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顾北昀蓦然醒了过来,仿佛刚经历过惨烈的战事般,眼中空荡荡的,些许无神。 视线所及是顶高的床帐,身下一片柔软,浅淡的香气让人尤为安心。 “醒了?” 嘶哑又粗涩的男子声音涌入耳中,顾北昀猛然回过神,警惕着撑起身看去,却没见到人,只瞧见了挡在床前的木屏风。 起身的动作太大,还拉扯到了伤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抬手摸去,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然没了,胸口处的伤口还被人好好包扎过了。 “是谁?”顾北昀试探出声,绷紧了身子,神思高度紧张。 隔着实木的屏风,他完全看不到人,也不知道人在哪里,只知道是个男子。 而就在此时男子再度出声,回应了他的话。 “天道苑。” 听到这三个字,顾北昀的瞳眸震动一下,闪过惊异的神色,而后又慢慢凝起寒冰,整个人看起来都凌厉了不少。 “所以字条是你写的?” 他的视线聚焦在那扇屏风上,仿若弩箭般,气势汹汹。 “是,为了让你能拿到账册。” 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声线依旧干涩无比,像是有把刀在他喉咙中硬搅过一般。 听到这话顾北昀有些意外,他没想到男子会这般直接的承认,不由对他做这一切的目的感到费解。 告诉自己账册的所在,又救了自己,不仅如此还问什么答什么,没有半分敌意,似乎做这一切只单纯是为了帮他而已。 顾北昀盯着那屏风,对男子的警惕微降些许,思忖片刻道:“你这样做有什么目的?” 话罢他放轻动作下了床,准备出其不意地弄清这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劝你别动。” 话音平淡,没有威胁的意思,好似只是单纯不想让他动。 顾北昀刚刚下床站定,听闻此言愣了下,抬眸再度看去,大扇的屏风将视线阻挡得死死的,根本半点东西都看不到。 那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像是猜到了顾北昀的想法般,男子又开了口,“不用管我是怎么知道的,重要的是我现在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胸口有些痛,他坐回到了床上,依旧隔着屏风与男子对话。 这时顾北昀想起了传言,说天道苑背后的主子,武功高强,心狠手辣。 莫非这男子就是天道苑的主子? 嘶哑的声音打断了顾北昀的思绪,“无论你需要什么,天道苑都可以帮你…” 说到这里男子停顿一下,顾北昀凝神听见他似乎在喘气,身子不太好的样子。 不过转瞬男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你要替我杀了苏辰鳞。” 杀丞相? 顾北昀微眯起眼,没说同意,反而转了话头,“你为何找我做这交易?” “因为我跟你一样与他有血海深仇。” “什么意思?”顾北昀脸色突变,咬着牙从牙缝中硬挤出了这句话,垂下的手更攥紧成拳。 “你的爹娘因他而死,而你自己也差点死在了他的手上,不是吗?” 顾北昀被男子戳中了痛处,这些事除了他和林子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可现在屏风后的人却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证明他知道自己的一切事情。 顾北昀倏然觉得他在这人面前无所遁形,宛若赤身裸体站在他面前一般。 这就是天道苑的能力吗? 顾北昀十分不喜这样的感觉,像是被别人把控在了手中。 “好笑,就算是这样又如何?我为何要同你这么一个人做交易,不肯表明身份也就罢了,还藏头露尾,连张脸都不肯露,与小人无异。” 话音消失了好一会,男子都没有说话,顾北昀抱手狐疑着,想他是不是恼羞成怒了。 “能见面时,自然会见面,至于我的身份,在下不才,正是这天道苑的主子。” 语声轻淡,说话的速度一如刚才,不快也不慢,若忽略那嘶哑难听的嗓音,这句话的气势足有万分。 顾北昀耳听他承认身份,倒也没太过惊讶,只是不成想会这般容易与传言中的人见面,不是说神龙见首不见尾吗? 男子没给顾北昀过多思虑的时间,紧接着道:“那么现在这笔交易你可以答应了吗?” 顾北昀舒张开眉头,这是双赢的事情,于他而言,利大于弊,没道理不答应。 更何况他此番回锦州城,回京述职只是个由头,真正的目的就是为了要除掉苏辰鳞,还朝堂一个安宁。 “好。”顾北昀答应下来,男子的话音再起:“先休息吧,谢明袁的人还在找你,你暂时不要出去,等余毒清了以后,便可以回去了。”
