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芃扶额:“没问题,有烟吗?” 都认了这炮灰命了,想着抱紧大佬大腿,好歹能混成个安度晚年的配角,你现在告诉我,我其实上头有人? 周芃恍恍惚惚,红红火火,飘飘颠颠,脚后跟怎么都落不下去。 * 另一间厢房。 沈霁从秋茗房间出来后,就一直守在那个雀斑少年房内。 直到鹤云长老推门进来。 沈霁面色阴沉道:“是七绝琴的琴弦。” “什么?” 鹤云长老刚处理完周芃的事,乍听“七绝琴”三个字,愣了好一会儿。 不消片刻,面色都变了,颤声问:“真的是七绝琴?缠在那发带中的真是七绝琴的琴弦?你……你没看错?” 沈霁摇头:“我不确定。” “我希望你看错了,这孩子的师尊总不该是那位吧?” 沈霁思忖良久,破天荒第一次问了他不该问的事:“长老,你们说的那位到底是……” “别问了。” 鹤云浅叹一声:“都是老一辈的事了,不该问的你们后辈还是别问的好,都过去了。” 沈霁面如冰砌:“同我师……泛师祖,还有您改名的事有关吗?” 鹤云长老没说话,他又替雀斑少年把了脉:“这两日就该醒了,先问问是谁占据了他的身体,希望别是他……” 他怔忡片刻,似在想什么别的事,半天才回过神,叹道:“小沈,你要是近期没什么任务,就替我走一趟,送他回下仙门的洛水乡吧。” 沈霁看着那面容普通,修为几乎没有的雀斑少年:“他很重要?” “是我老友的后人,幸好这次没出什么大的意外,要不然……我真是无颜面见故人。” 沈霁颔首,同意了。 虽然鹤云长老以老友为借口,但这哪儿轮得着第一仙门天玄宗的首席弟子护送? 定然有别的原因,一定要保这人周全。 沈霁告辞,推门而出。 却听见鹤云长老说:“名字只是个代号,一个区别于他人的称呼,但对我们这些老家伙而言,已经成了一个诅咒了。天玄的过往很不容易,但过去的都过去了,你们年轻一辈不必掺合进来,那些事,也不会再牵连你们,毕竟都已……尘埃落定。” 他像是老了好些岁,说这句话的时候,透着无尽沧桑,语气复杂,似是悔恨,似是痛苦,似是难过…… * 屋内没了人,秋茗能感觉到。 他还在一遍遍数着识海里那四万八千根粗壮黑柱,一根不多,一根不少,他数过无数遍,但这一次,他没数完,灵魂就陷入昏厥。 胸前衣襟中,那枚小小的,圆润的,如雪白玉石般的山海幻境碎片袅袅腾出一抹烟雾,顺着秋茗眉心进他识海。 竟畅通无阻! 要知道,识海是很私密的地方,是命门所在。 若非道侣双修,根本不可能允许其他人擅入。 但那缕烟雾进去地很顺畅,没有任何阻拦,熟稔地就像是秋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与此同时,秋茗做了一个梦。 他起初并没意识到这是梦,因为太真实,太熟悉了。 岚风和煦,落英缤纷,正是砀山数十里梨花盛放的时候,顺着春溪一路绵延,远山如黛,万顷梨木含烟带雨,飞雪敝日。 秋茗顺着记忆,向春溪源头走去,果然瞧见他师尊。 墨色长发如瀑如绸,披散在后背,他着雪白衣裳,披着一件墨绿外衫,一手持玉瓶,一手握木舀,正在取溪流源头的春日活水。 梨花簌簌抖落,淌于溪上,这样的水自然而然带着甘甜芬芳,用来煮酒酿再合适不过。 师尊始终记得秋茗嗜甜。 见秋茗走近,师尊抬起如画眉眼,温柔笑道:“小酒鬼馋了,是来督工的?” 他嗓音很好听,像是溪流淌过心涧。 语气慵倦,又带了点逗弄的意味。 “不……不是。”秋茗下意识开口,他其实是想说,我好几天没见到你,我好想你。 但一开腔,他就懵了。 他的嗓音不对劲,是介于幼年过度到少年时期的声音,他自己都觉得奶气。 眼眸一皱,不乐意说话,想当个哑巴算了。 再垂眸一看,清澈溪水间映照的分明是十三四岁的自己。 那时候,身型还没长开,个子矮矮的,只到师尊胸前那么高,每次说话都要仰起头,由于视角原因,一抬头总能瞧见师尊那条漂亮的,弧线优美的下颌,还有那张淡色的薄唇。 师尊每次开口说话,他一半的心思都落在开开合合的唇上,偶能瞧见一点皓白如玉的贝齿,陷在薄红中,像花瓣间生出的香甜果实。 秋茗下意识咽了下喉咙,像馋什么饴糖蜜酿似的。 如今溪水中倒影的这张面孔很稚嫩,皮肤白皙半透,杏眶中含着一对琉璃珠子,瞳色很浅,也很干净,却有些木讷。 秋茗其实很清楚自己小时候长得什么模样。 毕竟,师尊书房里摆着的都是他的画像,他总在画他,从小到大,从幼年被惊吓啼哭,到少年时的别扭蹙眉。 每个阶段,师尊都没落下过。 师尊收集好春水,步履轻缓地走到他面前,顺手就将玉瓶塞进秋茗怀里,还不忘在他柔软的黑发上揉了一把。 “小酒鬼,拿好了。” 秋茗被那卷着煦风的慵倦嗓音颤到,像是有一簇很微弱的甘甜水流淌进心头,酥酥麻麻的,又有些痒。 他说不出话,手被牵起,包裹进那只细腻的,薄而瘦的掌心中。 