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凉霄引 “……嗯。” 那声音贴在耳边,温柔地,轻轻地应了一声。 但太轻了,像一阵煦风,也不打招呼,就那么突兀地吹过心间,转眼便能散干净。 秋茗猛地回头,却什么都没看见。 但他能感觉到,他就在身边。 而且,还盯着他那张惨不忍睹的画看。 还看了好久。 雪白宣纸上,那东西有鼻子有眼的,只是眼眶比铜铃大,眼珠比绿豆小,鼻子一道竖线一个点就完事了,嘴嘛,那是一张紧抿的薄唇,有多薄呢?比纸还薄吧,足以展现秋茗画技高超,他选了个比竹竿还粗的笔,沾满了墨,还能画出这么细的线条,真挺不容易的。 如今还有一滴硕圆的墨汁落在上唇角,更添滑稽。 凉霄引想笑,但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这画的……倒是有点意思,谁教你的?” 秋茗:“……” 想笑你可以直接笑,憋在嗓子眼里就不是嘲笑了吗? “没人教。”他没好气地说。 不是没人教,是总也教不会。 他最后干脆鼓着脸,撂挑子不干了,师尊也没逼着他学。 秋茗心里想:他师尊画技超群,哪怕徒弟是个傻子,在旁边看了那么多年都能学会点皮毛,唯独他,在这方面欠缺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他自然不能丢他师尊的脸,于是才这么答。 凉霄引:“你就打算拿这个交差?” 秋茗:“我打算拿你交差。” “哦。” 凉霄引的声音骤然离得远了,秋茗听力很好,能判断出他此刻正坐在一旁的休憩小榻边。 这间屋子只是个临时休息厢房,内里的陈设简单,只有一个午休栖息的小榻和这张案牍与座椅。 “那你要怎么交代我?说我是幻境里附身于他人的邪祟?还是……”他话没说完,就掩唇咳嗽几声,喑哑的嗓带着笑意继续道:“还是妖魔窟里某个铲除妖魔的高人,嗯?” 秋茗被他问烦了:“你管我怎么交代,话那么多,你以为你是我……”师尊啊? “被你附身的那个倒霉鬼就在隔壁守着,你是打算直接投案?” 听秋茗这么正经说着凶悍的话,凉霄引觉得挺新鲜的,忍不住低声笑了会儿,又连连咳了起来。 “我附身他的时候,他都没发现,现在就能发现我了?” 秋茗:“……” 是这么个理没错,但是…… “凉霄引,你受伤了。”他沉声说。 凉霄引不以为意地“哦”了声,又掩唇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顺了气,缓过来,哑音慵倦道:“问题不大。” 秋茗:“……” 我看你问题很大,总觉得你半只脚都要踏上轮回路了。 “不是说幻境里只要不死,受的伤都能在出来之后恢复如初吗?”秋茗冷漠地说。 凉霄引用的是沈霁的身体,沈霁出来后毫发无伤,为何他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伤到底是凉婉那一击造成的,还是他本来身体就有问题? 他是以魂体出现的,秋茗看不见他,哪怕调出灵力附着在双眼上,也只能短暂地看到一抹白影。 看不清,到底是因为他不让他看见,还是说魂体很虚弱,虚弱到就那点残留的存在? 秋茗不知道。 “不一样的。” 凉霄引咳了半天,若他现在带躯壳出现,怕是肺都要咳出来。 他说:“我和他们不一样的。” 秋茗皱了皱眉,确实不一样,都不知道你现在这样子还算不算个人。 但他也没打算多问,这人只要不死在他手上,是死是活关他什么事? 秋茗懒得理他,自顾自地将那张奇丑无比的画像拎起来晾干墨,那滴未干的浓墨便淌出一条黑线,从唇边挂下去,像痦子上长了一颗毛发。 秋茗:“……” 好像真的很丑…… 秋茗也没急着喊沈霁来验收,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背对着床塌翻开。 “这是什么?” 声音蓦然贴着耳边响起,吓了秋茗一跳。 这个人怎么走路没声的? 哦,他现在不是人。 不对,这人一直没离开吗? 身边长久待着一个人,按理说秋茗不应该恍惚忘记,他皱眉寻思半天,发现自己刚刚其实并不是没留意这个人的存在。 而是…… 有一种古怪的习惯感。 就好像这个人一直留在身边也很正常似的,他的本能警惕已将凉霄引排除在外。 怎会如此?! 秋茗啪地一声阖上手书,凶狠道:“要你管!” “这是你入幻境的目的?”凉霄引问。 “……” 他没有目的,入幻是意外,但说出来谁信? 秋茗不打算解释,他将手书揣进怀里,怀里放了很多东西,显得鼓囊囊的,头重脚轻,看起来颇为滑稽。 凉霄引忍俊不禁:“不是给你储物袋了吗?怎么不用?什么都塞怀里,不硌得慌吗?” 秋茗挑眉:“你送的?以沈霁的身份?我去隔壁将他喊来,你们讨论清楚这东西到底是谁的。” 凉霄引被噎住,低声叹道:“他不亏,我借了他身体,又用了他东西,以后会找机会还。” 秋茗冷冷道:“他比较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凉霄引愣了片刻。 “这个不行。” 半条命已经给出去过了,还有半条命得留着,舍不得放不下,生怕一个没盯住,就出了差错。 