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他也无法理解吕莉当时在想什么。 为什么可以做到如此的冷漠、绝情。 此时,大巴开到了一个有站台的地方缓缓停了下来。 身侧的老农起身,慢慢挪到了车门前。在他走出去的那刻,天空忽然下起了雨。 细密的、绵延的。 不似瓢泼大雨一般令人惊惧,想要躲避。 却一点一点、缓慢的、持久地,蚕食着人的心绪。 宋知佑那自上车之后就一直未曾变过的,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戾气。 因为这雨下得,与吕莉抛弃他的那一夜,一模一样。 …… 那天进屋后,宋知佑就坐在角落,手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垫,仿若那就是他仅仅可以依赖的救生圈。 他呆呆地坐在那,眼泪也没敢落下,耳畔还反复响起吕莉说的那句话。 吕家人就坐在他的跟前,时不时朝他看一眼。 此刻的他,好似一具漂亮干净的、在众人面前展出的瓷娃娃。 不过,宋知佑的确生的好看,是典型的男生女相,水灵的眼睛、白皙娇嫩的皮肤。 但这个长相并不在吕家人面前吃香,因为一瞧就知道,这是属于不会下地做农活的类型。 吕家弟媳审视了他半晌,啧了一声:“你看这皮肤,比我两个姑娘的还白,这带回家是供着的吧?还有他眼睛下面,和下嘴唇那的痣,多不吉利。” “呸呸呸。”老太太瞪着吕家弟媳:“什么不吉利?这可是我吕家的血脉。” 吕家弟弟也不大乐意,他是想要个儿子,可没说要他姐的种。但这事是他老妈一手张罗的,也不好再说什么。 吕家弟媳见状,不干了,一拍桌子,指着吕莉喊:“我凭什么要帮她带孩子。” “诶、我可没让你帮我带。”吕莉掏出一支烟,点燃:“10万,把之前我贴给你们的10万还给我,这孩子,送你了。我可以签协议配合到村干部那做公证。” 老太太听到这话,急了:“你在这卖孩子呢!” “谁说的?卖孩子犯法的。”吕莉说:“我只是送孩子,加催债罢了。” 吕家弟弟摆手,冷脸道:“没钱!” 吕莉斜了老太太一眼:“那……孩子我就带……” “等会!”老太太急忙喝止:“你先住两天,我想想。” 就这样,第一次谈判不了了之。 宋知佑趁他人不在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走到吕莉面前:“妈……” “别叫我妈。”吕莉立即打断,指着窗外争得面红耳赤的女人说:“这事妥了,她才是你妈。” 夜里,宋知佑躺在老太太临时收拾出来的地铺上,默默流着泪,哭得枕头都湿了一半。 就在这时,他的手表响起了通讯声,宋知佑低头一看,是一个爱心加一个男孩的表情备注。 这是他为陈煜哥哥设置的专属昵称,意为最爱的哥哥。 宋知佑急忙接了起来,将手表捧到耳边。 陈煜柔声问:“喂?小佑啊,跟妈妈过得怎么样?” 何淑月的声音也传了过来:“新环境适不适应啊?乡下毒虫多,被咬了要记得擦药。” “我……”宋知佑刚开口,就忍不住哭出声来:“我妈要把我送人……” “什么?!” 耳边刚响起何淑月惊诧的声音,还没等他回话,手表居然在这个时候没电关机了。 宋知佑傻了眼。而一墙之隔的客厅处,也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论。 吕家仍旧一分钱也不愿意给,还说这小孩这么丁点大,还要读书、吃饭,啥也不能做是个拖油瓶。 吕莉不让,双方就这么僵持着,争执着。 不知为何,宋知佑听着他们那一句又一句如刀子一般的话语,脑海里居然浮现起了陈煜第一次带他回自己家的场景。 是那样的温馨,那样的不同,那样的难以触及。 争执声继续传来,他忽地就受不住了。 他好想陈煜,好想何淑月,好想那个“家”。 好想,好想。 宋知佑看着那开了一半的窗户,一个荒诞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冒了出来。 他抹了把眼泪,起身,悄悄背上了小书包,踩着屋里的板凳儿,一咬牙,翻窗爬出了这间屋子。 在落地的那刻,他又看到了那条大黄狗,仍然懒懒地趴在那,听着动静抬头瞟了他一眼,又继续睡了。 宋知佑提着的心又瞬间落了下来,看着眼前这无尽的黑夜,深吸了一口气,凭着记忆的路线,努力踏出了第一步。 宋知佑不知道自己提心吊胆地走了多久,更不知自己是哪来的毅力坚持着。 走到双腿打颤、喉咙发干,都没有停下来。 哪怕歇息一分都没有。 在快要撑不住的那一刻,他终于走到了大道上。 可乡间的大道也是没有灯的,四周一片漆黑,唯一能辨认路线的只有天上的明月。 不、不止,此时,还有一辆从远方驶来的车。 当车灯打到了他身上的瞬间,宋知佑下意识转了个身,避开了这道光。 他想,他现在一定很脏很狼狈。他不想让人看见。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车子居然到他跟前停了下来。 宋知佑向后退了一步,脑海里闪过无数拐卖儿童的例子,立即拔腿往回跑。 “诶!你别跑啊,小、宋知佑、站住!”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宋知佑猛地一顿。 他不可思议地回头望去,就看见,他心心念念的人,此刻站在车灯前,焦急又无奈地看着他。 暖黄的车灯将少年照得宛若在发光。 “笨蛋,跑什么?”少年对他叹气:“家里的车都不认得了吗?” 同一时间,坐在车里的何淑月将车窗降下,探出头来看着他,大声问:“小佑,要不要当我儿子?