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了李郁萧又问:“前车之鉴,后未知更,这个少府卿下台,可别继任的还一个德性。”少府卿掌管皇帝私库和供养,相当于皇家大总管,总要自己人顶上去才安心。 说完这话李郁萧目光若有若无朝穆庭霜瞟去。穆庭霜如何不知他的试探,笑道:“臣已替陛下相看好,少府尚书令沈决,也拜在家父门下,只是他私有一子,这在朝廷官员头上可是重罪,臣替他那名外室脱奴籍,安置妥当,因此沈大人听命于臣倒多于听命于臣的父亲,想必可堪陛下驱使。陛下得空见见,倘若不喜欢,臣再斟酌。” 唔,这边儿尚书台是为李郁萧侍奉笔墨,在少府辖下,基本相当于秘书团。虽说不是李郁萧概念里三省六部那个“宰相基地”秘书台,但是也很重要,他便又问:“尚书令高升,又是何人接替呢?” 穆庭霜无意识地捋一捋腰间组绶,口中随意道:“沈决手下尚书中丞是谭祭酒的高徒,可堪大任。” 得,一个萝卜一个坑,人都给你计划好了。 君臣又商议几句,李郁萧目送穆庭霜出去。 此时入春,宫中服制帷设已经改成青色,青者万物萌生,青者生机勃勃,穆庭霜青凛凛的朝服正好像外头明晃晃的春光。春光有多妙,无需花费任何力气,即可享这一场融融的惬意,可人有多无聊,正如今春中州四境都盼着落雨,人总是晴时望雨、雨时望晴,因此这春光落在李郁萧眼中,舒心也是真舒心,恼人也是真恼人。 ---- 作者有话要说: 肉麻油王陛下上线 疯油精是真的!其实只要穆公子好好答,陛下就会表白的,但他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只好开演。所以反复横跳也是真的,谁说文案和简介骗人?谁!哦我自己(拖出去(捂脑袋 说下这里的尚书令,秦汉的尚书令和隋唐的尚书令不太一样。隋唐的尚书令基本相当于宰相,但是秦汉时期尚书台仅是少府下属一个部门,管侍奉皇帝笔墨,替皇帝抄抄书抄抄奏章,还没有后世三省六部时期的决策职能。
第36章 针欹疑月暗,缕散恨风来 岁贡这事,难的不是事发,难的是定罪。 按计,李郁萧这边归根结底就两招, 一个无中生有接一个离间。少府卿是一只敛财的貔貅,这只貔貅却不是只进不出,相反这只貔貅出得还挺多, 他是朝中多少人的招财童子呢, 给他定罪即是挡人财路,因此,即便有天大的罪证能证明他贪纳财帛,也总会有人想法子保他。李郁萧又不是雷厉风行大权独揽的武皇帝, 朝臣们能想出一千个法子搪塞遮掩。 那怎样, 才能让这些抱团分钱的大人们抬抬手,才能让他们将少府卿踢出利益集团? 很简单,如果这只貔貅独吞太多,如果这个招财童子超出他们的掌控, 他们自然会换人。如果诸属国州郡的贡品当中, 非常值钱的一样,被发现藏在少府卿家里呢?此便是无中生有的离间之计。 至于寻什么由头查抄少府卿的家,穆庭霜含蓄地建议最好不要陛下亲自出马, 免得有些人起疑。李郁萧斜着眼睛,叫他有话直说, 他清一清嗓子,总算吐出姜太后三个字。说太后娘娘明面上一直与陛下不睦, 若是由太后娘娘首告, 陛下显得最清白。 李郁萧有些犹豫,可穆庭霜又说, 倘若太后娘娘知道,必定自告奋勇,他停一停道,陛下,不可枉费太后一片苦心。 苦心?穆庭霜告退之后李郁萧思索良久,终于恍然,为何有修慈寺那日的推心置腹,太后対他仍是不冷不热,常常避而不见。有些事,譬如今日的少府卿,譬如明日的推行释教,倘若实在艰难,倘若穆涵实在紧逼,李郁萧都有这个退路:不是朕啊,是太后非要这样啊。 