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予霖玩笑道:“遇归口中的神人,也有困惑的时候?” 时松倏然笑了,他侧首说道:“王爷怎么跟我家大人一样。” “跟子濯什么样?”萧予霖奇道。 时松想了半天,才吐出两个字。 “嘴损。” 萧予霖笑意未收:“说吧,神人想不通的事情是什么。” “王爷也别神人神人的叫了,王爷要是不介意,和阿龟一样叫我小时就行。”时松切入正题,“王爷可对当年褚家祸事有印象?” “褚家祸事,”萧予霖想了想,“有印象,印象还不小。你想知道什么?” 时松手上把玩着石子儿,他依旧是看着远处:“我听说,褚家事发后,先皇明明是将慈妃娘娘圈进在皇宫殿内,最后却连同那未出世的胎儿都死在了刑部大牢。王爷可知道慈妃娘娘身死的真相?” 萧予霖沉默良久,才道:“不全,知道个大概。” 他看向时松:“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时松动作顿了顿,将手里的石子儿碾成灰,随意一撒,回道:“想弄清楚一件事罢了。” 萧予霖又将视线落到极远处早已不见的车马影上,说道:“你是子濯府内的人,他眼光毒。我信他,所以,我也该是信你的。” 他道:“当年慈妃确实是枉死,动手脚的人,便是德妃,也就是当今的太后。” 前朝乱成一锅粥,后宫也没好到哪儿去。 德妃范淑章为先皇顺成帝诞下嫡子,名为予寄。后顺成帝又将褚家姐妹收入宫中。原本要立太子的那一年,容妃有了身孕,便是萧予霖。 顺成帝便将立储之事往后推了推。 后来萧予霖出世,从小便伶俐无双,先生帝师都叹此子难得。顺成帝有了动摇之心,便迟迟未立储。 范淑章也心急。 直到瑞通十八年,褚家出事,她才有了空子对付褚家姐妹。 当时慈妃已近临盆,她便先将其除去。为了给萧予寄让路,慈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更是留不得。 “据说那晚,有人看见太后身边的方姑姑去过一趟刑部大牢。”萧予霖抬头望天,有些阴,似乎要下雨了,“原本父皇事后追究准备将其处死的,却有人把她保了下来,还给太后做了证明。虽然太后没有受到什么责罚,但父皇和她的感情一直不睦。直到有了钰儿,父皇和她的关系才缓和了些。” 当然,对于范淑章来说,慈妃不值一提,最重要的是,那个人人称道的皇子——萧予霖。 顺成帝的手足,绥亲王守在桐州一带,正赶上那时候的混乱,薨了。 萧予霖就跟着太傅,代顺成帝前往吊唁,还不知宫中发生过何事。 范淑章便借此机会,派了几批人去取他性命。太傅返程路上连递了好几封求救信都被人截了,为护主身死。 最后只剩些贴身护卫,携着萧予霖在外逃亡躲避。 顺成帝不知萧予霖身处水深火热,一门心思还在朝堂之事上。 萧予霖道:“那时的礼部侍郎,也就是子濯的父亲,从茨城探亲归朝,恰好碰见我被追杀,就顺手把我救了。我就是那时结识遇归和子濯的。” 皇宫里不安全,萧予霖在当时的柏府里住了一段时间才回去的。 那时候魏忱和柏秋行自小一块,萧予霖来了也无甚差别。 都莫过于五六岁,三人年岁相差不大,相处起来也是其乐融融的。 弹弓打鸟、捅马蜂窝、爬树、学骑马、投壶射箭,光着屁股戏水。 闯了祸连罚都是一起罚的。 后来萧予霖回到宫中,三人也时常邀约,结伴出行。 直到他十七岁那年,才和魏忱柏秋行少了联系。 萧予霖回想起那些日子,总是会带着笑。 时松突然道:“那个孩子,当真是死了吗?” “慈妃肚子里的那个?” “嗯。” 时松原本以为会得到肯定的回答,不成想萧予霖却说:“不知道。” 他有些惊诧:“不知道?” “那时候刑部,几乎都是太后的人。那个孩子下来后,只有方姑姑看过,之后说是被提到郊外乱葬岗扔了。父皇当时去找过,想把那孩子安葬在皇陵。不过没名头的死人都往那儿堆,父皇派去的人找了好几天,落地的死婴不少,确认不了身份,才就此作罢。” 时松看着他,问道:“所以王爷觉得,那个孩子,还有活着的可能么?” “一半一半。”萧予霖叹了口气,“我倒是希望,他能运气好点。若是活了下来,也是自由无束的,应该比我好过些。” 萧予霖转身道:“回去吧,快下雨了。” 时松跟着他下了城楼,想起什么似的问道:“王爷从认识我家大人起,他就是这副模样吗?” 萧予霖笑了笑,应道:“小时,你还是看得太少了。” 他侧身道:“你觉得,一个人,经历了双亲惨死,他还会如从前一般天真纯澈?子濯已经做得很好了,换做我,不一定能像他现在这般——” 他顿了顿,似乎在想怎么说的好,最后只道出四个字。 “正常生活。” 萧予霖复又往前走着,似无奈摇头道:“终是不复少年样。” 他是如此,柏秋行亦是如此。 时松立在城墙下,出神地看着萧予霖渐远的马车。 天真纯澈,原来之前的柏秋行,是这副模样么? 天愈渐阴沉,街上行人纷纷,皆是慌忙之色。 