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天玄门当真不济,他们再出手相助便也有了道理。 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陆常月话音才落,一阵黑烟倏席卷而来,过处寸草不生,后头则跟着十几个黑白衣袍的弟子,模样皆是十分狼狈。 陆常月又不紧不慢道:“看来咱们躲慢了。” 他这话说得不快,黑烟瞬息之间就扑面而至,正要将他化作一滩血水,哪知崔嵬竟已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件空空荡荡的外袍挡在了陆常月身前,与黑烟缠扑在一处,顷刻间包了个严严实实。 崔嵬伸手一探,将袖子衣摆抓起一束,就成了个巨大的包裹,那黑烟本就受伤不轻,一时被囚困于衣物之中,好似进了个绵软的囚笼,进不能进,退不可退,毒气全无用处,全然脱困不得。 那一干天玄门弟子正狼狈万分地追来,乍见崔嵬轻飘飘露了这么一手,就将他们苦战多时的妖物困得无法动弹,不由得错愕万分,呆立当场,皆都说不出话来,不知道这衣物是什么厉害法宝。 倒是陆常月看出其中玄妙,见衣物上黑气与金光交错,知是崔嵬借袍子困成囚笼,实用灵力强行关住那妖物,只是此法不得长久,再僵持一阵,这件袍子就算是废了,到那时灵力涌动,这妖物便也登时化作飞灰了。 崔嵬出手本就极重,更何况这妖物毒性甚猛,寻常沾惹不得,没奈何是在天玄门地界,他总不便出手杀死,夺了主人家的风头,只好使这么个法子。 活物向来比死物麻烦,这等手段看着轻易从容,实则一丝一毫懈怠不得,只是天玄门弟子修为较低,看不出其中道道,于他们看来,自是不觉得眼前这个青衣道人有什么本事,还当这袍子是件极了不得的法宝。 这时受了伤的明丹子分开人群走了过来,大声骂道:“不追那妖物去,都呆站在此地做什么?” 他话音才落,就看见了崔嵬,总算明白为什么一干弟子好似被掐住脖子的小鸡崽子,各个待在地上不敢乱跑,崔嵬淡淡瞧他一眼,将手中包裹掷过,破天荒还说了句客套话:“这妖物已经受伤,才叫我轻易将它困住,还你吧。只是我这衣服还要穿,你仔细小心些。” 明丹子伸手一接,只觉得那衣袍上灵气游走,便知崔嵬是使了什么手段,不由得冷哼一声,将袖结解开,自腰上解下一根极细的金带来当头对着那黑烟当头罩下。这金带好似有自己的想法,才一沾上,立刻层层缠绕上去,顷刻间就勒入皮肉,鲜血横流,黑烟嘶鸣惨叫起来,明丹子将衣裳一提,没沾上半点毒血,又掷回给崔嵬,硬邦邦道:“多谢藏锋客施以援手。” 天玄门的弟子探头探脑,有个胆大的好奇问道:“师祖,这袍子什么来头,好厉害的法宝。” 这时崔嵬已接过衣服来重新穿好,神色淡然,好似神仙中人,众人见他气度不凡,不由得又敬仰又艳羡。 “蠢货。”明丹子拍了下那弟子的脑袋,冷声道,“瞎了你的眼,那衣服哪是什么法宝,是人家手段高超,你们追不上这妖物也就罢了,还白长一对眼珠子,不如早些抠下来做花肥,还算得物尽其用。” 叫外人帮了忙这事儿本就让明丹子心中不忿,更别提弟子还不长眼地戳到气性上来,连人家这手变化都瞧不出来,还将一件普通袍子当做法宝,不知道剑阁的人听了要怎么笑话。 只是明丹子向来护短,又是嘴硬心软之人,那手本要重重一击,可见着弟子灰头土脸的模样,又是一阵不忍心,最后仍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那弟子显是知道他的脾气,吐吐舌头后又道:“弟子们见识少,师祖倒是教教我们。” 明丹子瞪眼道:“胡闹!这是什么时候,还不快去将那妖物抬起来!” 那弟子这才退回去,与其他同门交头接耳了片刻,明丹子也不好理会,上前来对二人拱手道:“我这些弟子没大没小,叫二位道友见笑了。” 陆常月微微笑道:“无妨,我见天玄门弟子各个皆骨秀神清,正气浩然,性情颇是大方,叫我好生艳羡。” 这些弟子各个都为斩妖除魔奋不顾身,明丹子最是护短,也爱听好话,听人家夸他的弟子比夸他本人更舒坦百倍,几乎忍不住笑意,缓缓道:“阁主太过客气,这些孩子尚不成器,担不得如此夸耀。” 陆常月本也就是说说客套话,见他十分骄傲的模样,不由得失笑,早就听说天玄门的明丹子长老生性耿直,却没想到竟耿直到这地步。 而崔嵬这时看清了那黑烟的真实面貌,不由得微微蹙起眉头来,发现那原来是一条修行有成的蛇妖,蛇信如鱼钩,奇毒无比,正是海中钩蛇一族,弟子们正费劲地在用金带将它的蛇口一道封住,免得遭了暗算。 崔嵬便对还在陶醉的明丹子问道:“它犯了什么事?” 明丹子这才回神,叹息道:“实不相瞒,南海多岛,有许多散修隐居岛中修炼,这钩蛇为祸一方,害了不少性命,只是它性情狡猾,多次叫它走脱,除此之外,我等还怀疑它与一桩陈年旧案有所干系,倒是多谢藏锋客方才手下留情了。” “哎,看我一高兴就忘了礼数,不说这个了,二位远道而来,还请到敝派暂歇腿脚,饮杯茶水。”明丹子客气道,“谢过二位援手之恩,也免叫他人说我天玄门不知礼数。” 陆常月笑道:“正要求见长宁子。” 弟子们扛起那丧了神气的钩蛇,众人这才一起折返天玄门。
