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亦忧,退亦忧。 穆涵再进一步:“陛下是明君,想必明悉举直错诸枉的道理,老臣愿成就陛下英明,问斩穆庭霜便了。” 滚。 把你宣义侯府都问斩也不能问斩我霜。 李郁萧道:“弹劾百官有御史,定罪量刑有廷尉,丞相不由分说要问斩是哪的话。” 又是逼迫,又是逼迫,方才李郁萧是忧惶这会子是一股火气。 不过眼下不是发火的时候,到这地步穆涵好性儿起来,开始和裴越细论起私通属国王室是何罪名,前朝但有此例都是如何处置云云。 李郁萧听着,一面在思索穆庭霜递进来的八个字,啥啊,猜谜语也不挑个时候,到底啥意思。 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孟轲兵败撤退,败军之将不敢忘责,亲自殿后,返回城中自认无功可居,遂称自己并非殿后,而是“马不进也”。败军之将,穆庭霜为什么自比败军之将?他怎么能知道他和乌屠斜通信的事情会败露?穆涵为人周全,等闲绝不会走漏消息,盗信一定神不知鬼不觉,穆庭霜怎么知道呢?除非…… 除非,就是他自己手里流出去的,他自己,自愿殿后。 ---- 作者有话要说: ……偏听也。《潜夫论:明暗》
第139章 愿效于飞 会是这样吗。 李郁萧一阵吸气, 不会吧,有点冒险吧,而且,为啥啊?卖破绽只能是为着钓鱼, 但是现在怎么看李郁萧、穆庭霜这方怎么像鱼,任人宰割任人逼迫, 或许…… 不,像鱼的是李郁萧,只是李郁萧。 身处竭泽之地, 进退维谷。 手上刚才是冰凉此刻是火热,李郁萧滚烫的指尖一寸一寸捏过那枚笺子, 穆庭霜, 恐怕就是想让他看起来像鱼,和乌屠斜通信的不是李郁萧,不是别人,而就是穆庭霜, 这恐怕就是穆庭霜故意将通信露给穆涵的目的。 尽管已经明牌上桌, 尽管已经撕破脸面,穆庭霜依然不愿意让他在穆涵面前锋芒太露。 潜台词,李郁萧猜测穆庭霜这一手的潜台词, 不外乎:父亲大人,眼睛别看错罪魁, 就是儿子我里通外国给您下套呢。 这是,深深吸一口气, 这还是在替李郁萧分摊, 自己把自己供出去吸引穆涵的火力,可不是么, 孟轲兵败殿后,穆庭霜也是在殿后,在殿他的后。 行。 既然你一意殿后,贤如孟轲尚且一生襟抱未曾开,政治主张从未被任何国君接受,到了到了还在鲁平公处遭冷眼,自比孟轲是吧,孟师他老人家还说舍生取义呢。 不知不觉间李郁萧嘴角泛起一点笑影儿。 那是穆庭霜最惯常的笑模样,半冷不热的,明明包含千言万语却最终不发一言的。 他这般笑着打断穆涵和裴越道:“两位,听两位的意思还是要问斩。穆庭霜是您二位其中一位的儿子,另一位的外孙,你二人都不顾惜,朕又顾惜什么?斩就斩了吧。” 殿中一窒,裴越慈眉善目的脸上显出一抹忧色:“陛下请三思。” 穆涵脸半张脸的笑意都收起来,森然道:“陛下倒舍得,陛下不怕世人议论薄情寡恩?” “此事古难全,”李郁萧面上一派冷淡,“倘若朕维护穆常侍,穆相岂不会说天下人议论朕徇私擅情?” 他面上冷着,实际双手掩在袖中俱已成拳,掌心燃火。 怎么,有空递信,没空布置后手?李郁萧不信。 他倒要看看如今这局面穆庭霜怎样收拾。 胸中一股戾气含混着一些无法言说的冲动横冲直撞,李郁萧又呛穆涵一句:“嘴不知是长在天下人脸上还是独长在穆相脸上。” 穆涵不理会,一字一句问:“陛下圣意已定?这匣子一旦昭告出去,穆庭霜不仅要死,还要背负骂名去死,陛下宠信这等佞臣,可要打量青史怎生书。” 李郁萧丝毫不为所动:“养不教父之过,这骂名未知是先落在朕头上还是先落在穆相头上。” 陛下寸步不让言语尖刻,丞相面色森寒张嘴就是杀杀杀,殿中宫人内侍瑟瑟一片,连几位曹大人都跪到地上埋下头,内史撰舍人哪还敢坐在那记录,早撂下笔一处跪着。 “如此说来,”穆涵眼睛攫在李郁萧面上,“益州陛下是打定主意不予臣的?” 畅快真畅快,遮遮掩掩演那么久,终于能当面说句好听的,李郁萧道:“丞相此言有趣,中州四境丞相手令大过朕的谕旨,哪个州郡敢不听丞相的话?哪个州郡不是你穆家的?” 殿中宫人和臣子都是一阵瑟缩,陛下这话说出来,今日一局真正难以善了。 以往多少暗潮汹涌多少暗骑博弈,少帝党和丞相党明着宣战,自今日始。 穆涵看去耐心告罄,嘶声道:“老夫再问最后一次,让权益州的旨下是不下。” 李郁萧也最后告诉他一次:“不下。” 两方对峙退无可退,正在这时候,殿外内侍疾步迳到殿中跪下:“启禀陛下!启禀丞相!” “穆常侍自纠于廷尉,说乌屠斜一事他知情不报,欺瞒圣上,愿领罚,自负刑棰,廷尉再三劝不住,因向陛下请旨!”内侍急喘喘禀报。 李郁萧还没来得及答话,穆涵截道:“小子自称何罪?欺瞒圣上?” “是,”内侍侧身躬着答话,“说乌屠斜父子残暴不仁,常侍大人称在府中早已知情,却碍于种种原由未曾告与陛下知道,因此——” “住了,”穆涵满脸阴鸷,吓得内侍拜伏在地不敢再言语,穆涵枯瘦的眼眶铮铮,少一刻霍地转向上首,“里应外合,陛下与犬子行得好计策。” 