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地宫那厚重的,需要城主钥匙才能开启的玄铁石门,都禁不住神武的切割,轰然倒塌。 “走吧。”秋茗一边将七绝琴弦缠上手腕,一边说。 他忽然顿了一下。 凉霄引问:“怎么了?” “没什么。”因有关山月这个外人在,秋茗又恢复了冷冰冰的样子,不断催眠自己:现在正事要紧,就当凉霄引只是凉霄引,不要想师尊了。 他刚刚是发现这根七绝琴弦不太对劲。 石门一开,里面是狭窄的甬道,两侧燃着以鲛人血为引的长明灯,一眼望不到尽头。 秋茗走到关山月身边,忽然来了句:“你的骨琴用的也是七绝琴弦?” 关山月愣了下,“啊?哦,是呀。” “能给我看看吗?” “……” “那个……现在不太合适吧?我们还是先把事情做完再说吧。” 秋茗舔了下嘴唇,有些急躁,不死心道:“就看一眼,我不要你的东西。” “啊这……”关山月求助的目光投到凉霄引身上。 凉霄引轻笑道:“你盯着他做什么?他的那根七绝琴弦在我这里。” 说着,从袖口掏出那盘琴弦晃了晃,秋茗刚想细看,他又塞进怀里。 秋茗:“……” 秋茗皱眉说:“你的那根才是我的。” “嗯?” “我手上的这根琴弦有一股脂粉味。”秋茗说:“为什么要调换琴弦?” 关山月:…… 这人是狗鼻子吗?琴弦那么点大的东西,能染上多少脂粉味? 凉霄引倒没多惊讶,反而哂笑道:“你还真是哪哪儿都敏感,这点区别都发现了。” “咳咳,敏感啊……” 两道目光盯过来。 关山月眼观鼻鼻观心,就当自己是哑巴。 凉霄引:“兴许是拿错了,我没你那么敏感,没发现也正常。” 秋茗耳尖微烫,抿了抿唇撇开眼说:“把我的那根还给我。” 凉霄引:“等出去再说吧。” 秋茗:“……” 他能说“不”吗? 对凉霄引好像可以,对师尊他说不出口。 矛盾的是,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将对方当作谁才更好相处。 秋茗还不知自己手腕上这根琴弦里有什么,要是晓得了,估计恨不得一辈子都不要换回来。 那种记忆被师尊看到,同做春梦被春梦的对象看到也没什么区别。 但他对此一概不知。 嫌弃琴弦有脂粉味,又想讨回师尊赠他的那根。 一路上闷闷不乐的,遇到守地宫的傀,他几乎是往死里打。 凉霄引没阻拦他,这里守着的傀力气很大,却没有任何智慧和生命,与地宫中的机关器械无任何区别,同外界那些嵌入人魂的傀不一样。 鲛珠散发幽兰的光,明明灭灭闪烁急促,便意味着离关押宛丘神裔的牢笼不远了。 隐隐已能嗅到血腥味。 关山月兴奋地抱着鲛珠:“找到了!” 他兴奋地冲到前头,却在某个宫道转角处愣住了。 末未正抱着一把剑站在石道中。 穹顶高耸,烛光摇晃,明明灭灭的光落在末未一身黑铠劲装上,而两侧无数玄铁制成的囚笼中,关着数以百计的宛丘族人。 他们有的还能保持人形,有的被折磨地奄奄一息,玄铁巨钩穿透鲛尾,拖着长长的玄铁锁链,嵌在墙面上,让他们无法恢复人形,不得不长久以鲛尾形态活着,然而,地宫牢笼中没有水,鲛尾鳞片干涸脱落,原本漂亮的尾巴变得皱巴巴如同老妪脸上褶皱的皮。 关山月只看一眼,便禁不住红了眸。 “主人。”他回头看向凉霄引。 他根本不是末未的对手。 宛丘族人本性纯良,天真淳朴,玩不过人心,关山月的那点心机已是多年努力的极限。 又因多年前先辈为救苍生,自散修为,从此神不成神,人又非人,身弱体娇,如今神祇后裔还要被人关起来,当作牲畜一般对待,不知当年的先辈泉下有灵会不会后悔。 末未身后的石门缓缓洞开,城主从中走出。 他眯眼看着关山月,冷笑道:“早就知道你别有用心,我只知你是个傀,傀体内装着一个魂灵,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为这些宛丘族人求情,我便猜到你与他们之间关系密切,怎么?你也是个鲛人?” 关山月恨得咬牙切齿。 “无耻!卑鄙!” 城主不怒反笑:“还真是个鲛人啊。”他朝关山月招手道:“乖月儿,过来,就算你叛我,我也不会杀了你,只要你过来我便继续锦衣玉食地宠着你,谁让你长着这张脸呢……” 关山月被气得快发疯了,恨不得自爆鲛珠,与其同归于尽,多年的伪装,忍着恶心,这一瞬忍无可忍。 “到我身后来。”凉霄引皱眉开口道。 他将关山月扯到自己身后,抬眼看向城主:“三百年前便知你心术不正,却念着她救过你的命,你早些年又将云梦打理地不错,才放过你。” 城主对上凉霄引的眼,对方戴着面具,看不清面容,可那双眼…… 冷清,悲悯,温柔又冰冷。 像极了……凉婉。 “你是……是你——!”城主蓦然惊呼。 “你不是早就死了吗?两百年前,那场天劫之后,天玄宗,囚仙台,你……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早就死了? 秋茗默默念着这几个字,忽然灵核震颤。 师尊也死过一次吗? 