么爱吃糖了,可凑巧的是,老妈以前总是用这种糖来哄他吃药,有时也会拿来哄他笑。 郁琰看着那把糖,忽然就想妈妈了。 记忆中的这种糖果仿佛永远都不会变味,于是郁琰俯身从那筐底拿走了一颗,剥开那层薄薄的糖纸,放入口中。 送花的人……吗? 浓烈的奶糖味在他口中散开,郁琰却只觉得有些反胃,他低头把口中那颗化开的糖吐回到了糖纸里,随后又丢进了脚边的垃圾箱。 真恶心,他想。 带着行李回到朝家以后,郁琰才从杨姨口中得知了自己房间的东西被朝弋翻出来一通乱砸的事。 “那天夜里家里好几间房的花瓶摆件都让人给砸烂了,”杨姨心有余悸地说,“又刚巧那天先生、夫人,还有您和小姐都不在,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弄的……我早上过来这边的时候才发现,楼下客厅地上一片狼藉,吓得我还以为宅子里遭贼了。” “要不是过了会儿朝小先生打电话过来,解释说那些是昨晚他喝醉酒给摔的,我和小雯差点都要报警了。” 郁琰没什么反应,只问:“朝叔怎么说?” 杨姨想了想,才回道:“先生只问了他去了哪几间房,又砸了哪些东西,然后就气得骂了句‘混账’。” “唉……”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到底没养在身边,眼下都长这么大了,想管也没办法管了。” 说着她又将一个纸箱交给郁琰:“您屋里被弄坏的那些东西我也不敢丢,就都收在这箱子里了,您看看要怎么处理。” 郁琰接过来看了眼。 只见那只不大不小的纸箱里,被他重新放进相框里的那张拍立得被人剪成了碎片,还有床边柜里朝冶的那只表、以及毕业后朝家人为他补办的十八岁成人礼上,朝冶送他的那枚蓝宝石袖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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