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正元点点头,站定从衣兜里取出烟点燃,“董弘盛那家伙打小就是惹事精,在家跟亲妈后爸犟,扬言要拿刀砍死他们。在外又混得昏天黑地,劣迹斑斑,也是苦了你姑姑一家,居然粘上他这颗老鼠屎。抱歉,你不介意我这么说吧。” 都已经精准形容了,还问什么? 陆景玉忽觉得好笑。 结果他嘴真一咧,头向下倾斜,意味深长的凝视目光未变。 “当然不介意啊,警官。我那正直可靠又顾家的姑父,他这一生的功绩可真是‘罄竹难书’,‘值得敬仰’啊,未来有机会,唔——真该给他出一本传记,好让他遗臭万年,而我赚得盆满钵满,嘿,这才是自家人该有的相亲相爱啊。” 突兀的语气转变不仅成功令冯正元呆住,也让陆景玉血压飙高,只觉无地自容。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陆景玉同志。”冯正元口吻严厉,摆出警|察审讯的架势。 陆景玉咬牙抢夺回掌控,扶额生硬解释,“我是指姑父赌博欠债,对家人尤其是我姑姑大打出手,我······倒希望他能够早点有改过自新的机会。” 见他表情不自然,冯正元不再过问,撇头呼出烟气后像普通长辈那般,和蔼地拍拍他的后背。 “你可真像你爸。相貌才艺学习样样都好受欢迎,还更有出息,在我们这小地方出名得比你爸更早。” 出名? 冯正元下句就解答了他的疑惑。 “王君浩,你还记得么。曾经与你同班的孩子。” 五年前的过往历历在目,陆景玉点头应是。他之前听许丛飞提到,王君浩逃掉中考去泡网吧,被发现是未成年后赶出来与家人大吵一架,最后在好友,也就是钱恒家住了半个月。 他们那批同学,基本在初中后各自分道扬镳。其中钱恒选择就读隔壁县城的技校,貌似运气不错小赚一笔,在外租房子住。 “我跟王君浩他们一家住在同个小区,算是熟人。而他去世了,是猝死的。就在今年初。”在这略微停顿,冯正元揽着他走向树荫,继续道,“也许你没察觉到,但在很多人看来,是你‘预告’了他的逝世。” 陆景玉一言不发,面颊肌肉紧绷。 当年篮球场上每一幕,猫妖借用他身体说过的每句话,至今深深烙印脑海。当时他只当‘猝死’是针对王君浩的嘲讽而已。 不止是王君浩。 当年上山惊动槡的七个人包括他表哥董成毅在内,都被他师傅定性为不得善终。虽然现在看来暂时没有苗头,但······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消息。”陆景玉叹道,“白发人送黑发人是常人难忍之痛,希望王君浩的父母能尽快走出伤痛,向前看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以后普及健康教育很有必要。” 如此‘标准官方’的答复出乎冯正元意料,这回真笑出声,松开他的肩。 摸不准冯正元三番两次试探自己的目的,陆景玉将向对方打听‘小星星失踪’一事搁置,在桥头与对方告别。 但冯正元分别前给他留了私人电话号码,理由是方便以后家里再出事,他能第一时间联系。 那可最好永远不要联系。 陆景玉握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删掉联系人里的‘冯警|官’。 ‘别乱想喽,他又不是盯上你屁股,是你渣渣姑父的屁股~yes,ass~’ 听到那粘腻嗓音的瞬间,陆景玉脸黑了下来。刚才突然打岔抢他身体说莫名其妙的话,这笔账他还没算。 “师傅,您早上刚跟我说好了,除完全独处外,如果有任何人在场,你想出来要先跟我商量。”他不悦强调,“是有任何人。” ‘啊,有吗?我不记得我答应了呀’ 陆景玉斩钉截铁:“你有。” 答复完他又无可奈何垂下头。有一个说话不算数,全凭心情行事的猫妖在体|内,他似乎预料到未来自己走上别人眼中‘精神分裂’、‘人格分裂’的悲催抽风道路了。 回到家,陆景玉率先看到的并非门廊下玩手机等他的董梓玥,而是五年间会断断续续,出现在他家的鬼魂老爷爷。 依旧是一身破旧袄子,慈爱的目光远眺着前方大门。 作为‘专家’琢磨鬼神学识多年,陆景玉大致总结出亡魂徘徊人世的数种原因,早已分析过对方。这老先生亡魂形体干净整洁,说明是自然逝世,并非横死抱有怨恨。频频出现在固定地点,望眼欲穿像守着什么,无非是心愿未了,或挂念着谁,迟迟不肯往生。 就是不知他到底为了谁。 董梓玥听见动静放下手机问,“你回来得怎么这么迟?” 陆景玉有条不紊安放早餐与食材,边说道。 “回来的时候,偶然碰到帮过我的警官,所以聊了一会儿。” “哦?是那时候借你看监控的警官?可他们都说监控根本没拍到有用的东西,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得到要去山上找我妈?” 话题扯到最耿耿于怀的地方,董梓玥来劲了,起身叉腰,誓要对人追问到底。可她脸却被陆景玉大掌一盖,不轻不重推回躺椅里。 “我还能把你变成蝌蚪找妈妈去,小孩子乖乖吃饭然后把嘴闭上。” 