温凉的触感太真实了。 他木着脑袋,什么也思考不了,与师尊并肩,一步步走远。 师尊的发被春风吹拂,一缕…两缕……拂扫他面颊颈窝。 秋茗觉得……耳尖有些烫,有些痒。 可明明,还是春寒料峭吹酒醒的季节,他口腔里也没有酒酿的醉意。 怎么就……醉到发热了呢? 可他的手被师尊牵着,被师尊暖着。 师尊对他说:“我们回家……” 秋茗有些分不清梦境现实了。 他甚至有些怀疑,长大后的自己是不是一场梦,是幻觉。 而现在才是真实。 师尊没有被心魔折磨,没有三天两头闭关,没有时常面色苍白,也没有那份含恨垂泪的手书名单。 他也不用离开砀山,不用不告而别惹师尊生气,更不用因为恐人的痼疾而狼狈至此。 当梦境足够真实,人真的有能力完全区分真假吗? 暮色渐至,砀山的夕阳给山峦披上一层霞光金衣,圆日在山线上跳了一下,很快地沉入青山背后。 极暖极热烈的夕阳颜色,与极冷极翠绿的月夜色交融,山川崔嵬,壮阔夺目。 秋茗喝了梨花酒酿,微醺半醉。 他在师尊的抚琴声中睡着了,这一梦再睁开眼,一切都变了。 不知是不是因为醉酒,他像是踩在松软的棉花上,身体跌跌撞撞,视线模糊,就连意识都开始昏沉起来。 秋茗看不清路,有些害怕,他想找个什么东西扶一下,稳住身体,待真的抓到时,他脚下一趔趄,整个人栽倒。 然后…… 撞进一个怀抱。 很暖和,让他于春寒料峭的夜里不那么冷,很温凉,摸着舒服,让他因酒醉而泛起的滚烫得以慰藉。 他是真的醉得厉害了。 抱了一整夜也不撒手,贪婪得很。 而被他抱着的那人,除了起初微怔了一下,便很快适应过来。 如长辈般抚着少年的额发,轻声哄着。 “多大的人了,还要师尊抱抱?” 怀里的少年面颊滚烫,轻蹭了几下深埋的胸膛,嘟哝着模糊出一个“嗯”字。 师尊打趣他:“怎么?还要像小时候一样,和师尊一起睡?” “嗯。” 他师尊笑话他:“长大了,就应该一个人睡。” 怀中少年气地直呼呼,要搁平时,他定然不敢直接顶撞,大逆不道,但他醉了,醉了的人很莽撞,也很勇敢,甚至可以耍赖,第二天醒了就将责任推脱到酒上。 他将平时不敢说出的疑惑,接着酒劲道出来。 “……好没道理。” “什么?” “我说……好没道理,怎么就不能睡了?” 少年从袖口探出指尖,轻戳师尊衣襟,凶巴巴地说:“师尊是我的,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可以睡师尊……” 师尊愣了一下,温柔道:“话说错了,是和师尊睡,不是睡师尊。” 喉咙里是辣的,鼻尖是酒香混着师尊的气息,秋茗醉了。 含糊不清,却皱眉笃定:“嗯……睡师尊。” 不等师尊再纠正他,他双颊通红,双眸半含水光,倚在他师尊怀里,一遍遍喃喃:“就是睡师尊……嗯,睡……睡师尊。” 醉话断断续续,不成体统。 师尊捏了下他鼻尖,懒得纠正小酒鬼,叹息一声,哄道:“小秋茗,你醉了……睡吧。” “唔……” 一个接着酒劲说了真话,一个却当作酒醉,以为他说的都是胡话。 越陷梦越深,便越将梦当真。 秋茗仿佛魂灵都是醉的,但很舒服,很放松,就像是泡在烟雾缭绕的温泉里,四肢舒展,浑身血液畅流。 他舒服地躺在师尊怀里,都快睡着了,却被一股骤然袭来的寒流惊醒。 风似刀子一般,要剌开他的血肉,冰雪打在身上,化成冰寒刺骨的雪水,像熔炉,要化了他四肢。 冷到极致,会觉得浑身都热。 他反应过来时,自己正在脱衣服。 风雪中,视线终于清晰起来。 他吓得一个趔趄。 他看见自己正身处峭壁上的一个洞穴中,外面是一片白皑皑的冰雪世界,不断有风和雪往里刮,秋茗已经努力用岩石去堵风口,但远远不够。 “……秋……秋茗。” 呼唤他的声音极微弱,但秋茗听见了。 在极黑,看不清一点点光亮的洞穴中。 他感觉自己正朝声音来源走去,但他意识到自己并没主动做出反应。 他……他好像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 “……秋茗。” 那声音又近了,秋茗听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嗓音喑哑地不成样子,像是受了很重的伤,虚弱至极。 那声音分明是——师尊! 秋茗有些慌张,但自己的身体似乎并没有慌到那种程度,似是有了什么打算,长舒一口气。 他听见自己一边脱衣服,一边平静毅然地说:“师尊,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师尊……你不要怪我,我只是……只是真的不想让你走。” 他说到后来,杏眶中的泪一滴滴往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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