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道最后, 女人的语调愈发低沉,透着细微的沙哑, 竟变得雌雄难辨起来。 有锋利如刀剑的野风吹过,拂起散落在肩头湿漉的发丝,打了个旋儿,溜进微敞的衣领中,激得人身上起了细微的颤栗,贺凌云立在风中,有片刻的失语。 眼前的这个女人,不,应当是……红姑,她竟对自己的身份起了怀疑。 沉默地咽了口口水,贺凌云压下心中的惊异,强装镇定道:“你就这么一直假装成我们的同类,靠着你那蘑菇汤控制他们?” “当然。”女人毫不犹豫道:“是你们意志不够坚定,这才让我如此轻松便得了手,说来也怪无趣的,我在这里待了许久,还从未见过能顺利地找到这片土地的人,你是第一个。” “你很果断,速度也够快。”女人咧开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来,“说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被女人反将一军的贺凌云低下头,试图在地面找到退出幻境的蒲公英。输了比赛不怕,若是输了比赛的同时暴露了自己的身份便不值当了。 而出乎意料的,这片土地上竟找不出一株蒲公英。 “别白费力气了,你如今在我的地界里,若是想离开这里……”女人笑得不怀好意,“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原来这竟是一场不可能成功的围猎赛,而原本该是猎人的他们,此刻却成了真正的猎物。 贺凌云定定地看着女人,忽然轻笑出声:“其实告诉你也无妨。” 闻言,女人的眼睛亮了一瞬,其中闪过寥寥的兴味,她轻笑着,几乎给贺凌云造成了亲和的假象。 在这虚假的面皮前,贺凌云略有迟疑,随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朗声道:“我其实是名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 不装了,摊牌了。 空气忽然陷入安静之中。 女人的眼中有迷茫一闪而过,很快,便被随之而来的愤怒所替代。 “你耍我?” 贺凌云真诚道:“不,我没有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然而狐狸的真心打不动敌人,如果这是一场注定发生的打斗,那么贺凌云希望它能来得迟一些。 可惜对方不给她拖延时间的机会,几乎是一瞬间,女人便撑开双臂,仰头发出尖啸声,接着,铺天盖地的烟状粉末向贺凌云兜头撒来。 贺凌云睁圆了双眼,抬起袖口掩住口鼻。纵使反应速度够快,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少量的粉末,也不知那红姑也使了什么法子,她的眼前忽然开始模糊起来。 有灼烧感自七窍涌进身体里,往五脏六腑渗入,最后,连指尖都变得通红一片。 “咳。”贺凌云呼吸一滞,双腿无力地弯了下去,跪倒在一片泥浆之中。 身上穿着的是被雨水浸湿的衣衫,冰冷的、贴紧每一寸肌肤,而身体内里却犹如有岩浆滚动,烫得血液都奔腾起来,叫嚣着要冲破血管。 狼狈地匍匐在泥汤之中,贺凌云缓缓探出双手攥紧身下的杂草,等再次抬起头来时,滚烫的血液自鼻腔缓缓流下。 红色的血液划过纸白的皮肤,落在粘了泥污的下巴上,汇聚成一片,滴进身下的土地中,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哈哈哈哈……”白衣女子捂着嘴唇痴痴地笑着,看着狼狈不堪的贺凌云臣服于自己的面前,心情愉悦了许多。 “忘了告诉你了,中了我的毒,无药可解。”女人整个人都懒洋洋的,纤纤细指微勾住肩上的一缕碎发,缓步向前。 精致的绣鞋就那么毫无顾忌地蹚进湿滑的泥浆中,渐起些许泥点,准确无误地落在贺凌云的脸上,而后者眉心紧蹙,却说不出一句话,只在吃痛地倒着气。 “痛么?”女人在贺凌云面前蹲下,伸出食指擒住对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我的毒现在应该已流遍你的全身,一定很不好受吧?” “你且放心,只需要坚持到幻境破碎那天,你便可安然无恙地离开。” 女人的声音温顺得很,若不是痛意入髓提醒着自己发生了什么,恐怕贺凌云还会被其所蒙骗。 “我输了。” 三个字从喉咙处艰难地逸出,轻飘飘地散在雨后潮湿的空气中,极大地取悦了居高临下的女人。 倏地松开手,女人站直了身体,尾调上扬,带着一抹轻蔑道:“你倒是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厉害,如今看来不过也是个会向人低头的软骨头,甚是无趣。” 血液在躁动着,耳膜鼓胀得发疼,贺凌云吃力地咬紧牙关,迫使自己不发出一丁点声音,而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却暴露了她的真实处境。 痛意如在血肉里扎根的嫩芽,汲取着身体中的养分,迅速地成长,几乎快破开薄薄一层的皮肤,将她撕裂开来。 被无情嘲讽的贺凌云早已无心与对方争执,她忍受着体内的疼痛,在识海中轻唤一声,沉默许久的系统终于有了回应:【宿主,抱歉,与主线无关的事情恕系统无法提供帮助。】 贺凌云骇然地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回味着系统所说的话。 鼻腔里源源不断的有血液流出,身上的浅色衣衫被沾污得辨别不出原本的颜色。凌乱且不堪,毫无体面可言。 痛,极痛,痛得连短暂的呼吸都如同被人剥了衣物,丢在密密麻麻的刺上碾过。 