向来只享受陆景玉的绅士对待,董梓玥屁股挨软垫摇晃时人还发懵,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而陆景玉焦急扭过头,陷入激烈的‘自我’抗争。 ‘师傅,你要想做什么,等我回房间再做’ ‘不要嘛,我等不及了哎,你要是把我憋坏了,人家以后再起不能怎么办嘿嘿’ 在他脑中阴笑时,猫妖迫使他把罪恶的手伸向客厅的大鱼缸。 里面的九条金鱼正优哉游哉的摇曳长尾,穿梭假山水草间。陆景玉的阴影覆来时,它们仿佛透过玻璃与水面,看到一双闪闪发亮,充满恶意的猫眼。 金鱼当即激烈扑腾,四处逃窜,整个鱼缸搅得天翻地覆。 陆景玉抢在徒手抓金鱼前重重拍在桌面,因发力而浑身紧绷,然而没坚持多久他又抬起右臂,掌成爪状,作势掏进水里捞鱼。 “停、停手!”他扼住自己胡来的右手,小声喝止。 考虑到五年休眠确实能把猫妖憋坏,导致脾性愈发阴晴不定,而导致对方深眠的人是自己,陆景玉才愿意一再退让。但对方,实在得寸进尺,甚至是变本加厉。 不甘心认栽,又担心引起家人怀疑,陆景玉这回这么说都要抵抗到底。 这样的结果是他用力过猛,而猫妖忽然收手,他转身迎面撞上柱子。 咚的沉闷一声,足以令旁观者产生他是否撞断鼻梁,撞歪嘴巴的猜测。 发怔的董梓玥总算回神问:“啊、你没事吧?” 陆景玉缓缓转回来:“······我没事。” 一股殷红热流从他鼻孔淌出,滴滴答答落在衣襟与地面。 董梓玥:“你、你把你自己撞得流鼻血了!” 惆怅是陆景玉表情中唯一的底色,他用衣袖拭去鼻血的动作,处处宣泄着愤恨。 “我知道,鼻血而已,偶尔——可以这样排毒消郁,帮助我心明眼亮,呼吸顺畅。” 董梓玥:“······” 表哥的古怪行为,董梓玥儿时起就鲜少追究。然而过去从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形迹可疑,捉摸不透。她正计划着如何严刑逼供出实话,二楼的座机电话却在这时响起。 见陆景玉鼻血如雨下,她暗叹倒霉,催促着人去冲冷水,自己跑去接电话。 见董梓玥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陆景玉才如释重负,放下摁压鼻子的手。 血流已停止,鼻尖的酸胀疼痛亦消失,一切恢复得异常之快。他不用想就知道,这恐怕是陷入沉睡的猫妖手笔。 每次出现都会为他带来始料未及的麻烦,把他的平静心境如那缸水一般,搅得一团乱。可偏偏却又在生死关头第一个出现,救他于水火之中,无论大小轻重,都要把他的伤给治愈加速,不留疤痕。 “让人又爱又恨,大概就是指你这样的,师傅······” 猫妖陷入休眠,陆景玉暂得喘息,同时也终于有机会摸出那本万妖行记研究。 然而作为没接触过古文的年轻人,陆景玉败在阅读的第一关,即理解文字上。书中语言晦涩难懂,隐隐有象形字影子,可利用强大的网络引擎搜寻,仍找不到与之类似的字体,其主谓宾定状补语的规则,与人们近代的文书习惯迥然不同。 接连两天潜心钻研的陆景玉逐渐沉浸其中,几次差点忘记下楼做饭,可惜他有限的知识不足以支撑他将整本书啃完,读完后头昏脑胀,感知不到时间的流逝。 临近工作日那晚,他抽出纸笔,临摹下最具代表性的几字,打算到学校的书法部求教。 收拾东西时,他习惯性的一问。 “师傅,你对这本书有什么看法?”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但他凝神探知能察觉对方意识清醒,他只当对方是心情平静,兴趣缺缺,懒得搭理他。于是便自说自话起来。 “你要求的我可是说话算数,一天不落的达成。” “五点早起,十点准时入睡。虽然现在你又让我加上体能锻炼,但我适应几天,应该能脱离常态疲惫。” “对了,槡他说下周会来找我们。如果你那时不在,你有什么想我转告他的么。” ······ 一句句扯东扯西,他不知说到哪才停歇。面对桌前的窗户玻璃,镜像里的他被台灯的橘色暖光笼罩,看起来惬意舒畅。 “虽然你我共用身体,还时常争抢使用权,但师傅,我从来不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姓名。” 躲在他身上修养蓄力的是对方。 可据夏英哲所言,不愿得道升天也是对方。 鬼因执念牵挂不肯离世,那妖不愿渡往天门又是为何? 收起的稿纸又被他亲手铺开,他提笔在其上画圈,凌乱涂写。但此时真正的他正放空思绪,任猫妖盯着玻璃里的倒影跟他说话。 “哼,要不是你还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我才不会让你留下这晦气东西,明天就我喷火球把它给烧了。” 这指的是抽屉里的万妖行记。 而对方一上来就顾左右而言他,不回应正事,是陆景玉意料之中。他说道。 “它算是个老熟人给我的。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因为就是他把你交给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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