秋茗:“你还有事吗?” 对方似乎沉吟很久,答道:“暂时没有。” 秋茗:“那就赶紧滚吧,我要叫沈霁进来了。”说完,秋茗就假装出去叫人,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对方没回他话,也没了声,想着应该是离开了。 秋茗凝了道灵力附着双目,屋内没了那道浅白色的魂体。 他走了。 秋茗又将那本花草纸封的手书翻开,看那蝇头小楷写下的密密麻麻文字,就发愁。 这么多天了,他一个名字都没涂掉。 师尊啊师尊,你仇人怎会如此之多? 能确认的目标仅有两个人。 一个是写在第一行的泛沧浪。 不出意外,就是天玄宗那位泛师祖,可惜的是这人暂不出关,秋茗也混不到他身边去,甚至连他闭关的地方都不知道。 至于能不能打得过,也是个难题。 另一个是辛离厄。 以幻境所见,本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却没想到他还能附在别人身上,跟去幻境中。 而且,他身上的死气太重,到底是人还是鬼都不好说。 可即便是鬼,秋茗也没打算放过他,若他真对师尊造成过伤害,秋茗一定会让他魂飞魄散。 至于凉霄引…… 秋茗将名单看了个遍,翻来覆去花了一上午时间,都将名单背熟了,也没看到凉霄引这个名字。 这人不在名单中,就算再烦人,他也不会杀。 秋茗莫名松了口气。 但转念一想,万一这人后来改了名呢? 有那样难堪的历史,改名也正常,回头再见他一定问清楚他还有没有别的名字。 如果凉霄引也是名单中人,那杀不杀? 秋茗摩挲着花木纸上的文字,每一笔每一划都是师尊的字迹。 娟秀漂亮,却不见流水行云,仅剩滞涩,字字泣血…… 秋茗每看一眼,便心疼一次。 无论是谁伤害师尊,他都要杀! * 一直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房门被敲响,沈霁抱着那柄寒霜凛冽的剑,站在他面前。 原本在幻境里已极熟悉的温柔眉眼,此刻冰冰冷冷地注视着他,还带着点烦躁和厌恶。 秋茗眼睁睁看着他靠近:“……” 明明在幻境里,他不但不恐他,甚至靠近触碰都没有异样感,现在却因对方拉近距离而不自觉手抖。 沈霁往前走一步,秋茗就往后退一步。 青年身材颀长,高出秋茗大半个头,少年瑟瑟发抖地退到墙根,再也没后路。 “你……你找我有事吗?你就站,站在那里说话行不行?” 秋茗呼吸急促,手心发汗,在崩溃的界线迂回反复,垂在身侧的手指也忍不住捻了捻。 他很怕。 他真的很怕沈霁再靠近。 哪怕再近一点点,他都忍不住要动手。 沈霁是天玄宗的首席弟子,那把本命剑也不容小觑,秋茗若被逼急了动手,一招之内肯定拿不下他,势必要造成点动静,若被人发现,被一群人留意追杀,秋茗肯定找不成名单,被迫滚回砀山。 他不想就这样回去…… 少年浑身都在密密实实地抖着,他抬起洇湿的眼,眼底还有些薄红,可怜弱小又无助地看着沈霁,像是在乞怜。 沈霁很难说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若非要形容,大约是——一言难尽吧。 他不觉得自己的样貌有多吓人,虽然天玄的其他弟子见到他,也会有些紧张,但他又不是出手没轻没重,性格阴晴不定的怪人,只要不做亏心事,他是不会随便对人下手的。 这少年怎么就怕他怕成这样呢? 若秋茗能听见他心声,估计会笃笃点头:对啊对啊,是怕的,当然怕!怕控制不了我自己,冲动之下杀了你,给我添堵。 脚步渐顿,眼看着少年就要哭出来,沈霁站在原地没过去,甚至往后退了两步。 沈霁:“你怕我?” 秋茗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恐惧地说不出话。 静默片刻,沈霁略一沉思,大约知道原因了。 皓清他们说,那人占据他身体后,就带着秋茗单独行动。 沈霁怎么也想不通这少年浑身灵脉一根都没通,毫无灵力,怎么会被那人看中当作伙伴,想来是瞧这少年乖巧听话,用他做个趁手的投路石,当作险地的测试符用。 这少年遭遇过无数危险,大难不死,才怕成这样。 少年怕的不是他沈霁,是这张脸,是附身在他身上的那个人。 沈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难怪皓清说那人破幻的时候,先将秋茗推了出去,试验在秋茗身上的法子没效果,才自己出手。 看少年蜷缩在墙角,后背贴着冰冷的墙面,一张小脸煞白无比,眼底似乎晶莹地快要滚淌出泪,沈霁无声叹气,努力收敛脸上的冰碴子气。 他又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终于松了口气,慌张的情绪好了许多。 “画出来了吗?” 沈霁尽量柔和地问,奈何他冰块惯了,这一声问地极不习惯,极怪异。 秋茗点点头,颤抖的目光挪向案牍边悬挂晾干的画。 瞥眸一瞧,沈霁顿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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