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捻小刀片刷刷两声将密闭的纸皮盒开了口,他看着里面木盒不由得一愣。 这物件比看起来的明明要轻很多, 起初他拿着掂量,感觉才堪堪一部手机的重量。 木盒漆黑, 边缘层层绒花颜色深红, 青铜的扣锁造型似虎似龙, 表面翻转弯折的细纹一道道如茫茫流云诡谲。将其彻底取出捧在手中后, 仿佛大小都跟着光阴明暗的改变而改变。 那瞬间, 安博明脑中的危险雷达嘟嘟提示了几声, 身体却不受控制伸出五指试图掰开扣锁。 咔哒一声脆响,好比珠玉碰撞, 盒盖竟迫不及待的自动打开, 将里头的物品展现在他眼前。 这是把造型古怪的矛头, 肉眼能看出的最明显特征是陈旧。那些覆玉镀金的地方布满磕碰的痕迹, 灰尘如蛛网般结满整只矛头, 其中一端可隐约能辨别出人脸的雕刻图案——咬牙嗔怒的佛像。 不,图案应该共分三面, 一作笑,一作怒,一作骂。 分明没见过类似的物品,也不曾将这东西完整的取出观摩,安博明惊奇自己竟能熟知它的每个细节,包括纹路,轻重,原有的色泽,握在手中的质感。 他甚至知道,此物并非普通矛尖,而名为金刚降魔杵。 双眼逐渐失了焦,安博明陷入似梦似幻的境界,冥冥中听得某种殷切焦急的呼唤,另一只手松开纸盒使其跌落在地,转而缓缓靠近被污垢封尘的降魔杵。 就在他眼前出现茫茫白雾,耳边铃声四起的时刻,连续的刺耳猫叫顿时激了他一身鸡皮疙瘩。 肌肤尤其是头皮处如触电般发麻阵痛,一道白影飞速窜过安博明跟前,他手上眨眼空无一物。 猫妖不知何时又变成了动物的形态,比普通成猫还大至少两倍,它嘴中尖齿死咬着木盒,顶开门冲出去前觑了他一眼。 如梦初醒的安博明好半天才回神,自觉此时呼喊肯定无用,他连忙换上鞋子追去。 梅花爪印在四周填土的碎石小径上尤为明显,且这家伙显然也是急了,竟不知拐弯耍弄,只是笔直一条往前冲,还压坏了一丛灌木。安博明一路紧跟,最终赶到靖康小区的中心湖边。 四下再无他人,而白猫转身离开的小亭旁,水面泛着圈圈涟漪。 这就,丢下去了? 心中难以名状的怒焰升腾,安博明不知哪来的力道和冲劲,一把摁住妄图从他脚边溜回去的大白猫。 “你竟敢······把它丢了?” 无法无天的猫妖破天荒的认了怂,蜷着背夹起尾巴,前爪各伸出身体两侧,在攻击与否中游离着。 但最终,输给了心虚和他表现出的强烈怒意,三角耳向后拉平,眼珠子一下下转溜着,不敢与他直视,更不敢动弹。 “孽障,我先前是如何待你,你、你简直——不可理喻!” 生平从未如此大动肝火,安博明的声线亦与平日截然不同,暗哑低沉,是古老撞钟才能发出的鸣响,铮铮深远而绵长。 每一个咬字断句中,充满了低回苍凉的音浪。 这份异样不止抖毛眼泪汪汪的猫妖发现了,安博明本人也眉头微皱,疑虑重重。 刚才的话脱口而出,论语气,不是他会有的。论言辞,亦不是他习惯的。 这事中更怪的就怪在,他事后回神并不会觉得这些所言所行不像自己。 那天在医院醒来后,类似的情况就已频频发生,仿佛另一个他的重影覆盖在他身上,只是都没今天明显。 明显到无法自我欺骗那是错觉,或一时的意外表现, 趁着安博明愣神之际,白猫突然扭动身体挣脱束缚,一溜烟钻入旁边灌木,在一阵窸窸窣窣声中跑没了影。 孤零零被留在凉风习习的湖畔,安博明怎么转圈呼唤,都没能揪出猫妖的踪迹,湖中的波纹早已消失,恢复一如既往的平静。 而那把不知来源的神秘降魔杵,或许将永远沉入湛蓝的自然湖泊。 几遇变故,安博明回到家后仍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对整洁度要求严格的他随便收拾了一下被猫妖搞乱的房间,草草填饱肚子后又忍不住出去兜圈。 说是兜圈,真正目的还是要把莫名其妙丢东西的猫妖找回来。 大抵是某种心有灵犀,他感觉到猫妖在害怕着。 害怕他接触到降魔杵,或许是害怕他回想起什么,进而变成另外的模样。正如他当时训斥所发生的,不受控制的释放出一个不同的自己。 独自在偌大的静康小区找猫到天黑,安博明终于确定对方现在可能并不想见到自己,只得失望的打道回府。 毕竟特殊时期,他其实该在家里呆着,寸步不离才对。 手持电筒一步一个满是棱形花纹的脚印,踩软了碎石外的黑泥土。 眼前光柱仅仅一束照亮前方的路,而安博明望着远处的灯火,不禁陷入沉思。 他与猫妖早已相识,这是既定的事实。 猫妖对他并无恶意,但接近存在着目的,这是他心中可能性最大的想法。 可如果像各种人类杜撰的异闻话本演绎的那般,猫妖数次相助是为了报恩,那对方的某些行为就显得太过刻意。 出手需要他的‘首肯’,从始至终单黏着他一人,但大部分时间又我行我素不肯顺从于他,甚至做出难以理解的行为。 就比如,急匆匆的抢走并丢掉降魔杵。 