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到少府, 少府卿沈决不是南人,召来手下少府丞询问却也都不清楚,因向李郁萧请旨,李郁萧脑子一转,大手一挥,说重阳之礼岂是朕一人可言,叫沈决去问太常。 可是,太常卿也没去过南方,于是又和沈决一道上麒麟阁。终于两人翻阅古籍考出来,汝南王说的这种茱萸,大约是吴茱萸。吴茱萸味辛性热,兑在酒花菊花酒里头想是能中和菊花的凉性,免得多饮伤身。 因此,今年宫中重阳供菊花酒,要掺此物么?汝南王坚持要用。宫中都知道,汝南王平日在吃穿用度上甚少要求,但是这回一力要饮茱萸菊花酒。 这下可好,一样重阳三种茱萸,太常卿与少府卿双双傻眼,哪一种是重阳正配呢?奏表奏到李郁萧跟前。 一看,哎,阿荼那个小兔崽子要茱萸酒,李郁萧知道是为着讨荆小郎欢心呢,自打南边回来荆小郎就没好脸,这是在赔不是。再说礼学可是大事,宫中部司大张旗鼓议不出章程,可好,立刻到辟雍宫请教谭师,请为解惑。 奈何谭诩处也没有定论,因为古籍上的记载众说纷纭。 若说茱萸入酒,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也说的过去。 说茱萸簪钗,更是明明白白的记载:九月九日折茱萸以插头上,辟除恶气而御初寒。 可到底是戴的哪种茱萸,又说不定,古诗云菤葹摘心心不尽,茱萸折叶叶更芳,可又有旁的,有时候是花的,有时候是果的,不一而足。 听着听着,李郁萧就想起从前,还是李荼这个崽子,两人有一回下学回宫,就晦日休沐的礼仪争论起来,当时他就有个念头,想要召集在野的学士到洛邑来研讨礼仪,下一个定论。再一个,朝中不是他这边儿的就是穆涵那边儿的,总是一潭死水,如果能召集天下有学之士到朝中,不问家世只问才学,那该多好:问君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这遭可不是个好时机么? 重阳礼仪可是大事。不对也不是大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既是正事又是闲事,合该趁着这个由头招揽天下学问人。 只是,召集学士大儒这事,要怎么起怎么兴,李郁萧还没有想好,这天就召穆庭霜进宫商量。 可是,穆庭霜远远地从殿门口进来,李郁萧一句话还没说,穆庭霜就呈上来一纸奏表。他一看,得,这头他心思刚起,人家那头已经把事情替他办完了。 他手上是一张招贤表,却不是来研究礼仪,而是来论礼。 “陛下,”穆庭霜道,“礼不辩不明,所学若无所不通,自可辩论明锐,使众人拜服。再者说文人相轻,自古然尔,陛下也要防着他们不屑一顾,不肯接受招揽来为宫中俗务一齐致力,倒不如让他们互相辩一辩。” 李郁萧心里一叹,是啊,自古文人墨客就没有不爱耍嘴皮子功夫的,辩论赛,实在是高,直往他们身上痒处戳,实在是个好法子。 可是穆庭霜上这张奏表的时机实在是有些玄妙,因屏退众人,招穆庭霜上前来说话。 只听陛下蜇磨道:“你倒在这时候给朕递枕头。” 这话道谢也不像是道谢,倒有几分撒娇撒痴的味道。穆庭霜含在嘴里细细品咂,直欲在御案上就办一些不规不矩的事儿。 好容易压下去这点子掉脑袋的杂念,他问:“陛下可听说过公孙参。” “公孙参?”