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佑应道:“嗯,不喝。” …… 吕莉的灵堂搭的并不大,三个披着麻布衣的男子坐在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打着字牌守夜。还有一个岣嵝着身子的老太太站在灵堂前张望着,见着梁成峰的车过来,就急忙迎了上去。 “领导啊,”老太太神情悲痛,却挤不出一滴眼泪:“我那苦命的孩儿哟,我都把她捧在心尖尖里头,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啊。” 梁成峰安慰道:“节哀。” 说罢,便从包里掏出了一份厚厚的帛金,老太太急忙接过,捏了捏,眼里划过一丝喜悦,随后又哀嚎道:“那个丧良心的东西哦,把我女儿的命害了,却连她的最后一眼都舍不得来看。” 梁成峰拍着她的肩,说:“别太难过了,来,咱们先进去坐着。” 老太太点头,随后看向站在车另一边的陈煜和宋知佑,还有心思问:“这两位是……” 梁成峰介绍:“这是梁叙,我儿子。” 陈煜:“奶奶好,您节哀。” 宋知佑上前一步,递上帛金:“您好,我来替我妈妈递个随礼。” 没有尊称,也没有众人会说的节哀二字。 老太太接过帛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少年,总觉得在那见过。 这些年来,宋知佑的变化其实并不大,许是还没长开,脸上还留着小时候的婴儿肥。再加上那两颗标志性的痣…… 老太太蹙眉想了会,直到看见信封上的那行字:“何淑月及家人”时,猛地反应过来。 “你喊谁妈呢?!” 老太太忽地激动地拔高声音,将梁成峰给吓了一跳。 宋知佑没动,陈煜却在这一瞬间伸出手,想将他护在身后。 老太太睁圆了眼,指着灵堂冲宋知佑喊:“躺在那里面的,才是你妈妈!” 她的声音惊动了坐在那边打牌的男人,一齐朝这边看了过来。 “不是。”宋知佑冷静道:“当年她花十万把我卖了时,就不是了。” “你……” “你当年不还跟着他们一起分钱来着吗?” 老太太瞬间梗住,她完全没想到宋知佑会记得并把当年的事情说出来,这还有别人在呢。 她看了眼梁成峰,急忙改口,语气稍缓:“那她怎么说也是你的亲生母亲,怀胎十月生了你,如今人都去了,怎么也得披上麻衣跟我们一起守完这七天,看着人入土吧?” 宋知佑没动。 “好了,人家小孩不愿意就算了。” 梁成峰出来打圆场,不知何时,他搀着老太太的手已经放了下来,开始盘他戴在手腕上的核桃。 可能也觉得晦气。 梁成峰都出来说话了,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领着几人一齐到灵堂前拜了拜。 . 宋知佑看着放在桌子上的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黑白照,说心如止水,肯定是做不到的。 就像那老太太说的一样,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 可要说有多悲伤,好像也没有,更多的还是平静和唏嘘。 如今跪在这个地方,他才发觉,这场葬礼在他的心中,好似和以前,参加那种见过一两次的,却并不熟的大人的差不了太多。 眼前这个人,也跟那些大人差不多。 在起身的那一刻,他甚至还想起了上次来时看到的那条大黄狗。 只是他转头望了一圈,没有看到。 兴许是这里太吵,它溜达到了其他地方。兴许是…… 宋知佑垂下眸,没有再想。 . 雨一停,坐在屋里的人就张罗着把桌子椅子都搬出来,守夜必备的麻将、零嘴也都拿了出来。 没一会儿,灵堂前就聚集了许多人。 大人们好似都有什么相见恨晚功能,梁成峰跟一个男人就聊了两句,便开始称兄道弟,感觉若不是在灵堂前,这不喝上几盅都说不过去。 还有一个披着麻衣的女生,戴着耳机,沉默地坐在一旁低头玩游戏。 宋知佑则挨着陈煜坐下,拿了些陈煜会喜欢的零食放到了他的跟前。 “谢谢。”陈煜接过,踌躇了会,问:“你还好吗?” “我……” “玩玩玩!你又在这玩!卷子写完了吗!” 一个同样披着麻衣的女人突然走过来打断了宋知佑的对话,啪地一下将女生的手机打到地上。 声音很大,惊动了在场所有人,都纷纷看向了她们。 这个女人宋知佑还有点印象,是吕家弟媳。 就在这时,宋知佑耳边传来窸窣的议论声。 有人问:这女的怎么回事,在这种情况下来教育小孩。 有人答:就是想闹吧,吕家人又没一个真心想给吕莉办丧事的,所以也就不会看场合了啊。 女孩努努嘴,有些委屈:“做完了,其他的都不会。” 吕家弟媳训斥道:“不会的你不知道问老师啊?明年就要中考了,你还在这玩,能考个什么东西出来?” 原本在一边的老太太突然插嘴:“问啥老师啊,这不就有个高中生,是吧,小宋?” 吕家弟媳听到这话,便将目光看向了宋知佑。又是之前那种审视的目光,看着宋知佑各种不适。 “小宋。”吕家弟媳说:“你上高中了吗?来,教一下你妹。” “没,不会。”宋知佑冷声道。 “啊~”吕家媳妇一副了然的姿态,轻哼一声:“我就知道,吕莉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吕家媳妇的声音不大,却控制在了众人都能够听到范围里。 宋知佑不想搭理,陈煜却蹙起眉,冷冷地瞪向吕家媳妇,警告:“把你刚才的话给我收回去。” “我……” “先不说死者为大,你在这里编排吕莉阿姨,就不担心她这七天内来找你吗?” “不是……” “其次,小佑很厉害。