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琰不徐不疾地朝着那个人影走了过去。 耿昌听见脚步声,骤然回头,正撞见了这张令他无比痛恨的脸。 他狠狠地将手里的那只烟在地砖上挤灭,然后慢慢地站起身:“出来看我笑话?” 郁琰没说话。 耿昌抖了抖身上那件短外套,他没考上大学,又眼高手低,看不上那些“掉价”的工作,直到如今仍是个无业游民。 他从不觉得当初的那个自己有什么错,顶多就是在他爸因为这件“小事”丢掉工作,而自己被他痛扁一顿的时候有几分后悔,后悔自己事先不知道郁琰的监护人是朝文斌,朝阳集团的那位大老板。 但自从他被那个三中的“混子”找上门之后,就开始诸事不顺,仿佛他的人生从此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和当年的哥们合资办厂,结果因为没经验,生产线才刚建好,勉强熬了两个月厂子就倒闭了,投资了上百万的生产线当废铁卖,钱没挣到不说,还欠下了一屁股债。 耿昌于是开始怪父母没用,怪兄弟没头脑,最后更是将这一切都归咎在郁琰身上。 要不是因为他,他爸现在早就混到集团总部管理层的位置上了;要不是因为他,自己也不会考不上大学;要不是因为他,他耿昌怎么可能直到现在都一事无成? “你胆子还挺大的郁琰,”耿昌往他身后扫了眼,没看见有其他人,“一个人敢出来,就不怕我把你打废了?” 郁琰直视着他,很普通的一张脸,下巴上一圈半长不短的青茬,有些不修边幅的邋遢,和梦里纠缠着他的狰狞面容差得很远。 看见郁琰这幅淡漠的样子,耿昌就莫名火大,伸手重重搡了这人一把:“你他妈别在这里给我装蒜,当初三中那个狗东西是不是你叫来的?让一个初中生来替你报仇,你可真他妈有脸。” “自己干不过我们几个就找外援,真他妈废物。” “外援?”郁琰终于开了口,漫不经心地,“如果我说我不认识这个人呢?” 耿昌冷笑了一声:“你敢说你不知道,不是你找的人,他为什么会……” “为什么会扒了你的裤子,”郁琰似笑非笑地接口道,“把你丢在校门口,是吗?” 耿昌被他轻描淡写的这一句话激的几乎失去理智,冲上前一把扯住了他的衣领:“臭|婊|子你他妈的闭嘴!” 郁琰顺着他的力道扯住了他的手腕,臂上使了巧劲,然后猝不及防地将他摔倒在地。 耿昌被这一下摔蒙了,在地上躺了好几秒才狼狈地爬起身,随即他从钥匙扣上拽下了一把折叠刀,分毫没犹豫就朝着郁琰的方向而去。 蹲在露台隔墙后阴影里的人见状正要拿着家伙上前,却见有个侍应生装扮的男人忽然拎着一个酒瓶先一步冲了出来,一脚把那个拿着折叠刀的耿昌踹翻在地。 眼下这种情况显然是出乎了他们原先的预料,于是那人迅速把手里家伙往身后一收,紧接着遥遥地朝郁琰打了个手势。 郁琰面上看起来也略微有几分惊讶的意思,他没想到耿昌会拿刀,更没想到朝弋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天色太暗,他没太看清隔墙边那人的手势,因此只是朝他们那边摇了摇头,意思是先不要过来。 还不等耿昌从地上爬起来,朝弋就跨坐到了他身上,举起那个红酒瓶冲着他天灵盖猛砸,酒瓶用料很实,砸第一下只是一声闷响,第二下才听见“砰”的一声,那酒瓶终于碎了。 耿昌顶着那一脑门的血,眼前全是花的,缓过来后才看清了朝弋那张脸:“是你……” 朝弋猝不及防地冲他脸上来了一拳。 耿昌从地砖上摸到掉落的那把小刀,一下攥紧了,捡起来胡乱朝着朝弋身上刺去,他离得太近了,那刀子又小,朝弋一时没躲开,只是抬起手臂挡了挡,那刀尖就在他小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朝弋一开始也没觉得疼,旋即飞快地捏住底下人的手腕往外一拧,耿昌只觉得腕子一麻,那把折叠刀就摔掉在了地上,被朝弋一脚踢远了。 “妈的臭|婊|子,”耿昌使劲想要把那个压在他身上的人掀翻,可惜没成功,于是他斜眼看着站在一边的郁琰,“你还说不是你找的人,今晚突然来这儿就是为了钓我呢?” 话音未落,耿昌门面上就又挨了一下,这一下直接打掉了他两颗牙,嘴里都是血,他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经理和程安安带着保安闻讯跑上来的时候,耿昌都快被打得没气了,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连忙冲过去,强拉硬拽地把朝弋给制住了。 “快打120,”混乱中有人说,“不会出人命吧?” 程安安也是第一次遇见这阵仗,刚朝弋推餐车上楼前看起来分明还好好的,怎么才这么会儿的功夫,就闹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紧跟着上前,看见朝弋小臂上全让血给糊住了,分不清是地上那人的血还是他自己的。 正揪心着,他忽然瞥见了站在他们附近的一个人影,那人眉眼淡漠,面无表情地注视着人群,和这一派混乱的场面格格不入。 程安安的心跳毫无征兆地乱了起来,心里莫名觉得,就算是今晚上真闹出了人命来,这人也依然会是这样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
