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属官众口一词,说陛下湛于酒色,内顾亲指,纵使幸臣内乱宫闱,外擅朝政,当慎之戒之,又说有内臣恃宠生骄,媚上惑主霍乱朝纲,当贬。 贬,贬到哪,贬到什么位置,却没说,李郁萧笑起来:“你爹这是在撒气。”不是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没有非要贬穆庭霜。 穆庭霜一手捋精着的腰一手捋陛下的发,这榻上分明是他刚逞的威风,这会子却眉眼耷拢扮低伏小:“臣的父亲拿臣撒气,陛下还笑?” “怎么不笑,”李郁萧腰上似痒非痒,拍他的手,又并指朝奏表末尾的人名点一点,“弹劾你,劝谏我,总该是你外祖父的活儿,怎么是丞相府司直打头阵?” 要么是穆涵短短半日来不及通联,要么是裴越推辞,无论是哪一样,都说明裴越如今并不在丞相府最亲近的那一拨里头,好事啊。 李郁萧看完奏表,再一看自己,哎?怎么又是他坐在穆庭霜怀里?老大不满意,扒拉着想要调个儿,穆庭霜揽着:“别闹,仔细淌到榻上。”李郁萧脸上一红,撂下奏表就要去汤兰殿,穆庭霜箍他的腰不撒手,又在他耳边调笑,“怎么,含不住?” 含你大爷,李郁萧羞愤不止,内里又满壁里泡漾,索性把指头往穆庭霜眉间支棱:“放肆,你做的孽,还不伺候朕沐浴。” “诺,”穆庭霜往帐子外头传汤兰殿点火,衣裳系好打横抱着人从榻上起来,却又迟疑,稍稍往乱红的榻上和跌落的一纸奏表抬抬下巴,“陛下不宣丞相司直处置这表么?” “管他,让他们候着,朕过两天再宣他们,”陛下也不矜什么脸面,一心直奔温泉热水,催促道,“你急什么?朕还能让你挨骂不成,乖,快走。” 穆庭霜面上笑笑,也不避人,大步往汤兰殿行去。 陛下说过两日再处置,君子一言说到做到,果然整整两日之后才宣相府司直觐见。 传召却玩味,不在见外臣议政的清凉台,而是直接传到陛下日常起居的栖兰殿。 见面第一句,陛下问这个司直:“你是觉着朕不能有近臣?” 这怎说的,司直定一定精神向上首揖道:“启禀陛下,古之贤君之御臣,选贤与能,举直错枉;古之贤臣者事君,不矜不伐,中正无瑕。如此君臣,自然可有近臣扶保在侧。” 意思是,咱们不是贤君,现在的近臣也都不是贤臣呗。 李郁萧没发作,继续问:“倘不能践行此道呢?” “陛下,”司直做痛心疾首状,“倘若陛下孤立行一意而已,则士子臣宦不思国事民事,只知钻营取宠,入帷成席弄者则奢僭放纵、变乱阴阳,进而群臣惶恐,朝野灾变,请陛下三思。” “喔,”李郁萧拖长调子,“那近臣都给贬斥出去便了。” 底下司直手上玉笏一阵晃荡,看着既混乱又迷茫,仿佛没料到陛下这么轻易就范,嘴唇翕忽胡子震颤,憋一句:“陛下圣明……” 谁知李郁萧接着道:“第一个,你们丞相府有个通传侍曹,出身辟雍宫学士的,名叫孙澄,唉,朕一向喜爱他,先前他用朕的紫茸作曲,技法精妙,一曲虏获朕心,朕还想着给他加官进爵来着,既然司直如此苦心劝谏,那就打发他去子陵做一个守寝员吏吧。” 子陵乃本朝帝陵,打太宗皇帝他老人家开始,后头高祖、武皇帝都埋在哪儿。 得,好好一个前途无量的学士,要给赶去守皇陵,司直一脑门子官司,他的一句“陛下圣明”尾音还在殿中打着转儿呢,无法,孙澄是说不得情的,他抬一抬手中玉笏:“启禀陛下,近臣并不只有孙澄一人。” 