他…… 秋茗咽了咽喉咙,觉得眼前发黑,手却忽然被碰了一下,一抬眼,凉霄引看着他,眼神似安抚,但没说话。 城主闭了闭眼,又朝他们看来,眸色诡异:“没关系,活便活吧,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 城主身后涌出无数傀,近乎将石砌过道塞满,它们与那些守地宫甬道的傀不一样,身体是玄铁打造的,一丝结构缝隙都没有,即便以秋茗的七绝琴弦都很难彻底绞碎。 “末未,这里交给你了。” 傀潮攒动间,秋茗对上末未的眼,对方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黑压压的一群傀袭来时,秋茗低声对凉霄引说:“你的身体……” 凉霄引道:“去做你要做的事,这里交给我。” 秋茗颔首,他身形快如闪电,首当其冲越过傀群,几乎没人看得清他的步伐,转瞬间便跃至末未身后,末未偏头看了他一眼,转瞬又像什么都没发现,率领群傀朝凉霄引攻击。 凉霄引对付那些傀不是问题,但他并未一举击破,而是刻意作出艰难对抗的模样,甚至为了某种目的,任由一只傀的利钩刮破手臂。 秋茗似有所感,一回眸便见凉霄引一身白衣穿梭在漆黑傀群中,以指为笔,如刃落下,不断切割傀体,而他手臂上一道明晃晃的伤口正在渗血,染红白衣。 凉霄引无声地对他比了个口型。 就在城主以为一切胜卷在握时,秋茗已如鬼魅般袭至他身边,七绝琴弦绞缠在他脖颈上,已勒出血痕。 城主惊愕之余,却没多恐惧。 他笑了声:“你以为你能杀我?你别忘了你的那些朋友还在城主府中,你想他们活吗?” 秋茗:“……” 说实话,他没那么在意。 秋茗从来感情缺失,并不能真正地感受朋友间的感情。 救周芃只是顺手,默许他跟着也只是懒得驱赶,至于沈霁他们,他就更无所谓了。 但……师尊好像希望他能稍微像个人。 不要这么冷漠。 秋茗有些踌躇地望向凉霄引。 这边城主被擒,末未便率其他的傀停了下来。 凉霄引勾唇笑道:“小秋茗放心,我已同沈霁说过,让他护着其余人。” “整座遗珠城就没几个修士,城主最大的杀手锏就是末未了吧,其余的不过是并无生命的傀罢了,算计不过人的,城主怕不是看你年纪小,故意逗你玩。” 他嗓音沉缓,温润和煦,愣是将城主的阴谋算计当作小孩子的把戏。 气得城主狠狠瞪他。 “末未——!”城主朝末未大声喊道。 末未回眸,城主速度极快地朝他扔去一枚灵晶。 城主喊道:“快走!” 末未却握着那枚灵晶一动不动,甚至挥手喊停了其他尚在攻击的傀。 灵晶在光下熠熠生辉,半透明的材质包裹着一团蓝黑色的阴影。 城主愣了一下,皱眉狠道:“怎么还不走?!” “嗯,等会儿再走。” 末未平静道。 城主瞪着他,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你要背叛我?!!” 末未:“从未顺服过,谈何背叛?” 城主目眦尽裂,也不管秋茗绕在他脖颈上的七绝琴弦了,冒着头颅割断的风险拼命朝末未奔去。 七绝琴弦何等坚韧,城主肉体凡胎,脖颈断裂只在一瞬间,血液滋啦一声从断口喷出,他的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很多圈,眼前明明灭灭好几下,最终滚落在末未脚下。 眼睁睁看着末未睨他。 他那没了头颅的身躯还朝着末未的方向伸手,脚步蹒跚着走来,走了没两步,轰然倒地。 末未手指轻碾,那灵晶碎成渣滓,里面那团墨蓝色的阴影亦化作烟雾彻底消散,融进穹顶的鲛人油灯中。 四周关在囚笼中伤痕累累的宛丘族人惊呼雀跃,一个个愤恨又痛快地凝视那颗曾经高贵的头颅。 末未缓缓蹲下身,对尚留一息的城主道:“我从来都知道我不是人,我是傀,不是你从哪里认回来的义子,而是从罗偃师的锻造室走出来的。” “我从诞生之日起,便有了自己的意识,并非是你将我唤醒的,我承载着所有为你当牛做马,又被你随手抛弃杀害的那些傀的意识。” “被你驯化是我装的,为你杀傀是我装的,那夜极乐宴上,是我装得最痛苦的一次,你这种人大概永远明白不了,一只傀为何有情有心吧。” 末未嗓音低沉,情绪平淡道:“城门口的试验,你想看我在明知自己非人的情况下,是否还会忠心护主,我便遂了你的愿,哪怕那次我被毁得干干净净,死无全尸,也没关系,我知道你会让罗偃师将我重新修好,你对我太满意了。” “你以为被修复的我,不会继承以前的记忆,只会留下忠诚护主的执念吗?” 末未忽然笑了一下,笑得很僵硬,但那脸上,那眼底分明已经有人类的情绪。 他对着无法说话,只剩一口气,只能听他娓娓道来的城主说:“我继承的不止有以前的记忆,甚至还有那些被你毁灭的所有傀的记忆、执念、痛苦、愤恨……” “所幸,我的选择没错,你终于还是将命门交给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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