第42章 42 两人从派出所里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耿昌被救护车直接送进了医院抢救,做了套全身检查,说是脑震荡外加软组织挫伤,他自己的鼻血和朝弋小臂上滴下来的血淌了他满领,看着倒是格外惨烈,但估计伤情报告出来也就算个轻微伤。 而朝弋身上除了小臂上那道刀伤,别的倒没什么,到底只是把折叠小刀,刀口划得长,却并不深,不过清创后小臂上还是被缝了十几针,处理伤口时看着还怪惨烈的。 在急诊室里的时候朝弋挽着袖子,被护士抓着手臂处理伤口的时候没什么反应,可出来看见郁琰,那人不冷不淡的一道目光落过来,问他:“还好吗?” 朝弋忽然鼻尖一酸,他有些逃避地挪开目光,若无其事地说:“一点皮肉伤,死不了,你别太开心了。” 离附近停车点还有一段距离,朝弋有一搭没一搭地扯弄着小臂上的纱布,亦步亦趋地跟在郁琰身后。 橘黄色的路灯光披落在前面这人身上,夜风卷着一粒粒细雪,擦着他的身形而过,于是砸在朝弋身上的风便沾染上了一点冷冽的香气。 一种高不可攀的冷香调。 郁琰一直没说话,朝弋也沉默着。 直到今晚他才意识到面前这人的确比自己年长了四岁,在医院和派出所里的郁琰显然比他要游刃有余得多。 耿昌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就是喊叫着和父母警员说:“那个人要杀我,你们快把他关进去!不然他迟早会把我杀了!” 随行的警员和医护劝他冷静,朝弋却猝不及防地往那铁床上踹了一脚,面色不虞:“谁要杀你,你他妈配吗?你是五好公民你多无辜啊,刚莫名其妙拿刀捅人的人不叫耿昌是吧?” 警员扯着那半只手铐把他拉到一边,神态严肃:“你也冷静点!这里是医院,有话待会留着去派出所说!” 这两人最多也就是个互殴的性质,虽然耿昌被打得格外惨,但先挑事的是他,持刀伤人的也是他,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想法,民警还是在两方之间稍微调解了一下。 “本来也不是什么深仇大怨,”民警说,“再这样闹下去,你们两方都得被拘留,拘留所里可不是五星级酒店,通讯设备都带不进去,你们这些年轻人进去没几天就得哭爹喊娘,我劝你们能私下里调解还是和解了,该赔赔,该道歉道歉。”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民警说着看向耿昌的父母,“是不是?” “是是,”耿昌的母亲唯唯诺诺的,她知道是自家儿子先动的手,还拿了刀,真要闹大了两边都落不着好,“年轻人性子急,都太冲动了。” “老|婊|子你给我闭嘴,”哪怕现在头晕得不行,耿昌还是死死瞪着郁琰,“我不可能同意和解,除非我死了,不然你们就等着吃官司吧!” “你这臭小子,”耿父气得简直想直接给他一巴掌,却被妻子和民警拦住了,“这么脏的话你对着你妈也说得出口!” 本就不宽敞的急诊室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带队的民警于是只好让随行的年轻警员先把这对父母和朝弋带出去。 朝弋看郁琰还留在急诊室里,就杵着不愿意出去,结果却被民警拽紧了手铐:“老实跟着!” 郁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地:“别妨碍民警的工作,先出去吧,我来和他说。” 朝弋这才不甘不愿地跟着走了。 也不知道郁琰去和耿昌说了什么,才一会儿的功夫,对面的态度就完全变了,说是同意和解,因此刚刚他们在派出所里做完笔录,警察就马上放人了。 从刚才到现在,朝弋一直都在等郁琰开口问他话。 心跳上上下下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心里其实一直都藏着一股隐秘的期待。 本来很久以前就想告诉他的,把耿昌扒光了丢在附中门口那天他录了一段视频,原本想发给郁琰看,可又怕他不高兴。 那些不好的过去,朝弋舍不得让他再重新想起来。 于是朝弋就一直憋着忍着没告诉他。 但这一路上,郁琰都没有开口询问。 他早该知道的,去医院的路上程安安和他一起坐在经理的车子里。警察刚才来的时候,大致了解了一下现场的情况,于是程安安站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差不多弄懂了前因后果。 程安安有点急,毕竟那个叫耿昌的男的被抬走的时候上半身全都是血。 “刚刚那个和警察说话的人是你的……”他话音里有些迟疑犹豫,“什么人啊?” 他问的是郁琰,朝弋没马上回答,过了一会儿才冷哼了一声:“我大哥的……” 顿了顿,才又不甘地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来:“情、人。” 程安安愣了愣,朝冶的事他听说过,但他也听人说过朝弋和他大哥的关系并不怎么样,平时没什么接触,压根也说不上什么亲情。 “那个人是不是叫什么琰?”程安安下意识抿了抿唇,神态有些奇怪。 朝弋忽然扭头看向他:“郁琰。你怎么知道?” “有听人说过,”程安安的目光有些躲闪,“你打人……是为的他?” 朝弋没否认。 程安安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但他心里对朝弋很有好感,怕他是被那人那张煽诱的脸给蒙蔽了,于是小心翼翼地和他说:“但是他刚刚……明明就站在旁边,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朝少,他但凡有一点在乎你,就不会那样置身事外地看着,至少跑进去叫几个人出来帮忙,”程安安忍不住说,“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会眼睁睁地让别人为自己染上‘人命官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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