李郁萧想一想,“似乎是南边升云学宫一位讲经学士?” “正是,”穆庭霜答道,“公孙参一卷《论语南札》名满宇内,是四境首屈一指的大儒,武皇帝朝就遥拜他为承明殿学士,奈何老大人不肯入朝。他近日正巧游历在洛邑,或许能请来论礼台。” 啊,好是好啊,这种避世高人从来受人追捧,有这个公孙参在,论礼台的人数或许能翻一番,可是,李郁萧道:“武皇帝的招揽他尚且不理,朕又不比武皇帝贤明到哪儿,论礼台虽说不是正经受朝廷封,可到底在辟雍宫手底下,恐怕是难。” 穆庭霜微微一笑:“旁人去请大约请不来,但公孙参有一爱徒,有此人出马,或许就能请得动。” “谁?” 穆庭霜也不卖关子:“裴玄。裴玄曾在公孙参座下听经,深得老大人喜欢。” 啊,那真是太好了啊!李郁萧面上笑意乍起,可是又收起来,遮遮掩掩踅来踅去小小声问:“公孙参又不是你儿子,来去又不告诉你,你如何得知?还是凭你前世记忆?” 他这样子,方才一点心痒又拱起来,穆庭霜口中一叹:“是啊,除却这个些记忆,臣还有何可依凭之处呢?” “你,你……”陛下偏过头,如何不知道他想听什么,无非想听一句“你还可依凭朕的心意”之类。 可是这话,陛下不愿意说,因此只好撇过脸儿不言语。 君臣两人一时无话,目光齐齐落在案上。 案上不是空无一物,摆设的是少府呈上的三种茱萸样子,正当中是指节大的鲜红果子,乃是山茱萸,左侧是一丛暗褐色的小花,是草茱萸,另一边是一种细细密密的圆锥形果实,果实颜色略暗,想就是有药性的吴茱萸。 穆庭霜拈起一枝儿草茱萸往李郁萧头上比一比,口中道:“可惜男子不时兴簪花。” 起开,你手给朕拿开,皇帝的脑袋你敢乱碰,胆子大的你,龙抬头懂不懂。腹诽如此,但李郁萧一个字没说。 “不如,”穆庭霜口中拖一拖,俯下身在陛下耳边说一句什么,似乎是说不戴在头上,或者说是可戴在另一头儿上,臣再亲口为陛下摘去,陛下当即面红耳赤。面上热,下腹也热,鼠蹊附近更有一孽障物,热突突地精神打颤,万不能自己。 他耳畔一点薄红攀上面颊,这红升得越高,穆庭霜不错眼观在眼中,心情越好,又拈起一枚山茱萸在指间摆弄,禀告陛下道:“这果子瞧着倒汁水丰沛。” 他的手指玲珑,灵巧又遒劲,那个力道直催人,因此他口中的汁水如何如何,不知是在说果子还是在说旁的,陛下心烦意乱,问他:“你又想做什么。” 穆庭霜嘴里声音轻轻的,一分漫不经心,其余九分全是引诱:“臣倒觉得,重阳并没有非此或彼的说法,三种茱萸为何不能并行?这枚,搁在冰鉴里头过一遭,再给搁到陛下身上,说不得能解暑。” 说得身上具体些是哪一处,穆庭霜细细一个字一个字在李郁萧耳边说完,他浑身一颤,跟已经被搁上去似的,一个激灵,勉强回嘴:“入秋这许久,你倒会叫朕解暑。” 穆庭霜微微一笑,又说草茱萸,若是敷在脐间小腹,听闻还有药效,啧啧,花蕊纤细可扫,不知是何滋味。 李郁萧脸上蒸一阵浑一阵:“这小花儿硬硬的,你想硌死朕么。” 穆庭霜不许他说这个字,却又面露深思,说也是,不若叫吴茱萸酒和着泡得软一软。 这谁不明白,泡也不是盛在杯盏里泡,搁也不是清清白白的搁着,果然穆庭霜在他耳边又说:“臣一一尝了,再告诉陛下哪种更好,陛下觉着如何?” 嗯,你倒说清楚,是盛在什么里头给你尝?李郁萧叫他蓄意撩拨得没魂儿,一心想要端坐却浑身燥痒不得劲,一时又深恨自己也是个那头儿拿主意的货,你是昏君吧你。 后来这日,奇也怪哉,栖兰殿的宫人接连得着几样命令,都摸不着头。 