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遛师太跟着出去,李郁萧不尴不尬留在殿中,黄药子上前劝解:“陛下莫生气,左右是许久未见,是得多来两趟,生疏隔阂才能慢慢消解,陛下别心急。” “嗯,”李郁萧轻轻一哂,“朕不急。” 真的不急,因为总往栖兰殿行走的“碍眼货色”大约还得继续碍一碍太后的眼,但是佛堂,还不好说? 太后大约有心结,急不来,但她的话无意间倒解开困扰李郁萧的另一项难题。 宫中鸿都观独领风骚,中州全境都是道学大行其道,道观仗着官办大肆收揽金银,收上来还不往少府交,和一些门阀盘根错节,这本就是李郁萧的心腹大患,太后倒给他提供一个很不错的思路。有些事堵不如疏,灭道是很难,那朕,如果不灭你呢?朕另外扶持一家呢?此消彼就要长,总要给一个“长”的途经。 佛堂好啊,建起来,不仅宫中,一时间李郁萧恨不得中州全境都兴建佛寺。 很快将作匠令接到旨意,说要将南台一座四面的殿宇改成佛殿,四周的宫室也一并归进去,改建成一座庙宇,供太后礼佛。 这事朝中宫里议论起来,任谁都觉着,这仍然是陛下在变着法儿地讨好太后,且因只是改建,不是新建,花费并不巨,少府卿点头很痛快,将作匠动作也不慢,小半月的功夫,南台西南,一座修慈寺新鲜出炉。 落成这日李郁萧来验收,发现修慈寺的大殿很奇特,当时他只是比着宫中舆图随手划一座占地广阔些的宫室,看过以后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座牖户殿。 牖户殿不像寻常殿宇只有前后两个门,这座大殿四周都是门,全部打开,一扇挨着一扇,十分通透敞亮,最妙的是这座殿是个小双层,楼上带一座小平台,可远眺沧池,十分灵秀。 李郁萧很满意,觉着是个说话的好地方,找机会要和太后好好聊聊。他身边如今有黄药子把关,旁人的眼线叫黄药子摸出个七七八八,戒备着便是,但太后身边可不一定,长信宫的宫人过穆女史的手,那谁说得定。李郁萧有句话想问一问太后,他怀疑太后并不是单门在跟他置气,故意与他脸色看,随身不带侍女带尼姑,这桩桩件件,都仿佛另有目的。 从前他会想着是不是问问穆庭霜,听听穆庭霜怎么看,可如今,他要想法子自己弄清楚。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3-04-17 18:04:57~2023-04-19 17:1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风过无痕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问道道不会,问佛佛不求 建章宫外东南, 宣义侯府。夜。 穆庭霜有些恍惚,穆涵正手把手交代他朝中大小事宜,哪个朝臣可如何拿捏, 在咱们处是有所求还是有把柄, 推心置腹,毫无藏私。 此刻已是月上中天, 外头街上二更鼓已经响过一遛。今夜是振武八年的最后一夜,也是振武九年最初的一夜,穆庭霜没有安歇,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上辈子的这一夜, 一封急报划破夜色送进府中。 北境变故, 呼揭异动,穆涵要连夜北上,洛邑诸事,只有暂先交给小儿子。 可是, 上辈子穆涵绝没有这样事无巨细地托付, 很多事并没有一一向穆庭霜言明。