浑浊的泥汤中,洁白如纸的手背在细细地颤抖,忽然,这只手停了下来,定在了原地。 贺凌云垂着头,看见平静的水面上反射出天际渐渐升起的初阳,灿烂而盛大,这道温和的光将她颤抖的身躯一并包容,毫不吝啬地发挥出极大的热意。 松开苦苦支撑的手,贺凌云任由自己一头扎进脏污的泥水中,眼睛闭了起来。 身体如灌了铅一样沉重,灵气在灵府外打着转,随着贺凌云神识的进入,那无头苍蝇般的灵气忽然雀跃起来。 贺凌云伸出手,看着自己苍白如纸的指尖,抬起头看了看亭亭如盖的凌霄花形成的花房,脚步顿了顿,随后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于是蒙了层无形的壳般的灵府破了一处口子,磅礴的灵气便肆无忌惮地跟随着贺凌云的脚步,争先恐后地扎了进去。 丹田处暖洋洋的。 贺凌云从未有过如现在这般舒适的感觉,周身轻盈得仿佛脱胎换骨。 该醒来了。 心中有一道声音催促着自己。 于是泥汤中的手忽然颤动起来,随后狠狠地攥住下方的土石,骨节因用力过度而变得青白。 因轻敌而放松警惕的红姑回过神来,便看到这一幕骇人的景象。 ——一根细长的芽儿破空而来,精准地钻进了她的胸腔,“噗哧”一声,穿过血肉。与此同时,一抹快得看不清动作的身影迅速拉近距离,冰凉一片的手指狠厉地钳住了自己的脖子。 二人随着惯性滚到地里。 贺凌云嘴角极缓慢地勾起,眼底却冰凉一片,倒映出身下女人惊恐的神色。 “抓住你了。”
第37章 纸境 变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红姑艰难地低下头, 看着那根扎穿了自己身体的东西缓缓地收回了贺凌云的掌心,眼中止不住的惊骇。 “你是……你是……”女人嘴唇微张,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冰凉的手指兀地抚上女人的唇瓣, 微微用力, 便将女人的话全数压了回去, 贺凌云的心脏怦怦直跳, 眼中有奇异的兴奋一闪而过,她附在对方的耳畔,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再见了, 红姑。” 天空中忽然响起流明宗掌门清冽的声音:“恭喜贺凌云成功通关红姑幻境, 获得奖励——一枚红姑。” 贺凌云神情微愣, 随后眉头缓缓皱起, 她看着身下同样呆滞的女人,片刻后,二人不约而同地低骂了一句。 身体忽然失去了支撑,贺凌云冷不丁地摔进草地间, 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等再回过神来, 白衣女人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静静躺在地上的、通体泛着红光的蘑菇。 贺凌云:“……” 她只知有烫手的山芋,不知今有烫手的蘑菇, 这究竟是奖励还是给互相的折磨? 盯着地面的红姑看了半晌, 贺凌云认栽地叹了口气, 随后缓缓弯下腰, 不情不愿地将红姑捡了起来,不肯再看一眼, 动作飞快地塞进了锦囊之中。 意料之中的失重感如期而至,贺凌云索性懒懒地摊开四肢,任由黑暗将自己吞没。 与此同时,幻境外的水镜前,有人发出了一声惊呼:“又暗了两道幻境!” 众人围了过来,只见青绿如水的镜面上果真多出了两片灰暗的区域,而其中有一处赫然写着“贺凌云”三个大字。 见状,托着下巴斜坐在椅子上、一副懒散模样的百里蓝眼中划过惊异之色,开口道:“这不是得了我清心诀那丫头么,竟这么快又破了第二道幻境?” “这红姑凶得很,寻常手段恐怕制服不得,方才我见这小姑娘分明处于弱势,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一转攻势,反扑了回去。” 简直是匪夷所思。 “怎么被你说得这么邪乎?” “快看,幻境又破了一处!” 众人惊愕,只见水镜上又默默地多了一抹灰色区域,不由得咋舌,短短时间内,八道幻境竟已破了五处! * 风在耳边呼啸。 也不知是何缘故,这一回的失重感竟延续了许久,正当贺凌云诧异为何迟迟不落地时,眼前忽然天光大亮。 光线极盛,以至于贺凌云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随后,耳畔传来苟二骂骂咧咧的声音。 “你拦着我做甚?若不是你,我何须束手束脚,早就将那些怪物一把火给烧了!”苟二同学的情绪有些许的激动。 贺凌云:“?” “你是想将整座城都烧了不成?”这声音同样很熟悉,贺凌云在脑中搜刮了片刻,终于想起来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竟是萧涟。 强光敛去,贺凌云终于看清了眼下的处境。风轻云淡,水波粼粼,脚下还有些许的晃动。 她现在……正站在一艘破船上。 这船不是一般的破旧,脚底的触感也诡异的软绵,就仿佛踩在浆糊之上。 贺凌云循着声音看向一旁,只见与她并排的一艘船上,正坐着萧涟与苟二两个人,而苟二正脸红脖子粗地上蹿下跳,像极了一只受了刺激的斗鸡。 对面的萧涟承了苟二的努力,面上依旧波澜不惊,甚至颇为懒散地屈起一条腿,身体微微后仰,闲适得仿佛是来这湖面赏景似的。 苟二深呼了一口气,正要继续输出,余光中忽然瞥见贺凌云的身影,于是猛地收了声音,身躯肉眼可见地颤了一瞬。 “贺、贺凌云?”苟二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尾音高得有些劈叉,引得对面的萧涟也扭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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