李郁萧装傻:“是说与孙澄同一批选进太学的一班学士吗?那一并贬黜罢了,还有少府学艺的一些内侍,色貌昳丽媚于女子,朕一向喜爱他们,常常召他们进来献舞,一并发落出宫。” 这批美貌学士和内侍哪来的啊?丞相府送进来的呗。既然你们一定要谏言,那就先给你们选进来的人贬出去好了。 司直看样子是顾及臣子礼仪,不然早就翻白眼,他瓮声瓮气提醒道:“陛下,还有一人。”陛下大为惊讶一脸不明白,问他还有谁,他道,“近臣专权擅朝,无出穆常侍右者。” “啊,”李郁萧一脸恍然大悟,紧接着迷惑不解,“孙澄献曲是诱导朕不务正业,内侍献舞是诱导朕沉溺歌舞,穆常侍则整日陪朕上辟雍宫念书,司直眼中却也算不得贤臣吗?” 司直肃着脸,坚定不移说不算,开始数落起穆常侍的不是,末了道:“弄臣为辅,国栋微挠,陛下,如此实非明君之相啊。” “喔,”李郁萧口中闲闲道,“按司直的说法,穆相选的学士不是贤臣,穆相选的内侍不是贤臣,穆相的儿子也不是贤臣。” 说完这些李郁萧没说结论,只瞅阶下司直一眼,这一言蕴含深意:你要死啊?那你说最不是贤臣的是谁啊? 这时,说不清,殿中未知是哪儿,不知是哪道帘子帐子后头,隐隐有淡淡两声笑意传出来,陛下看样子是不耐烦再多言,挥挥手:“这奏表朕先收着,你去吧。” ?这怎么去,连句常侍大人不好的话都没落着,怎么交差?司直一时踌躇,脚下错慢一瞬。 却谁叫他这时候打迟,陛下忽然一脸兴致:“听闻爱卿膝下有一子,年方十六,很是聪明伶俐,既然你看不上朕已有的近臣,那不如送令郎进宫?朕也看看你言中的‘贤臣’是什么样儿。” 司直望之似木鸡:“陛下,犬子陋质,这、这……” “这什么?”李郁萧问,“朕选贤与能,举直错枉,贤臣不矜不伐,中正无瑕,这君臣相得之道不是爱卿说的么?难道是你家小郎不够中正无瑕?” 这话真是掰扯不清,那岂非家教不好家风不清?司直愣一瞬,干脆撇下不题,直接跪下叩首:“陛下即便不顾臣一人之言,也该顾念朝中上下臣子的忠心!” 意思还是拿署名的那一遛的朝臣说事,行,李郁萧已经起身:“既然在栖兰殿说话,朕与你实言,你说穆常侍不好,朕也正有意选几个好的,既然你说臣子当中有格外忠心的,那便从他们族中的子弟选吧。” “这事就交给爱卿,速速接旨。”陛下降旨,没降完已经从帐子后头消失不见,司直反驳也没人可反驳,一人儿呆立殿中,脑袋上那么大一个,锅。 帐子后头穆庭霜教李郁萧往外看:“他跟着我父十几载,从没有脸上如此丧气的时候。” “嗯哼,”李郁萧执他手,“那是,往后再有人说你的不是,朕就伸手管他们要儿子。那帮子帮着你爹署名的人,舍得出去一个名字,朕不信还舍得出亲儿子。” 穆庭霜陪着往后头走:“倘若真有舍得出来的呢?” 李郁萧眉开眼笑捏他手指:“你这是吃的哪门子虚空的醋?是不是方才朕说喜欢孙澄的琴戳着你肺管子了?”穆庭霜说那不能,臣已经“奢僭放纵”、“变乱阴阳”,万万不能再添一项善妒。 嘴里说的一本正经,只把眼睛飘着往李郁萧面上转。 这谁能把持,四周一看,帷幔依依,宫人内侍皆不可见,李郁萧推着在殿中立柱底下亲住,攞催按到柱上,穆庭霜任他按,纵将舌头往他嘴里递。 两个人交缠一刻,各自吐气,穆庭霜又道,问正经的,倘若有人就是这么舍得把儿子送进来给陛下享用,如何? 