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云很想向面前的老熟人打一声招呼,可不等她伸出手,船身忽然激烈地震颤了一瞬,脚下一滑,险些向后摔去。 眼疾手快地扒住船沿,贺凌云这才侥幸没有掉入深不见底的湖水之中,她松了一口气,抬头看去。 青布衫,黑布靴。 虽背着光,挺得笔直的身形却十分好认。 贺凌云与对面那人皆是一惊,前者下意识地开口道了一声:“大师兄。” 这声带着惊异不定后的沙哑,缓缓地飘散在空中,落在薛青城耳中。少年微微一愣,随后点头道:“小师妹,又见面了。” 彼此打过招呼后又没了话讲,直愣愣地互相看着,场面多了分难言的焦灼。 有风吹过,湖面上的几艘小船轻轻地左右摆动着,方才没有察觉,这会儿的贺凌云才看清了脚下的船有何不对劲。 她方才只当乘的是艘破船,仔细观察后才发现,这船竟是实实在在的纸做的。 层层叠叠地扎在一起,再糊上一层光洁的皮纸,不近距离看便足够以假乱真。 蹲下身,贺凌云对着船身摸了又摸,掐了又掐,惊讶地发现脚下软绵的触感竟是因为这纸做的船底被湖水浸湿,几乎快烂了。 “很意外吧?”苟二凑热闹般地笑声从前面传来,贺凌云抬头看着笑得一脸猥琐的苟二,嘴角微微抽搐。 这人怎么一天到晚得透着股傻气?明明连个印都结不利索,居然让他混到了现在,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傻人有傻福么? “你快看看你的四周。”苟二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语出惊人道:“这里的一切都是纸做的。” 贺凌云心中一悚,眉头微皱,依言认真地打量起这个幻境来。 船虽是纸糊的,底下的湖水却做不得假,湖两岸是枝繁叶茂、翠绿欲滴的柳树,枝条正随着微风轻轻摆动,乍一看还真像那么一回事,仔细观察便不难发现,那缀在枝条上的绿叶分明比寻常枝叶要锋利许多,枝条摆动的幅度也不符合正常的轨迹,看起来笨重得很。 再往外看去,便是红墙绿瓦,大片的建筑隐在两侧,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这里是纸境,万物皆是纸做成的。”萧涟轻声道:“若要踏足岸边,会被这境中人盯上。” 贺凌云收回视线,略微平复了下心情,发出了第一声疑问:“依你所言,这境中人也应当也是纸做的吧?” 若是个纸糊的人,那又有何怕的,他们总不能连个纸人都打不过吧? 闻言,苟二再次变身成跳脚的斗鸡,激动起来,“纸做的那也是兵刃砍不透的纸!岂是你轻飘飘一句便可概括的?” 想起先前落入纸境中苟二说的话,贺凌云继续道:“用火烧的方法为何没有用?” 这话落入苟二耳中,后者忽地歇了气焰,变得犹如一只颓丧的鹌鹑,整个人失了几分活气,良久,他囔囔道:“又不是没试过,不过是被某人打断罢了。” 说罢,苟二锋利的眼神剜过身旁的萧涟,恨恨道:“好不容易想出的法子,眼看着便烧着了那些怪东西,却被他出手阻拦。” “呵。”萧涟轻嗤了一声,呛声道:“你可看清那些纸人的模样?虽说他们主动攻击我们不假,可那分明不是普通的怪物,而是我们的同类。”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一愣。 “你的意思是,那些纸糊的东西是同我们一般进入幻境的道友?”苟二瞪圆了眼睛,缓缓地咽下口水,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也太惊悚了。 此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薛青城轻点足间,飞身掠过湖面,往岸边飞去。 贺凌云一干人等皆是一愣,随即在心中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勇,实在是勇猛。 “他便是你的大师兄,传说中的薛青城?”回忆起上一次二人见面的场景,苟二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妙的画面,眉心蹙了起来,“果真如传言一般,不苟言笑,怪得很。” 贺凌云心道你也没好到哪里去,而面上却神色不显,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萧涟蹲下身来,伸出食指触了触软烂的船底,淡淡道:“那些东西虽然怕水,可我们一直躲在纸船上也不是办法,这船恐怕是坚持不了多久了。” 想起方才被怪物追杀的场景,苟二犹有余悸,支支吾吾半天,最终不情不愿道:“索性我们豁出去,左右在这幻境中又不会真死,不怂!” 听到这里,贺凌云才想起一个关键的问题,她问道:“你们在这里待了许久,可知这个幻境的破解之法?” 这话说出来,却像是丢入湖水中的一颗小石子,咕咚一声,便没了动静。 良久,萧涟轻飘飘地回了一句:“那怪物们百般阻挠我们进城,我想,破解之法可能就在那纸城之中。” 一旁的苟二也稀奇的没有反驳,点头如捣蒜:“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 贺凌云:“……”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倒显得她多余一般。 “既如此,我们便不再多留了,快些上岸吧!”萧涟撂下这句话,掀开衣服下摆,身姿优雅地轻点水面,飞向岸边。 实在是优雅至极。 而剩下的两人沉默地立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贺凌云张了张嘴,嗫嚅道:“他们这是什么招式?” 