先宣冰鉴,这都入秋多久却哪还用得上这个?却又宣沸水釜子,再宣拂雪,也不知道都干什么使,齐齐都给抬到东稍殿,陛下又将他们轰出来,只留着穆常侍一个,君臣两人扎在东稍殿一晌午,也不知道在里头忙活些什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菤葹摘心心不尽,茱萸折叶叶更芳。江总《宛转歌》 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西京杂记》卷三 九月九日折茱萸以插头上,辟除恶气而御初寒。周处《风土记》
第108章 咄咄复何言·四 厮倂一晌, 李郁萧闭着眼仰在枕上吐气。 过分太过分,这人言出必践,竟然真的把他周身铺满各种茱萸混着吃个遍,才大发慈悲放他出去, 再磨人也没有。 不禁讶异,好好的一个正人君子, 也不知道哪儿学来的这么多手段, 李郁萧闭着眼一半是累的,另一半是臊的。 榻上不用想肯定又是不能看, 红红紫紫的汁水,清水似的就罢了,偏李郁萧心里很清楚, 一定是有清有浊。软垫肯定也糟蹋得不成样子,李郁萧手摸一摸,满手都是湿的。只是他这手湿的,却也不能全怪在软垫上, 他的手本来也不干净清白, 沾的全是穆庭霜的东西,直发黏。 一时眼睛愈发睁不开。 “陛下,”穆庭霜在他身边躺下, 君臣两个腻在一床各色茱萸混合的香气里,“陛下再这般闭着眼, 臣要误会。” 其实一个字懒得说,可是那样又很像用完就扔那啥无情, 李郁萧平平递一句:“你误会什么。” “误会陛下阖着眼嘟着唇, 是等着臣往唇舌上幸一幸呢。” “大胆,”李郁萧无奈, “君待臣为幸,你不叫幸,你那叫侍奉。” “好,好,”穆庭霜趴在他耳边笑,“那方才臣的侍奉可还过得去?” 这回陛下是真不答他,他也不恼,手将只伸进被子去捉陛下的手。陛下躲他一回,他想一想,两人都光着倒便捷,按上陛下小腹来回蜇磨。 唔!唔……方才闹得狠,身上的劲儿还没过去,小腹上正抽得厉害,这么一按舒坦得很,陛下没拦他。 按一刻,掌下战栗慢慢平息,李郁萧总算肯重新搭理他,叹息道:“咱们这样子像什么样,谭师知道了,太后知道了,你爹知道了,都要大嘴巴子抽咱们。” 穆庭霜一意嘴上功夫不肯收:“他们若要抽,就都抽臣罢了,臣都替陛下受着。” “要你替,”李郁萧仍闭着眼,指着他笑,“你如今倒深情不悔。” “不悔,”穆庭霜锲而不舍追着捉他的手,“臣永世无悔。” 听见这话李郁萧怔一怔。 两个人两只手绞缠在一处顽一回,李郁萧才道:“不过手上过一回行货,怎么好似你就是朕的人了,快将你这酸腐气收一收。” 穆庭霜从善如流,不再正经诉情,只搅着风月调笑。没一句正经的,李郁萧脸上又蒸起来,偏嘴上不肯示弱,两人你来我往的,不像天子与朝中重臣,倒像两个市井勾栏里的登徒子。 少一刻,穆庭霜吩咐黄药子领着人进来收拾。 宫人们都低垂着头,并不敢多看一眼,可纵然如此,李郁萧脸上仍是挂不住,只脸朝着窗子不说话。等新的寝被褥子换上,软垫也换上干净的,宫人们鱼贯出去,他才闷声告穆庭霜:“怎叫他们进来伺候,你,咳咳,也没个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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