这是太后倾尽全力为他撑起的一点点余地,穆庭霜旁观,早就看得透彻,唯有李郁萧到现在才明白这份苦心。 兜头叫这一捧慈母心肠浇得眼睛发热,李郁萧下笔跟太后交代这件事,就有些掏心掏肺毫无保留。当然并没有将穆庭霜透出去,只说他自己觉着库里的岁贡不対,如此云云。 可世事难料,阴差阳错,却也因为李郁萧这会子的掏心掏肺,蝴蝶振翅,一念之差,给他自己掏来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 长信宫。 “嗯,”姜太后信手捋开一卷经文,“倒是好字。”她的神色淡淡,流露出一点点的赞美之意。只这一点子的赞赏,却使献经的女子喜上眉梢。 穆庈雪。 “谢太后,”她欠一欠身,这是她进宫以来太后头一回宣她,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往后有抄书的活计,或许奴婢可为太后效劳。” 进宫原本穆庈雪并不乐意,可父亲说宫里磨砺人,一定叫她进来历练。她去央母亲,没成想,一直対她疼爱有加的母亲也说叫她进来。二兄瞧样子是想替她说话,可是父亲心意已决,谁也不能改变。穆庈雪其实知道他们送她进宫真正是想做什么,不就是讨皇帝的喜欢?可是皇帝她已经见过,并不中意,那既然一定要进来,那好,领女史的职,那她就尽女史的职,侍奉好太后娘娘,旁的她不愿的事没人能迫她。 因此太后娘娘态度缓和,穆庈雪还挺开心,也不枉她见天抄经。 姜太后端坐案前,打量她两眼,道:“这样好的字,慢说在女子当中,便是满朝文武,能越过你去的都不多,来,”她冲穆庈雪招手,“来孤身边坐。” 穆庈雪行过去,并没有诚惶诚恐的谄媚之色,倒是落落大方,坐定之后姜太后対一旁姜弗忧叹道:“瞧这孩子,你在她这个年岁上可没人家的这份稳重。” 姜弗忧笑嘻嘻道:“是,奴婢只痴长些年岁,为人处世可差着些呢。” 痴长些年岁?穆庈雪识趣,开口唤一声弗忧姐姐,说要向姐姐学着的地方还多,当不得太后娘娘的夸,姜弗忧亲亲热热认下这个妹子。 主仆几个又闲话几句,姜太后道:“孤冷眼瞧这许久,远着你,你也不生怨,亲近你,你也不生骄,可见先前孤是误解你了。你的才干只用来誊抄个把经书,岂非大材小用,往后来孤身边伺候罢。” 穆庈雪端正拜一拜应下,太后又道:“正巧,听闻西域今年贡来几十种檀香,孤倒想着挑来一二制成线香晋佛。弗忧旁的还成,品香辨香的功夫却不到家,便由你去少府支来。” 这是暗捧穆庈雪眼光好。她称谢,领命出去。姜弗忧送她,她恭恭敬敬地请教,问太后娘娘素来中意哪种檀香,姜弗忧笑一笑:“太后娘娘向来偏爱白檀,却又不喜太过浓郁呛人的味道。” 不呛人的白檀?穆庈雪心中渐渐拿定主意,她记得月前下来的岁贡单子,上有一品金猊白檀,选只开过一季花的小叶白檀制成,这种檀木年头小,香气原不甚浓,制出来的香自然味道清淡,是外头晋来的珍品,想必能入太后的眼。 后来自然了,她到得少府,库里却并没寻着金猊白檀。原该好端端陈在库房中的各色香品,包含金猊白檀在内,有几百匣上等香末香饵不翼而飞。 穆庈雪无知无觉,只当是库房失窃,老老实实报到黄门。黄门令自然知道少府卿的那点猫腻,只应承下来说遣人寻找。穆庈雪无法,这太后交代她的头一遭差事算是黄得彻底,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懊丧,一个没过脑子,这事就叫她一五一十禀与太后复命。