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群臣皆惊!谶语?谶语!陛下方才也说祭坛上出现什么字,是否也是谶语?众人一下子信得大半,再联想陛下所说……丞相是否当真是杀人灭口?那究竟是什么谶语? 而无论是谶语是什么,至日这档口出得这等意外,都足够掀起轩然大波。不少大臣惊惶非常,已经开始跪地长拜上苍,口称有罪,祈求天神谅解。 李郁萧这时胸口才稍稍顺畅一些,细细吁出一口气,是啊!要的是这个效果啊!你们不是都敬鬼怕神的吗?!穆涵纯纯有毒。 可李郁萧胸口忽地又滞住,因他看见穆庭霜钉在他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深晦难言,李郁萧明白是为何,奇石这一节,这个后手,他事先并没有告诉穆庭霜。 ---- 作者有话要说: 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尚书》 皇皇上天,照临下土。集地之灵……《祭辞》先秦感谢在2023-04-13 18:39:23~2023-04-14 16: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44714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观察者 1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明朝不相见,清祀在圜丘·三 手心挨着热酒杯壁, 是温的,手背裸露在外,无遮无挡, 冷飕飕的,冷到人心坎儿里。怎么回事,李郁萧自问行事有根有凭, 却无端很纳闷, 为何像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穆庭霜的事? 他仍是不做声,穆涵要亲自带人去青阳门, 他也没反对。能杀太常卿和一二宫人掌故,难道还能杀尽卫尉和北军?还有亲眼目睹的百姓?亲耳听闻的百官?杀不完的, 去好好看吧穆丞相,这是多方筹谋献给你的大戏,你可得好好看看。 他看见穆涵叫一群灰黑袍子簇拥着上马,又交代穆庭霜一句什么,祭坛上火光不止, 一切都明晃晃, 他张望片刻,垂下眼睛,仍没有半句指令。 大将军荆睢站出来, 指挥光禄卿协助太常丞收拾圜丘祭坛,又安排百官先回南宫修整候旨, 最后命羽林卫看护,恭送受惊的陛下回凤皇殿。 陛下回銮, 临行前他的黑木车蹿上来一人。穆庭霜掀开车幔, 定定注视,片刻之后才进到车中坐下。 无声的对峙, 车幔外头的雨仿佛落进车中又结成冰。少顷,忽然面前的阴影陡然放大,李郁萧抬起眼睛,看见是穆庭霜站起半个身子,微微倾过来,李郁萧刚想问穆卿干什么,却发现人家没要干什么,只是抽出袖间的手巾要为他擦干沾湿的头发。 一下一下,熏过白梅甘松的手巾蘸在李郁萧发上,他侧过身体,任穆庭霜在他脑后动作。他心中五味陈杂,也从袖中抽出一条一模似样的手巾,也不做什么,只握在手中。 半晌,身后传来一道叹息,穆庭霜声音很轻:“是谭祭酒助陛下备的巨石?” “是。”李郁萧无端喉中如哽,答一声是,却再说不出一句旁的话。其实他想说的、想问的话有很多,奈何奈何,太息将何为,他也只是长长一叹。 穆庭霜又问:“祭坛上究竟是何变故?” 李郁萧深吸一口气:“太常卿他们看见那两行字,你父将他们顷刻间斩杀,又亲手捣毁石祭台,实在……”他本想说心狠手辣,可感觉到肩颈处的手一顿,于是改口,“实在当机立断。” 当机立断,抑或是旁的什么,穆庭霜未置可否。 “陛下受惊,回去应当服几帖柏子养心丸,定惊安神——”他忽然自嘲一般笑一笑,“是臣多虑,陛下的圣体,太医令自然会照拂妥当。” 这话里有些脾气,又暗含一些吃味,搁平常这样的话决计从穆庭霜嘴里听不着。他似乎也知,可隐忍片刻,终是慢声问:“陛下,照拂陛下的人渐多,陛下便不再信任臣了么?” “不——”李郁萧张张嘴,“不是”两个字却终究没说出口。 “搁从前,臣大约要问一句缘由,”穆庭霜手上撩开一层他的发,“如今么,臣也不愿再问,陛下……” 他幽幽一哂,语带落寞,李郁萧要扭过头,头颈却叫他擎住,只专心致志拭发。 头发丝儿叫捻在人家手里,湿冷的感觉渐退,李郁萧渐也静下心,也踌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地问:“你既不问朕,那朕来问你。武襄侯庶子韩琰,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庭霜,不要再骗朕,他当真是心怀不轨之人么?” 不意这一问,穆庭霜手上又是一顿:“韩琰,陛下近来见过他?” “嗯,”李郁萧静静地道,“正是那一日阿荼遇险时出手的太厩尉。你与他一同施救,自幼的筵席,没认出来么?” 啊,穆庭霜恍然,原来是韩琰。 要说交情确实也是自幼的交情,可上辈子他未及弱冠就远赴北方,因此于他而言,这“自幼的玩伴”已是十余年未见,哪里轻易认得出? 他嘴上不答反问:“便是因韩琰两句话使陛下对臣生疑?临时增备巨石?”举荐谭诩他是早有预谋,上辈子自己的好爹兵临建章,谭祭酒是宁死不降的第一忠君之人,可他没料到小皇帝竟然这样早就倚仗上,行,他又问,“韩琰与陛下谈得什么?” 