仔细想来,甚至此次要去北方,到底是什么异动, 什么变故,都没有告诉他, 他还专门在此次随侍的人当中埋藏暗线,等着回来打听。 那么上辈子穆涵防备他, 是始于何时?除却那个原因, 旁的又究竟是为何?这辈子又为何不再防备? 忽然穆涵委托得七七八八,问一嘴旁的:“庭霜, 陛下和你的事你要有分寸。” 穆庭霜回过神,好整以暇:“敢问父亲,陛下和儿子有何事?” 穆涵似乎打量他两眼,而后父子俩一并笑起来,穆涵捻一捻长须:“如此说来,陛下倒有趣,一招一式净做给旁人看,却迟迟未与你明言?” 近来传闻,都跟明镜似的,穆庭霜颔首:“父亲也知道陛下是为着给旁人看。” 他眼中隐含抗拒,对陛下此番十分看不上的样子,穆涵却似乎还是不放心,又问:“倘若陛下不只是为着给旁人看呢?庭霜,你待如何?” 穆庭霜说父亲顽笑,又语带轻佻地道:“……姿仪尚可。他若真有此意,自行退位,儿子或可考虑养在院中,左不过只当养一二倡优罢了。” 穆涵哈哈大笑,又假意斥犯上不尊,说横竖雪娘年纪还小,陛下要演这出,不如叫他演,有这一项料他也不便纳旁的女子,倒是省心。父子两人又说几句,穆涵便自去预备明日启程事宜,告辞离去。 他离去,他身后影子似的暗卫也离去,荷西佳处伺候的下人又早早叫打发出去,整座院落只余下穆庭霜一人。 一阵风吹过,外头廊下的灯一闪,三更天了。穆庭霜面上已看不见方才伪装的嘲讽神色,一片空白。小皇帝是说过心里有人,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小皇帝并没有说过。这些日子栖兰两个字尘嚣日上,穆庭霜也一直没来得及细究。 没来得及,或者不愿意,谁又知晓。 …… 这日李郁萧神清气爽,挑着姜太后前脚刚进修慈寺,他也一头扎进去。 笑呵呵:“巧啊,母后今日也来礼佛?”姜太后跪在蒲团上双目紧闭双掌合十,没吭气。李郁萧在她身旁的蒲团上坐下来,“洛邑冬日里天气寒冷,这里配的蒲团够不够厚实?” 这话跟佛案前供的香一样,一线香点着又燃尽,散进殿中丝毫痕迹也无,姜太后跟没听见一样不言语。李郁萧拍一拍屁股底下的蒲团,自顾自吩咐:“看来是不够厚,叫添一圈厚锦棉换来。” 一旁黄药子称是,李郁萧蜇磨一刻,姜太后入定入得浑然忘我,他便又凑上去:“母后诵哪章经?儿子来诵与母后听吧?” “皇帝,”姜太后攸地睁开眼转过头看他,“皇帝若是常往在此间吵闹,孤往后可不便来了。” 李郁萧连忙告饶,狼狈从修慈寺离开。 如此几次,几成惯例,黄药子悄悄告诉李郁萧,两个听命于穆相的内侍已不放在心上,说起“陛下光临修慈寺”,都嘻嘻哈哈,只当陛下是去碰灰。 须知李郁萧身边的人大抵分为两种,一种是普通宫人,正正经经选上来的,但他们慑于穆涵威势,穆涵遣人来问什么,他们有问必答;另一只呢,更干脆些,根本就是穆涵派进宫的,事无巨细都会向穆涵禀报。还有一种就是黄药子明面上这样,眼见高升,又识趣,穆涵悄悄收为己用。 要的就是他们不当回事。李郁萧见时机差不多,穆涵又正巧去北境,洛邑空气都变得清新不少,他便又往长信宫送经。只是这次竹简里头夹带有一卷丝帛,上头简简单单一句话:朕有一问,太后答完,朕再不往修慈寺打搅。 信尾约太后找由头上修慈寺小二层一叙。姜弗忧奉命来回话,定下时辰,此约即成。 到得时辰,李郁萧登修慈寺,大手一挥:“尔等都退下。”黄药子假意分辩,他眼睛一瞪,“御前犯颜,朕赐你一个死罪,待穆相从北境回来,你头七也过完了。” 