太后倒没说什么,还叫她放宽心。 可穆庈雪回去,脑中忽然一声惊雷。 岁贡记档的簿宫中女官人手一份,恰她又是个聪颖的,几乎过目不忘,回想一番她登时手足冰凉,悄悄潜回少府库房,粗粗一点,果然,可不只是几匣子香料,各色珍宝玉石数目竟然仿佛都対不上。 这就不是寻常小偷小摸能办成的事,宫外必有人接应,穆庈雪自知事情可能超出预计,可是太后已经得到风声。黄门令还未及禀报少府卿,还未商议出一个対策,太后一道懿旨已经发到朝中,说宫中女官发现少府岁贡数目有谬,要求少府联合光禄以及廷尉严查岁贡失窃一案。 懿旨最后落到主管盗贼事的贼曹大人手里。 贼曹这官职,全称乃丞相贼曹,与户曹、法曹等并列,都是丞相府属官。贼曹大人起先没当回事,太后虽说是下旨,可是懿旨值什么。慢说是太后懿旨,就是皇帝圣旨,嘿嘿——而后他眼风一错,一瞧,哎?这首告证人,长信宫女史穆庈雪,这怎么是顶头上司家里闺女呢?事情变得丞待斟酌,查还是不查?是不是丞相临行前留给他闺女的什么计策?现成写信去问丞相,来得及么?贼曹大人连忙召集丞相属上下商议此事。 消息由黄药子探得,一五一十传到栖兰殿,李郁萧心中一咯噔。 这……天地良心,他原本没想扯上穆涵闺女啊。金猊白檀香是他根据穆庭霜带来的账定下的“由头”,因为太后要烧香晋佛,继而发现这个香没有,这是顺理成章,可是他没说要让穆涵闺女去揭发啊。 他无端一分心虚,到长信宫询问,姜太后却轻描淡写:“孤看完皇帝的计策,环环相扣,唯有这一节容易出纰漏。倘若朝中那些人打定主意轻轻揭过呢?可如何是好?自然要他们自己人将此事掀出来,这才保险。” “可是人家小姑娘——”小姑娘怎么样,李郁萧张嘴结舌说不出话来。他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担忧小姑娘。这件事现在是什么,本来就是穆庭霜献计,他呢,他倒好,反手利用人家亲妹妹。是不是,不太地道。 姜太后犀利地注视他:“人家小姑娘如何?” 小姑娘如何不如何的,小姑娘她哥……李郁萧勉力按下心烦意乱:“穆家娘子进宫以来不声不响不找事,何必叫她掺和进来。” “皇帝,”太后加重语气,“她再不声不响,她也姓穆。” 她又阐述几句,说的是先帝朝的奸相,庄之武之前的那个,如何沆瀣一气,如何欺下瞒上,而顽疾就该下狠药,先帝是如何雷霆手段,如何整饬朝政。末了她道,皇帝的铜砖计策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样一副対症的猛药,合该穆庈雪这样点睛的药引。 她是亲眼见过武皇帝行政事的人,讲起来字字见血,听得李郁萧惊心动魄,最后一句落地,李郁萧也知道此事穆庈雪来揭是上策,可他仍是心虚,觉着好像欠穆庭霜几百个银饼。不不,这样可不行,他在心中警告自己,你可是个演员,你対穆庭霜好,你是另有目的,为这个目的,不择手段一些又如何?你还是天子,帝王心术,你就应该心狠手辣。 唉……恨只能恨,当时告与太后此事,为何要一五一十掏心掏肺?倘若只说揭发金猊白檀香,是否可免去这件麻烦。 姜太后双目如刃,叫他谨记大事,这些细枝末节不是他该问的,让他快走。他称是,心中也这么告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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