第28章 亲亲我 谢明袁要是发现账册丢了,定然迫切的要找回账册,可他身体还未恢复,若是拖着病体回去,定然会被人察觉不对。 顾北昀微颔首,蓦然想起了他费了半条命才拿到的东西,环顾一圈也没看到。 “账册呢?” “在我这里,等你走时便给你。” 顾北昀舒下一口气,没再说话。 话落,脚步声起,随后是开门声,最后屋中重归安静。 顾北昀静坐片刻,再次起身,这回没人阻止了,他绕过那扇木质屏风后,看到了后面的景象。 倒没什么特殊的东西,普普通通的圆桌周围摆着几张木凳,要说唯一不同的,那就是靠门的木凳被拉出去许多,彰显着刚刚有人在这里坐过。 他缓步走过去,嗅到股子淡淡的药味,这也坐实了他的猜想,那人的身子真的不好,且应是重病,药味都缠了满身了。 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别的发现,顾北昀转而走回到床边,躺了下去。 闻着屋中散发的香味,盯着床帐,他的眼皮越来越沉,思绪翻飞间,顾北昀又想到了刚才那人。 很奇怪,他其实不容易相信别人,可面对这人,他总有种难言的感觉,不自主地想要相信他。 就算听到字条是那人给的,间接害他变成这样,他的心情也依旧很平静。 按照往常顾北昀早就怒了,哪还会遵着他的话,真就不走过那扇屏风,老老实实地听他说话。 这一切实在过于诡异了,顾北昀找不到合理的原因来解释,只好将它都归因于是体内未清的毒素,之后困倦来袭,闭眼又睡了过去。 腥红的梦境复而席卷而来,顾北昀再度陷入无边的梦魇之中。 “北昀,查到了,找到了当年随你爹娘一起被困的人,他死里逃生侥幸活了下来,只是这人神智已然不清了,我盘问了许久才问出了当年的真相。” 顾北昀抿唇不语,自历经过奸细和粮草的事后,他便怀疑起当初爹娘的死有问题。 以他们的身手,怎么可能会被蛮族剿杀而死,且那时蛮族气势大败,纷纷逃窜,他们又为何会在回城的路上碰到蛮人。 顾北昀看向林子期,微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林子期翕动嘴唇,似乎有些难言,好半响才将事情的真相诉说而出。 “当年你爹娘被蛮族所围,虽情势尤为凶险,可他们还是逃了出来,只是在回营的路上……”林子期有些说不下去了。 听到了这话顾北昀心尖一颤,瞳眸晃动,他其实也想到了后面的话,可他还是想原原本本的听到事实是什么样子的。 “说,我没事。” 林子期滚动两下喉结,格外艰难道:“在回营的路上被人所截,那些人穿着蛮子的衣服,手里拿着弯刀,但是他们…说的不是蛮语…” 话至此,林子期轻动眼睫,看向顾北昀,声音哽咽道:“你爹娘认出他们不是蛮子,一时被扰了心绪,被他们抓到了空子,之后…之后死在了他们的手上。” 顾北昀知道林子期还是没说全,十五岁那时他得到爹娘身死的消息,一整个人如坠深渊般,几近崩溃。 后来灵体装在棺材里运回来的时候,顾北昀僵着手想要打开棺材盖子,却被爹娘的部下所阻拦,“少将军,别看了……” 十五岁的顾北昀不明白他们拦阻的原因,涨红着眼强行打开了棺材,执意要见爹娘最后一面,之后径直呆在了原地,强忍着的泪水夺眶而出。 肢体残缺不全,有被啃食过的痕迹,他爹那时常板着的脸,如今变得血肉模糊,娘亲那双常含笑意的双眼,由两个血洞所替代。 两个人剩下的肢体,放在一起都拼不出一具完整的身体。 顾北昀眼见这幕,目眦尽裂,从喉咙中发出不似人般的悲吼,抓着棺材边缘的手用劲至极,指尖深掐入棺木中,微微渗血。 继而心痛难鸣,脑袋瞬间断线,双眼翻过晕了过去。 当时他只以为是爹娘遭到了蛮族的埋伏,方至如此,他得先帝照拂,两年未去边境,而后在十七岁时迎来了为父母报仇雪恨的机会。 不想爹娘不是死于外敌,而是死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中。 顾北昀的瞳眸剧烈收缩,他抓紧了胸前的衣襟,实在是太痛了,痛到不能再呼吸般。 林子期红着眼走上前抱住了他,在他耳边轻声道:“北昀…别这样,难受的话,可以哭出来的,只有我在这里,没事的。” 顾北昀忍耐着眼泪,不肯落下,默默地靠在林子期的怀中,耳听着他安抚的话语,忽而一滴清泪静静滑落。 梦境外,顾北昀的眼角也有泪珠滚下,隐入发丝之中再看不见。 * 晋州城中一处平平无奇的宅子中,身披黑色斗篷的男子跨步而出,门外站着的人见他出来迎了上去,眼里清光闪闪,宛若藏着星子般。 他比划着手,动作很快,却并不说话,眨眼间便停下了动作。 静了一瞬后,只听男子平淡的声音响起,“去把追过来的人都杀了吧。” 男子微抬头,黑色的斗篷向后滑动,明媚的日光照亮了他冷若冰霜的脸颊,正是本该待在将军府中的谢岑。 自从梦到过这些往事后,无边的梦魇就缠上了顾北昀,不叫他醒来,他只能在梦中一遍遍不断重复那些锥心刺骨的过往。 直到一缕幽香入梦,顾北昀的梦境才有了些变化,不再是原先一成不变的猩红,昏暗。 眼前逐渐变得明亮,有了不一样的光彩。 是三月的暖阳,照在身上很是柔软舒适,他踏着步子进入院中,与坐在鱼池边上的人遥遥相望。 容貌身段皆很熟悉,正是谢岑。 乖坐着的人儿扇动两下长睫,落在其上的碎金尽数坠落,他歪过头,柔软的发丝跟着滑落至肩颈,随后他扬起唇露出个浅笑,同时轻摆酥手。 “北昀,快过来。” 话声里藏着喜悦,在顾北昀的心尖划过涟漪。 这般亲昵的称呼,顾北昀却并不感觉有异,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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