第193章 两人来得不是时候,也可能恰是时候。 才刚进天玄门没有多久,众人只见着一队女子走了出来,她们的打扮跟模样都与正常人不同,耳上生鳍,面容娇媚,身上的衣物无论是布料还是风格都显然与现下风潮大有迥异,染做月色,观之犹如水般柔软滑腻,似珍珠明亮闪耀,在阳光下点点泛光,因裙摆长至委地,乍一看去,好似一片碧波在地上移动。 这队女子神态甚是高傲,看也不看一眼模样甚是狼狈的天玄门弟子,很快就消失在了传送的法阵之中。 用不着任何人说明,陆常月与崔嵬也心知肚明,鲛绡耳鳍,这两点已将她们的身份坦诚相告。 是南海鲛人一族。 崔嵬想到了在地宫之中所见的种种,不由得心头微微一沉,鲛人向来避世不出,毕竟天塌了也碍不着她们这些在水底过活的鲛人,如今竟然大队伍出行,想来一定发生了什么极严重的大事,只是不知道与地宫之事是否有关,又与明丹子所说的陈年旧案有没有什么关系。 明丹子先将弟子遣散了,又按下要通报的童子,这才带着陆常月与崔嵬一道进入大殿。 大殿里才招呼过鲛人们,人虽走,茶却还未凉,仍袅袅冒着热气,长宁子似是遇到了什么难事,正愁眉不展,唉声叹气,竟全没注意到他们已经进来了。 明丹子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的掌门正处于水深火热的苦思之中,实不方便接待外客,很是乐呵呵地走过去道:“掌门,你瞧谁来了。” 长宁子闻言才抬起头来,见着崔嵬与陆常月二人,又惊又喜,忙起身来,呼唤了童子换上新茶,这才过来牵住陆常月的手道:“陆道友突然造访,倒叫我有失远迎。” 陆常月笑眯眯地会握住长宁子的手,温声道:“我此番也来个不请自到,可是打扰长宁子道友了?” 其实陆常月这次造访毫无缘由,叫长宁子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听他笑语似是有意提起之前的事,不觉得面红耳赤,可见他神色泰然,似又并不含讥讽之意,便仍是硬着头皮道:“这是说哪里话,快请坐,童儿,快,快上好茶。” 接着便是些寻常寒暄,童子很快就上了新茶,明丹子见缝插针地说了路上二人施以援手的事,长宁子又是一番感谢不提。中间陆常月有意询问方才鲛人的来意,长宁子却不怎么详说,只含糊其辞敷衍了过去。 这毕竟是门派内务,旁人不必多言,陆常月倒没冒进,又转开了话题。 等茶喝了小半杯,长宁子这才切入正题:“不知道陆道友此番前来,倒是有何见教?” 陆常月看了看崔嵬,对方正垂着脸喝茶,显然是不打算开口,他心下稍安,知道这小祖宗倒还不打算掀了整个天玄门,便开口道:“要论各门各派典藏,恐怕再无比天玄门更为周密齐全的,上可追千古,此事九州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长宁子却与明丹子不是一个脾气,自不会被这句恭维哄得晕头转向,他笑着抚须,从话中窥出真意来:“陆道友可是要借什么书去?” “恰恰相反。”陆常月微微笑道,“我反倒是得了本古籍,来考校天玄门一二的。” 天玄门藏书甚巨,名头响亮,时常有修士来借阅,也有不少人上门来刁难,这是极常见的事,可长宁子怎么也没想到陆常月竟也会为此事前来,他深知陆常月并非是无病呻吟之人,既是亲自前来,又没打招呼,想必此书必然十分重要,不由来了兴趣:“请。” 陆常月却道:“只是我这古籍有千年之久,可追到灵煜掌门人之时,不知当初天玄门内有几人还能读懂辨识。” 明丹子一听,顿时大笑起来:“陆掌门此言小瞧人不是,天玄门能识得上古文字的人确实不多,偏我恰好是其中一人,请吧。” 崔嵬察言观色,见他二人都并未因灵煜此名惊慌失措,反倒流露出无限惊喜之情,便知此二人恐怕都不知晓尘艳郎之事,这才开口道:“此书在我手中,只是其中内容极是复杂晦涩,恐怕明丹子道友心力不足,不知天玄门可还有能一同钻研的同道。” 他这话说得很是冒犯,长宁子却是不以为意,反而更好奇这古籍是何等珍贵,他本也是爱书之人,不觉心中更是痒痒,想要一饱眼福,于是解释道:“好叫崔道友知晓,明丹子把守藏书阁四十余年,门内比他更为渊博之人恐怕如今都已作古,要是他与我都识不出书上所写,只怕门派上下也无人能识得了。” 明丹子甚是快人快语,干脆道:“如今的小辈对这些与修炼无关的事大多不感兴趣,嫌弃古法老旧,都各个想着再创新招,再说纵有什么法术口诀,也都叫咱们重修过一遍再由他们观瞧,哪还有几人愿学,崔道友不必忧虑,倘若我明丹子也瞧不出来,大不了我没日没夜去翻书对照,定将这本书破译出来就是了。” 这叫陆常月听出苗头,他“嗯”了一声,忽道:“这许多年来,只明丹子道友一人把守藏书阁么?只怕累得很吧,怎么不收些弟子帮忙?” 长宁子笑道:“你莫看他风风火火的模样,却是个天大的书虫,最爱此事,你当受累,他却是享福,门下藏书阁若无他指引,只怕我进去都要迷路。至于那些弟子么,倒是也有弟子随着他,只是都不大长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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