苟二同样嗫嚅道:“可能是蜻蜓点水吧。”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二人该如何上岸? 片刻后,贺凌云伸出手臂,在水中费力地划动着,而苟二,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木棍,同样费力地划动着。 就这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二人终于摸到了岸边。 上了岸,贺凌云才看清了这个幻境的样子。 纸境,顾名思义便是纸做出的世界,而这道湖水就像是这个世界的围墙,将纸中境完全包围起来。 脚底的路是由软烂的废纸揉成的,深褐色、远远看去简直可以以假乱真,贺凌云蹲下声,抠下一块“泥土”,在指尖捻碎,废纸屑扑簌簌地掉落,随着一阵风飘散在空气中。 而泥土上竟生长着一棵棵纸叠的蒲公英,白色的绒毛纤毫毕现,犹如做工精致的艺术品。若不是知道这是危机四伏的幻境,贺凌云恐怕会难掩心中惊艳,将其摘下,收入囊中。 “别看了,我们在这里耽搁得越久,便会多一分危险。”苟二好意提醒道。 贺凌云闻言点了点头,收回视线跟了上去。 路不长,尽头便可见城门,圆拱形的城门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铜钉,而薛青城与萧涟二人便站在门前,一个怀中抱着长剑,依靠在城门上,一个则站在门的另一边,远远望去这二人颇有门神的即视感。 贺凌云心中不解,心道这二人在门前傻站着做什么,难不成是专程等她与苟二的? 这两个人何时变得这么体贴了? 走到跟前,她方才察觉出不对。 两个人虽面上看不出表情,可暗地里却使着劲,似乎在抵住身后的大门。 “咚咚——” 城门忽然发出剧烈的响动,一声紧接着一声,密集得宛如雨水在敲打,看来这门的背后似乎聚集着许多“东西”,正不依不饶地撞着。 待门摇摇欲坠,险些承受不住炸裂开来之际,薛青城与萧涟二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读懂了信号,随后默契十足地向前一步,让了开来。 紧接着,大门应声而开。 贺凌云骇然地睁大双眼,看着门后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此刻得了自由,不要命地往外挤。 而薛青城头也不回地抽出长剑,往身后挥去。 贺凌云看得清楚,那为首的人,她认得。 是当初勇闯擂台、同赵祈安切磋比拼的白衣男。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的,那人失了光泽,变得暗沉了许多。原本高高束起的发丝变成一根根细纸搓成的纸线,根根分明地挂在脸颊两侧,随着剧烈的动作微微晃动,而那张本该红润的脸,却白得瘆人,双眼被两点墨汁替代,眼下粗糙地贴着两张圆形的红纸,嘴角微微勾起,形成一抹弧度诡异的笑。 他变成了一只纸扎人。
第38章 谢巧 “等等……”贺凌云艰难地张开嘴, 很想说些什么,可舌头却像打了结,怎么也无法将完整的话说出口。 剑气凌厉, 将扑过来的纸人撕得四散开来, 薛青城几乎是眼睛不眨, 剑法挥得漂亮至极, 却无声地戳进了贺凌云闷闷的心口。 萧涟说的不错,那真的是他们的同类,共同进入幻境中的道友, 知晓真相的贺凌云心中凉了半截, 手脚僵硬地定在原地, 再也动弹不得。 眼看着一只又一只的纸人在面前变成齑粉, 口舌便越发干燥起来,贺凌云指尖微颤,随后快速地抠进手心。 “你就权当他们是虚幻的假象,不要带入真情实感, 不然, 接下来变成纸人的便是我们了!”见贺凌云状态不对, 苟二急忙出声提醒道。 这话落进耳中,终于将身上的寒意激发出来,贺凌云抬眼正视面前犹如炼狱的场景,在心中暗暗说服自己。 假的, 都是假的。 受伤也罢, 呕血也罢, 进了下一重幻境一切便会归零不是么? 若是仍骇得像只软脚虾一样, 这幻境还破不破了? 如此给自己洗脑了一番,心中的巨石便安然落地, 再抬眼,面前便只剩下了敌人,再无牵绊。 “好强的剑气!”苟二惊呼连连,“寻常刀刺斧劈都拿这些纸人没办法,薛青城居然跟削豆腐似的。” 这人怎么强得像个变态? 感慨于人跟人之间的差距,苟二选择默默地躲在远处,看起热闹来。 贺凌云:“……”多亏了他们不在瓜田,不然她完全有理由相信对方会掰开西瓜边吃边看。 不可否认,薛青城的身手的确强得可靠,纵然身前是数不清的纸人,却依旧不慌不忙,宛如闲庭信步。 好强的即视感,简直和当初砍自己时的身影重叠起来,想起不好的回忆,贺凌云猝不及防的心梗了一瞬。 二人松懈之际,有漏网之鱼绕开薛青城,冲他们而开。 苟二被吓了一跳,面色发白,脚下生风似的跑了起来,口中嗷嗷叫唤,宛如一只撒疯的野狗。 “别追我,要追追她呀!”行迹猥琐的苟二干脆以贺凌云为中心,转起了圈子来。 贺云:“……”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般,想让同伴被人抓住。 这人怎么如此没皮没脸的? 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贺凌云伸手在空中一掐,手掌翻飞,顷刻间便画出一道无形的网来,接着往苟二身后一拍,跟在后头的纸人便撞上了道透明的屏障,再也不能进一步。 “被吓成这样,还说你不怂?”贺凌云甩了个眼刀过去,看得苟二心中发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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