快递并未标明寄件人的详细信息,电话号码也是空号。但无论是谁,对方的目的绝不单纯。 思绪兜转一圈,再次回到降魔杵。 进门至客厅沙发的路程里,安博明一直思考着一件事。 若人世真有轮回转世一说,难不成他的灵魂,还残留着前世的印记,或者更早时候的样子? 话说回来,他从未知晓那些他亲眼见过的鬼魅怨魂最后会去到哪里,生硬的套用各门各家的神鬼理论,对得上的当真,对不上的换了便是。 所以他才会一直向自己解释,父母暴毙身亡后他看不见他们的灵魂,是因为心中无念又横死的善人会不再痛苦的去往极乐之处。 可惜了,说不定活了那么久的妖怪能知道真正的人间令律,生老病死的真相,无论万家千户中发生何种悲喜闹剧,也会像人们翻阅书籍,观看影片那般漠然俯瞰着。 伴着新闻的播报声,安博明瘫在沙发椅上坐立不安好半天,忽然烦躁地摁掉了电视。 他大概是脑袋抽筋了,竟然觉得家里没人捣乱破坏,太安静没乐趣,不习惯。 真是可怕的想法。 要他养猫妖,他还不如去养一只真正的猫或狗当宠物。 不过,此刻他能笃定的说猫妖绝对就在附近。因为七点半之后,他家里突然找不到一只仿徨魂,毫无征兆。无奈他打开窗试图与其交流,外面什么反应都没有。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安博明最后来到白天刚整理的书房,准备取走万妖行记再深入钻研,看能否获得其他有用的讯息。 谁料他脆弱的虎口意外蹭到尖锐书角,霎时间,鲜血汩汩流淌。 慌乱中正欲放下东西止血,皮革表面的蠕动感却率先惊吓得他手一松,握不住书册。 血红封皮吸饱了他的血,活动的线条骤变为一缕缕妖冶的红雾,瞬间升腾溢满了整个空间。 锵。 安博明循声向左看去,正巧与那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袍僧人视线交汇。 然而相比于看到他,僧人斗笠下的狭长柳叶眼仅是轻描淡写的一瞥,并未将他的身影收入眼底。 左手一墨钵,右手一锡杖,僧人的容貌是稀世罕见的俊美,只可惜眸中冰凉刺骨,使他整个人结上了层寒霜,仿佛永远身处寒冬暗夜,沉郁萧瑟,不为任何事物驻足停留,亦不会显露欣喜沉醉。 愣愣目送僧人走远,安博明隐约中听见了猫叫。 初次捕捉到时,他还以为是猫妖终于肯出现了,从僧人来时的方向伸长脖子望,但一团可疑的球形生物,却突然慢悠悠的从他脚边挪着过去,跟上前面徐徐前行的僧人。 眼见两个身影即将消失,安博明只得硬着头皮在深不可测的血雾中行走,跟在他们身后。而他无法解释,为什么狭窄的书房里他竟能尾随一猫一人走了将近数百米的路程。 随着时间流逝,僧人走得太快跟不上,那团子——才巴掌大的白色幼猫,体力不支一屁股坐倒,咪咪叫唤了一阵便原地玩起自己的尾巴。 前方头也不回的僧人走出八步,第九步刚迈出去人却忽的停下,禅杖触地,顶端金环脆响。 “未足一刻,你又不安分,如此下去有何修行可言?妖性,兽性,怎能洗涤剔除?” 幼猫不耐烦的嗷了两声当做回应,但立马收起不修边幅露肚皮的姿态,老实蹲坐着,似乎期待着谁会折回来,给它当坐骑。 只可惜,无论它怎么呼唤僧人都不为所动,留给它一个挺拔的背影自行体会。 双方如此僵持片刻,幼猫仍不见僧人转身回头,于是便主动起身,哼哧哼哧喷着气,不情不愿拖着后腿过去,前肢扒上对方的衣摆拉扯。 安博明仿佛看到了那天猫妖拽拉他裤腿,嚷嚷着要他去‘打鬼吃’的情景再现。 “不可。既然你已决定一心向善随我一道修缘,这会儿必须忍着。” 僧人冷然一笑,以果断的拒绝回应嗲声嗲气的猫语,不容反驳。 可幼猫不依不挠,使劲了浑身解数在他脚边龇牙威慑、撒泼打滚,洁白平整的衣袍下摆硬是在它的蹂|躏下出现毁画面的牙印褶皱。 红雾洪流毫无征兆的冲散所有景象,又将数步外的看客安博明包围吞噬。 血色雾气窜入口鼻的同时,安博明脑中亦出现了不属于他的零碎记忆。 意志之坚定强如那名养猫僧人,却仍拗不过一只半点大的小猫,他轻轻一叹,俯下身单手捧起白团将其护在心前。 幼猫往前一跃窝在钵中,霸占了这不容亵渎的器皿竟未表现出丝毫愧疚惧意,甚至在接收到他谴责的目光后歪头抖耳,一双蓝眼波光流转,做足无辜单纯的懵懂模样。 本欲两指提出猫仔,指腹却被讨好般的轻蹭舔舐,酥痒发烫。他不禁放弃抵抗的念头,哑然失笑道。 ——你啊,你可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肩头被重重碰撞,声音画面疾速拉远,安博明清醒后猛吸一口气,睁眼见到叔叔夏英哲的脸,意外的突然想不起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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