李郁萧摊手:“请朕来,日子时辰是你挑的,地方是你定的,与朕何干。” 原来穆庭霜请罪的这几句话说得玄妙,只请的是欺瞒圣上,又没说欺瞒丞相,这些书信好端端在宣义侯府,红口白牙你穆涵怎说是今日才看见? 甚至,穆常侍还说碍于种种原由未能报与陛下知道,什么原由? 怕不是穆相你就是这个原由。 这哪是认罪,这是活生生拖穆涵下水。 三两句说出去,穆涵一下子变得摘不清。 说到底是你的儿子,儿子通敌,当爹的能有多干净?更别提这个爹先头还和乌屠斜打得火热。 穆涵自己一直分得开,一直不把穆庭霜当自己人,待遇一直与穆广霖有别,加上近来父子不和朝中皆知,就打量旁人眼中也如他眼中一般分得开。 其实,是分不开的。 内侍还在等候旨意,裴越忽而道:“若说砂织,世代与本朝称臣,细论起来也不算敌国。” 是啊是啊,李郁萧借坡下驴:“至多算是外国,或是臣国。” 穆涵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切齿使决曹等出个章程,看看自家好儿子该给定个什么罪名。 嘿嘿,李郁萧在上头看在眼里,咬牙也没用,该松口时就得松口。 看得出,穆涵憋着气,只往重的说,最后定下笞刑二十。 就这李郁萧还想饶过,把穆广霖犯上旧事重提。 奈何没用,穆涵狠声道:“要不得只将书信呈传朝中罢了!” 只得作罢,最后定下笞刑二十记,内侍出去传旨。 此间事了,下一局见真章,穆涵领着人出去,他将将还没出殿前,李郁萧站起身在他身后道:“今日这二十鞭子,朕记住了。” 穆涵负着手阴瘆瘆道:“陛下放心,待犬子领完刑回府养伤,老夫一定仔细关照。” “不必,”李郁萧沉着开口,带着长久以来心事得尝的畅快和一股子决然,“传朕旨意,穆常侍赐住梧桐朝苑,非诏不得出宫。从诏狱直接抬回来,旁的什么地方都不必去。” 穆涵回首定定看一眼,拂袖离开。 李郁萧没空多看他背影,细细看着手心里叫捏扯得稀烂的一团纸碎,心想霜啊,梧桐朝苑今日你住进来,往后别想着走。 ……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 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李郁萧命黄药子亲自去诏狱接人,自己立在梧桐朝苑正殿门口候着,念一念匾上的题,想起从前有一日穆庭霜在此间奏一曲《卷阿》。 其实《卷阿》当中凤凰句自然风华高昂,真正动人却是另外两行:维君子使,维君子命。 古称王为君子,这两句即是说维供君驱使,唯君之命是从。 李郁萧默默念两遍,心潮如涌。 不过此时还不到放纵心潮的时候,等人的档口,李郁萧先唤来姜弗忧和沈决,只一件,战鼓已响战书已下,宫中和少府有哪些二心的奴才,从前只暗中冷眼旁观,如今不必再忍耐,一气儿逐出去。 两人领命称诺,李郁萧又单门说姜弗忧一句,叫知会长信宫,穆庈雪暂在宫中留一留,姜弗忧说陛下放心,与沈决两个各自奉差办事。 李郁萧又宣建章营骑高安世,高安世没正经独自见过驾正有些云里雾里,听陛下打头第一句:“高子都。” 声音淡然清亮不可置疑,高安世周身一震,抱拳道:“末将在,未知陛下有何吩咐。” 陛下垂问:“你年内累升,记的是丞相府的情还是建章宫的情。” 高安世没有迟疑:“回陛下,末将一认筵席情分,二认君臣情分。” 善,筵席是韩琰,“南阳高氏,”陛下缓声道,“今后以你为尊。” 婢女所生之子,如何为尊? 高安世又听陛下道:“韩琰挥师北上前向朕举荐你,你是光禄寺三郎将之首,朕如今许你光禄卿。当然,前提是如今的光禄卿有疾不能事职。” 有疾,那很容易,比方说腿打断,那不就有疾了嘛,高安世利索抱拳:“末将领旨。再请,倘有格外忠心亲厚的部下一定要探疾,当如何?” 李郁萧慢慢吩咐:“一样有疾。不过疾病有轻有重,症状轻缓些的可再养养。另几座宫门掌匙的门郎将你要有数,该换就换。” “诺!”高安世领命而去。 李郁萧负手,建章宫外洛邑之内,甚至司隶之内,有荆睢坐镇不会出大乱子,宫内么,高安世还不够,还要两人。 又叫来阿荼和荆勒途。 李荼什么机灵鬼似的,看宫中情势即知有变,抖擞着问皇兄有何吩咐,他皇兄瞟他一眼不理他,转向荆勒途:“朕知道荆小将军看管一二马匹是屈才的,往后你领甚么职与你父亲再议,如今先替朕肃清太仆吧。” 李荼一蹦三尺高:“臣弟呢!” “你,”李郁萧看他一眼,“你跟着荆小将军好好学,好好看。” 李荼待说什么,但此时远远儿黄药子领着一队人疾行而来,迅如星疾如电,李郁萧目光一下子汇聚到载舆上俯卧的人身上。 穆庭霜。 他身上衣服原色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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