他在郡礼中学念书,成绩一直稳定在年级前三,退一万步说,他真的没有上高中,你又凭什么,或者有什么资格来嘲讽他?” 陈煜头一回言辞这么犀利,次次将吕家媳妇的口堵住,说得她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 宋知佑则坐在一旁,怔怔的看着陈煜。其实他并未听清陈煜后面说了什么,因为,他在“小佑”这个词出来的瞬间就断了线。 他再叫我小佑。不是同学,不是宋知佑,而是,像以前那样叫我——小佑。 他知道现在这个场合,氛围,跟本不适宜想这些东西,可他控制不住,这些念头一个又一个的往他脑海里蹦,心也跟着砰砰跳。 其余的声音,在这一刻,都在退散,都变得那么的不重要了。 . 吕家媳妇被说懵了,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她啧了一声,将怒意迁到了宋知佑的身上:“那你怎么不早说呢?还说什么不会!” 她说完后,空气安静了两秒,因为宋知佑根本没有回应,而是像先前那样,继续望着陈煜发怔。 其他人的目光则在这个时候统一看向了陈煜,仿佛他就是宋知佑的发言官。 陈煜眨了眨眼,心中不解。此时若是在漫画中,应该就会有一只乌鸦在他眼前飞过,并附带上几声尴尬的鸣叫。 但这叫声很短,因为他飞速充当起这个职责。 他回的掷地有声:“怎么说都是小佑的自由,而且阿姨,你刚刚是请请人帮忙的态度吗?” “我……” “阿姨,别再说了,再说就是欺负小孩了。” 陈煜再一次打断吕家媳妇的话,这话一出,引发一阵爆笑。 其他在场的人也开始跟着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对啊,跟一个小孩争什么?”“这婆娘话说的比猪叫还难听。”“啧,你这说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梁成峰拍了拍坐在他旁边那位相见恨晚的兄弟的肩,颇为得意道:“拽吧,我儿子。以前更拽,现在还收敛了一些。” “嗯,是挺拽。”男人赞许地点头,目光却落在宋知佑的身上。 总觉得在哪见过,他认真想了想,手猛地一拍,冲宋知佑问:“啊!我想起来了,那个小同学,你去年是不是还代表学校参加了市里面的奥数比赛?” 男人这一句话说的,让在场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本来要走的吕家媳妇,听到这话都停了下来,看宋知佑的眼神转了好几个弯。 宋知佑这时也回过神来,他显然也没想到在场能有人知道这事,有些局促地点了点头。 “哎呀,去年我闺女也参加了这个比赛,我陪她去的时候,正巧看到你,我闺女一个劲地在对我说:‘哇,这个小哥哥好帅啊。’”男人一边说,一边模仿他闺女的动作,引得在场好几个人哈哈大笑。 男人继续夸道:“今天仔细一看,还真的很帅气啊。” 宋知佑有些不好意思:“谢谢叔叔。” 就这样,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因为男人的插入,四两拨千斤地给带了过去。 吕家弟媳自觉羞愤,拉着女孩走了。 守夜仍在继续。 中途陈煜被梁成峰叫走,宋知佑在实在受不住困,便起身走向一旁的小道。 …… 上一回急着逃跑,都未曾发觉,原来四周的风景竟是这般的怡人。 吕家人再过糟糕,这片大地总是没有错。 尤其是细雨过后的乡野,多了一丝凉爽,还能嗅到一阵青草香。 宋知佑蹲下身,想摘一朵小野花,忽而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 是陈煜。 哪怕此时没有转头,宋知佑也知道,一定是他。 “宋知佑。” 熟悉的声音响起,宋知佑心中轻念:果然。 “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我只是——” 宋知佑一抬头,猝不及防地对上了少年的双眸,把他吓了一跳,身子都不自觉向后仰了一分。 陈煜不知何时奔到了自己跟前,同样蹲了下来,望着他:“还好吗?” 萤火虫在四周飞舞着,在草地间,照亮了少年那双盈润的饱含担忧的眼。 同时也点燃了宋知佑那突然间升起的,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我……”话到嘴边,宋知佑忽然临时改口,撒谎道:“还好,只是有点难受。”
第20章 “我想追逐他” 宋知佑也不能明白自己为何要这样。 话说出口的那一刻,他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 “是哪里不舒服吗?”陈煜关切的声音响起。 宋知佑摇头。他垂下眸,不敢对视、不敢说话。脑子嗡嗡的,根本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他实在不想再对陈煜撒谎,心虚的要命。 陈煜瞧着他的模样,认真思索了一番后,问:“那是不是因为吕家人?” 宋知佑张了张嘴,踌躇着发出一句含糊不清地:“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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