如何,李郁萧知道他问的到底是什么,只嗦住眼前一副口条狠命一咬,松开又道:“如果真敢送进来,也行,只寻高安世的例便了。被自己老爹送进来伺候人,这在你们这些个世家眼里是什么奇耻大辱,谁要受谁就得记恨家里。” “霜啊,”李郁萧亲着人念叨,“这耻辱我知道,肯为我承受这耻辱的天下只有你,张嘴。” 穆庭霜没有迟疑,顺从张开唇。 ---- 作者有话要说: “席弄者则奢僭放纵……”司直的进谏参考《资治通鉴》元寿元年(时丞相王嘉参董贤的奏表)、《汉书·张汤传》 汉代皇帝不查不知道,25个刘姓皇帝10个有男宠,很大一部分还是姑表弟和姨表弟来的,目瞪口呆,还给最宠爱的男宠娶自己皇后的侄女(?这啥 既是表弟又是侄女婿?就 我们写的,还是太保守了
第145章 不羡封侯羡太平·三 晋封太平侯的诏书不日发往朝中, 也是李郁萧放出风声说鸣鹢亭侯要加兴平侯,穆涵不爱看陛下的面子,却总要看岳丈大人的面子, 因此使人上两道奏表就住下, 这次加封总体还算顺遂。 其实真正心里没隔阂的亲厚一家人,这面子也不必给, 这道理李郁萧看得透, 还挺美滋滋。 敕封太平侯这日,穆庭霜端正穿着朝服谢恩, 君臣两个到承明殿走过场,秋服白, 穆庭霜一身雪白朝服戴高山冠,露出棱角锋利的额角鬓脸,又眉眼儿好比工笔画,在阶下三叩九拜口称万岁,激动得李郁萧, 天呢, 好容易克制,没真的践行关于承明殿有一回好没廉耻的梦,只平平说爱卿请起。 爱卿起来, 别的晋封各回各家,自己该去拜祖祠的就去拜, 昭告祖宗天地么,信佛的再去拜佛, 信道的就去奉道, 这头太平侯呢,那肯定是陛下陪着去。 穆庭霜因道:“陛下如今不必乔担虚名, 尽可随心意烧香晋佛,臣陪圣驾往天王寺去罢?” 两人迳到殿外阶上,李郁萧望一眼宫中漫漫的秋光,却道:“不行,还要去道观。朕是天子,天子行止如一臣子心里才安定,昨日还信道今日就拜佛?没有这样的道理。” 又说:“且看着四境各处寺庙兴起,原本天师道修士就有怨言,朕再偏三向四,恐怕要生乱。” 又不想去看玄清,这孩子纯是只有一张脸和一笔字能看,但是陛下如今只想看一张脸,怎么整?想一想,李郁萧吩咐:“宣辇令,朕和太平侯要去龙泉观。” “诺,”黄药子唱道,“宣羽林辇令,摆驾龙泉观。” 到黑木车上启行,穆庭霜向李郁萧道:“如今太后向着释教,陛下的确应该一如既往看重道学。慎终如始,始终如一,陛下长进许多。” 李郁萧心里嘻嘻嘻,鼻子里哼哼哼:“朕又不是个傻的。” 一脸快夸夸的表情,新晋的太平侯没言语,只是手背抬起,往陛下脸蛋上蹭一蹭,陛下叫蹭得帖慰,道:“罢了罢了,两方都去罢了,等会子朕再陪你去护国寺。” 少一刻另起一茬:“朕冷眼看着,裴越与你爹好似日渐不睦。” 穆庭霜安静道:“女婿总没有孙子亲。”裴越的亲孙子就是裴玄,天长日久地,裴玄又长得好一张巧舌,不怕说不动。 “你说的是,孙子最亲。另还有一件,”李郁萧神神秘秘道,“去年你爹不是找太学一位杜博士的麻烦?从前给你和裴玄当过大中正的那位,汝文弼说这案子如今已经悄无声息抹平,杜博士得赐黄金二十返乡,就是裴越暗里斡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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