宫人诺诺,放陛下与太后两人单独说话。 两人步上层楼,立在四面透风的小台,姜太后连坐也不肯坐一坐,冷冰冰地问:“皇帝到底何事。” 她神色这样淡漠,冰封一样,李郁萧觑一觑她,再往栏杆外头望一眼,扯一扯袍服。他自己跟自己念叨,兄弟,咱妈脾气这样的吗,比外头正月的天都冷。他道:“母亲,儿子正要问您,记得您从前也是跟着皇考信拜鸿都观的人,怎么改信佛了?” 姜太后上半张脸毫无波澜,只掀开抿成一线的嘴唇:“宫中道皇帝,田里信舍翁,皇帝在宫中自有清闲求仙问道,民间百姓终日劳作,哪来这等福气,既没有闲工夫炼丹,也没有闲钱置办丹材。” 李郁萧哑然,片刻后索性摊开:“母亲,儿子知道这一切背后总逃不开穆涵的影子,母亲自来到洛邑就没有好脸色,不也是因为他?只是如今朝中穆氏门徒遍布,连宫中也是如此,暂委屈母亲。” 这句开诚布公却出奇效,闻听此言,姜太后的眼睛迸出奇异的光,透过两只干枯的眼眶投在李郁萧面上,静静地道:“你还知道他是罪魁。” 李郁萧望一望栏杆外,登高可以望远,大半宫室可尽收眼底,风廊画亭,阖闾雕梁。 这座宫室的主人低低一叹:“母亲想说什么。” “孤想说,”姜太后直直望着他,“对付穆涵未必毫无办法。” “哦?”难道是咱爹咱妈留有什么后手?李郁萧眼睛铮亮,“什么办法?” 姜太后吐出两个字:“杀之。” 李郁萧浑身一震,杀……穆涵?可、可是穆涵毕竟是……不,没有什么可是,只是很难。他道:“穆涵很警戒,暗中总有死士暗卫相随,进宫时也不例外,除非进栖兰殿。可栖兰殿也都是他的人,儿子拿什么杀他?砚台还是烛台?” 姜太后一疑:“穆涵有贴身死士,皇帝如何得知?” 呃,穆庭霜说的。至日祭礼之后李郁萧挑一个时机问过穆庭霜,那些佩戴三棱刃的灰黑袍子,就是他爹秘密豢养武功高强的死士,有百十号人,护卫是一项,另一项便是替穆涵暗中办事。至于办什么事,自然是明里办不了的事。李郁萧却不能对姜太后明言,只得开始胡诌,深沉道:“儿子在他手底下已经八个年头,难道能无知无觉么。” 姜太后依然静默,只是神色不再严厉如初,很是复杂,有些欣慰但更多的是克制。犹豫片刻她别扭道:“至日祭礼的事,孤听说了,你……做得好。” 李郁萧心里头得意,但面上没露,拿腔作调地道:“至日什么事?母亲别是听岔了,至日从祭礼谶语到青阳奇石,跟儿子可都没有半点干系。” “好,”姜太后抬起一边唇角,带出一点笑影儿,“和皇帝没有干系。” 母子两人又说几句,宫中大抵有哪些人可信,说到黄药子,姜太后面露赞许,说能在近侍里头提拔自己的人,大有可为。只是说到岑田己,李郁萧说此人可信,回头让他给您瞧瞧,姜太后却又无端踌躇,搪塞一句。李郁萧又问起韩琰,得知确实,韩琰的母亲是商户之女,有一年韩甘回洛邑述职,春风一度留下一双血脉,为武襄侯夫人所不容,这些年一直没到过青州。 原来如此。话头说到这里,李郁萧又想起至日那天车里,从圜丘回宫路上,他和穆庭霜就是因韩琰头一次起争执。彼时穆庭霜冷着一张俊脸,言之凿凿。 倘若再来一次,臣一样要如此。李郁萧记得他这样说道。 ……冷风又吹,李郁萧身上无端又凉几分。拢着衣裳凭栏远眺,他心有所想,便似乎瞧谁都像心中正想的人,远远来往的朝臣,怎么看怎么像是有穆庭霜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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