街边路摊要么支起棚子,要么收了东西回家,都是行色匆匆,没有人注意呆在城门前的时松。 他有些难过,说不上为什么。 可能是为萧予霖,可能是为柏秋行。也可能,是为自己,或者该说富贵儿。 细雨打在他脸上,一滴又一滴,而后淅淅沥沥地,大了起来。直到一阵雷声,才将他惊回神,他身上已经湿了不少。 他抹了把脸,跑到城门下躲着。 时松靠着城壁蹲下,看着不远处仓促步子溅起的水洼,有行者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推着车摊或是背着重物从城门下经过,来来往往赶回家里,总是有目的的。 他有些失神。 他想起,自己是无目的地突然到这里来的。 时松就蹲在那儿,一手无意识地搭在后颈脖上,伸着另一只手臂搭在膝上,斜斜歪歪地偏头枕在手臂上。 他把目光所及的东西横过来看了。 可不管怎么看,他还是看不清前面的路。 就跟现在的雨雾一样,朦胧不透。 何去何从?他一辈子待在柏府给柏秋行当门卿吗? 萧予霖该如何?困死在这繁华京都? 柏秋行又该如何?和权势对抗,死磨真相? 还是电视剧里演的一样,忠于朝堂,娶妻生子,看着儿孙满堂安然老去,最后自然地死去? 看上去或许还不错?可好像又少了些味道。 时松想,为什么呢? 看似圆满实则遗憾的结局,不该是柏秋行的。套公式一样的人生配不上他的赤子热血。 他又想,这些人会像书里的结局那样吗?可他连书里的结局到底是什么样的都不知道,又怎么去批判点评别人的人生。 时松突然觉得,这个朝代的基调,就是悲哀的。 无法逆转的悲哀。 他将思绪拉了回来,刚刚淋了雨,他现在感觉有些冷。 外面的雨还没有要歇的迹象,他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淋着雨回去冷死,要么在这里冷死等雨停再回去。 “……”时松叹了口气。 正准备站起身的时候,前面的视线就被人挡住了。 第三个选择来了。 他寻着白靴抬头看上去,是柏秋行。 柏秋行看着他,言道:“让我好找。” 他方才和一行人去鸿胪寺处理使臣离开的后事,刚忙完发现,好像一直没见到时松的影子。 他起初还以为时松自己先回去了,结果回去一问,时松没回来,这才想着到城门来看看。 “大人。”时松看着他那张脸,想起方才萧予霖说的话。 他总会想,说话带刺又无情,并且总是傲得不行的人,原来以前的性子是那样的。 柏秋行见他身上又带了些湿意,将手里的披风扔给他,微蹙起眉头问道:“你在雨里跑什么?前两天才退烧,又想见大夫了?” 时松接过披风,愣了一瞬。 见他还没有动作,柏秋行道:“还蹲着作甚?马车就在外面,你是想让我再喊个轿子来抬你回去?” “……也不用这般隆重。”时松心想,天真纯澈,开玩笑吧?这人一张嘴他就恨不得给缝上。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其实柏秋行这样也挺好的。 至少,就像萧予霖说的那样,是正常生活着的。 时松抱着披风站起来,还没站直就滑下去了,差点栽到路过的行人身上。 柏秋行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他手臂,将他提起来。 他起初还以为时松倒过去了,结果见他人还清醒着的,倒是松了口气,问道:“我柏府缺你吃的穿的了?你要碰瓷儿?” 时松在心里对着柏秋行反复鞭尸:“……不是,腿麻了大人。” 城门处,一个芝兰玉树的清举公子提着一个一瘸一拐的黑衣公子上了马车。
第27章 不出两日,明堂殿就忙昏了头。 柏秋行下朝回府,还带了一批人,都候在府外。 三更冬里,时松刚收招,就瞧见柏秋行神色匆忙地进来。 他拭掉额角的汗,问道:“怎么了大人?” 柏秋行:“一语成谶了半仙。” 时松有些莫名心慌:“什么意思?” “你说准了,赵清出事了。” 时松疾步跟着柏秋行进了书房:“不是都过了扈州,而且大人不是还派了人跟着吗?怎么还是出事了……” “在明乐出的事儿,储备粮草全被烧了。”柏秋行提笔写着什么,“我派去的人还没回信,估计够呛了。” “明乐县,再有两天的路程就能到谷城了……”时松语气里带了几分关切,“那赵将军怎么样了?” “皇上发令,由袁宕就地关押在明乐。”柏秋行眼也不抬,“收拾收拾东西,要南下一趟了。” “大人去查?”时松印象里,赵清的这起案子,好像没经柏秋行的手。 “嗯,圣上着我去一趟,大理寺也派了人。”他将纸卷进信筒里,见他还没有动作,“你就这么去?” “……”时松愣然,“我也要去吗?” 柏秋行将信筒递给马总管:“再探。” “是。” 而后他转头对时松道:“随你。” 时松正犹豫去还是不去的时候,柏秋行突然出声道:“听说南边那一片,美食挺多的。”
98 首页 上一页 27 28 29 30 31 3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