谈……李郁萧抿一抿唇:“韩琰说他父亲稽留太后,狂悖无礼,纪纲惑乱,负尽朕的深恩,奈何他只是个庶子,慢说是他,就是他的生母都已经多年没见过他父亲的面,武襄侯一脉,他人微言轻,不能做主。当日梧桐朝苑一面,他有心替父亲认罪,却又无颜替父亲认罪,因只说,替太后不值。” 平心而论,李郁萧不会轻信任何一个人的任何话,这一点不会因为韩琰救过阿荼而改变。他也没有道理信任一个陌生人逾越信任穆庭霜,他也确实没有,当日一时疑窦丛生,备一个后手,却也没有彻底摒弃穆庭霜。他今日开诚布公,将这话拎出来问,只想知道韩琰所言是真是假。甚至他希望是假的。倘若韩琰心曲如此,作为至交好友,穆庭霜不可能不知,那么…… 为何,当时为何一定要逼着处置韩琰? 他声声相问:“韩琰此话,穆卿,你知道他这是扯谎,对么?其实他在武襄侯家中处境并没有如此艰难,是不是?他是蒙骗朕,对不对?因此当日你才一力做主,将他从建章营骑贬去看马厩,是么?” 微微侧着脸儿,他看不清身后的穆庭霜,他问得很忐忑。 穆庭霜却只是道:“陛下,臣子是否禀诚,陛下应当自己决断。” “可你分明告诉朕——”李郁萧再次哑住,穆庭霜告诉他什么?告诉他韩琰另有目的,还是告诉他此人卑鄙?没有,这些话穆庭霜一个字都没说过,只提一句臣子衣裳意义非凡,只说韩琰的父亲是武襄侯,只含沙射影提一嘴胶东八年,太后日子不好过。 其余的,都是李郁萧自己脑补的,人家真是半句也没说过,既没有诬赖发小,也没有欺君。 李郁萧再次开口,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只是称述事实:“穆卿的话术实在过人。” 他也确实没有愤怒,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但他早已不再是初初来这里的那个毛头小子,被欺瞒时会恨得牙痒痒,会气急败坏。穆庭霜为何发落韩琰?说白了还是要争取他的信任。桩桩件件,从阿荼到圜丘谶语,哪一件穆庭霜不是真心在帮他。 有些伤心么?或许吧,毕竟彼时他可是被“胡乱管臣属要衣裳”这事吓得不轻,还有太后,穆庭霜这是拿捏住他的七寸,利用他的不安和惶惑一击即中。可是,百舸争流,万物竞天,穆庭霜原本就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的人。 车幔掩映,李郁萧终于回过头看一看这个既忠心又棘手的臣子。忍着酸涩,他心里想,忠心是真的忠心,棘手也是真的棘手。 看完一眼李郁萧便想转回去,可忽然穆庭霜手攀上他的下巴颏儿。像是魇住,又像是错觉,穆庭霜盯着他面上某处,口中喃喃:“陛下……” 天子车架,坐榻设在两级飞龙玉阶上,李郁萧半坐半靠,身位并没有很高,而穆庭霜跪得笔直,两人一高一低,距离陡然拉近,整个像是一人叫拢在另一人的怀里。 李郁萧怔住,半截下颌还在人家掌中,头发丝儿还有一缕缠在人家指头尖儿,这档口明明是他一溯究竟甚至兴师问罪,可他偏偏升起一股没头没脑的冲动。 雨稀帘外,香篆车中,这冲动带着香气,似乎是某一日他梦入迷途,尝得一只红菱角的甜脆香气,又似乎是再久远一些,某一夜他梦赴巫山,叫绮乱污了一半清雅的白梅香气。 李郁萧忍不住第无数次注意到,穆庭霜的眉眼真是好看。细致看人时又专注又独幽,仿佛天上地下唯你一人,此时距离太近,那眼睛直似迷鸿,冷冷的、带着高岭山巅的寒露,高傲的白鹤展翅飞掠,却独独为你一个人驻足。 朕,是不是能令他驻足的人?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李郁萧说不清为什么,竟然抬起脸儿,口唇微张,献吻似的将一副唇舌奉上去。 “陛下……” 又说什么?亲着了么?李郁萧浑然忘形,似梦非梦间,他看见穆庭霜抬起手,缓缓靠近他的脸,愈来愈近愈来愈近,直抚上他的面颊。 “陛下面上沾有不洁之物,”穆庭霜猛地退开一尺,晃一晃手指,指上一点薄薄红,“至日见血大凶,陛下回去须到汤兰殿沐浴才是。” 啊,血…… 是祭坛时溅上去的么?李郁萧不知道,他只是被迫清醒过来,若有所失。 “嗯,”终于他将眼睛从穆庭霜嘴唇上撤开,沉下心,将乱七八糟的奢想扔到一边,道,“穆卿,韩琰的事到此为止,倘若再来一次,朕盼着穆卿能与朕坦诚相待。” 穆庭霜眼中有奇异的光,念道:“恐负陛下所望,倘若再来一次,臣一样要将韩琰贬去太厩,一样要踩着至交作垫脚石。” “你……” “即便是违朋友之义,即便是欺君,臣想做的事,志在必得。” 李郁萧披着发,望一望他:“穆卿想做的事,究竟是什么?” “陛下无须知道。陛下只须知道,臣想做的事,不害国本,不伤陛下,即可。”穆庭霜答了,又好像什么也没答。“是么,”李郁萧叹气,不再望他,盯着车幔某处,不知是询问还是自问,“穆卿方才还说,为人君,臣子们是否禀诚,朕应当自己决断。穆卿便是希望凭这句‘即可’,叫朕决断你的诚心么?” 原还想问一嘴踏鞠场的石头块儿,还想问一嘴你爹身边的黑衣人,如今看来,问也白问。 穆庭霜轻轻一笑:“陛下啊。” 他取过李郁萧手中的巾子,重又打理起层层叠叠的湿发,嘴上道:“遥想当初陛下重病,目不能视物,阖宫无人敢为陛下医治,我父甚至已密诏汝南王殿下,预备后事……是臣,”他手抚在李郁萧发上,“臣,救陛下一命,陛下还记得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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