要的话,我就去跟吕莉聊。” 陈煜也问:“小佑,要不要跟我们回家?” …… 大巴车驶到了终点站,宋知佑朝外往了一眼,居然就是当初他跑出来,撞见陈煜车的这个地方。 这次再来,路边已经安上了路灯,还有一间简陋的小卖部,卖些饮料烤肠什么的。 宋知佑慢吞吞地走下车,此时依旧下着绵绵的雨,好几个摩托车司机凑了上来,问他去哪。 他一一拒绝,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便挤身进了那间小卖部。 “拿瓶水,康师傅就行。”宋知佑说完后想起兜里还有一枚硬币,便低头去掏。 与此同时,身旁的大叔冲着里面喊道:“雨好像停了点了,你好了没啊?” 紧接着,里面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好了好了。” 宋知佑拿着水的手一顿,连忙抬头朝里面望去。 大叔的声音继续响起:“你说你非要过来干什么?这办白事又不是办喜事,是不是又找理由逃课呢?梁叙?” “哪有,我现在的成绩,还用逃么?”少年一边说,一边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陈煜在掀帘子的那刻,正巧对上了宋知佑惊诧的目光。 他一顿,同样装出很惊讶的样子,打招呼道:“呀,你怎么也在这?”
第19章 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宋知佑攥紧了手中的水瓶。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回忆里,而眼前的人儿,不过是他记忆的投影。 “怎么,你认识?” 身边大叔的声音令宋知佑略微回神,他望着陈煜的目光回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些隐隐的担忧。 “嗯,新班级的同学。”他听到陈煜说:“也是没想到能这么巧。” 巧啥啊。 宋知佑心里嘟囔着,却同时升起一股变扭的甜。 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结合眼前这个大叔跟陈煜对话的前后语境,不难猜出——大叔要来参加吕莉的葬礼,却正巧被陈煜听到,便要求一同过来。 离上回跟陈煜分开不过几小时,在如此紧凑的时间下,那这个大叔,应该就是陈煜现在的“父亲”了。 思及此,宋知佑不由得多看了大叔两眼,嗯,看着挺随和,对应该煜哥不错。 . 梁成峰的确随和,一直以来,他都不太管梁叙的生活和学习,任其自我发展。 比如现在,他也不会因为宋知佑是清北班的学生,就跟孩他妈一样,抓着人问梁叙课堂表现如何,跟你们关系如何等等。 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笑着说:“那是真的巧,小同学住这啊?家在哪我稍你一程。” 宋知佑说:“没,参加丧事。” 梁成峰挑眉,惊诧:“是吕莉吗?我们也是去那。” 宋知佑看了眼陈煜,点头:“嗯。” “那一起吧。”梁成峰说:“雨正好停了。” “嗯。” 雨停的真的很恰好。 因为陈煜的到来,宋知佑的心情也如现在的天气一样,从阴雨变成了多云。 梁成峰的车就停在马路边,走几步就能到。但宋知佑还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等陈煜从小卖部里出来,贴着他右手边稍微往后一点的位置,一齐走过去。 车子缓缓开动,梁成峰忽地问:“小同学,你怎么一个人来啊?吕莉是你亲戚?” “不是。”宋知佑说。 坐在前排的陈煜听到这话,一愣,他抬眼,透过后视镜看向了宋知佑。 二人对视,宋知佑的手不自觉捏住口袋里何淑月准备好的帛金。 他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妈没时间,来替她送个礼。” 说完后,他便转头看向了窗外。 这是宋知佑头一回避开陈煜的目光。 两个知道真相的人相继沉默着,唯有梁成峰惋惜的声音在车窗响起:“这样啊。小吕真的可惜了。” 宋知佑没有接话。但梁成峰也许是觉得整个车厢太空,太沉默,竟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吕莉。 . 吕莉是梁成峰的员工,三年前招的金牌销售。 无论吕莉在宋知佑心中是何种形象,但在梁成峰这,绝对称得上一句得力干将。 吕莉骨子里那种想要挣钱的欲望太过强烈,几乎全年无休的在工作赚钱,梁成峰对此简直是又喜又忧。 喜是吕莉真的为公司赚了不少,忧是来自于担心,担心她会不会有一天猝死在公司里。 结果谁又能想到,她真的死了。 但没有是在工作上,而是酗酒过渡在大街上跟新男友吵架时突发心肌梗死。 这实在是太过突然,新男友也吓懵了。急急忙忙将人送到医院时,人已经凉了。 说到这,梁成峰话锋一转,来了段总结陈词:“所以你们喝酒的话,要悠着点,别一上来就灌个几瓶。” 陈煜提醒:“爸,我们还没成年。” 梁成峰吃惊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又反应过来:“哦对,你把你喝酒的事给忘了。那什么,小同学你也别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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