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了,还有一样你没算到,你永远都想不到的……” 话时,被神帝抵御在身前的一根琴弦中,蓦然映出一缕灰雾,待到神帝反应过来,一只眼已瞎,流淌出暗黑色的血泪。 秋茗冷冷看着,悠然开口:“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最在乎无穷寿数,你以为你给了另一个你最好的报酬,就是让他随你一起永生,却不知,这对他而言是无穷的折磨。” “你也不会想到,另一个自己居然不怕死,也不感激你给的无尽寿命,居然要与你同归于尽。” 很多很多年前,泛沧浪就想死了,他同神帝不一样,神帝活着拥有一切,尊荣,力量,权势,可他活着却永远都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哪怕力量强悍,人人畏惧,却也从不被谁善待过,唯一的真心……或许只有凉霄引在峰上为他沏的那杯茶,唤的那声师弟吧…… 缠着他,要致他于死地的是另一个被他抛弃的自己。 身前的劲敌是拿到了七绝琴器灵的魔神柱灵神。 身后,还有一个已经和自己神格融合的抚琴。 当真是已走到绝路。 神帝不禁想:若是再谨慎些,若是没那么急于求成,若是再多思量算计些,是不是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 但泛沧浪并没有给他多余的事件想那么多。 他被包裹在七绝琴弦织就的罗网中,和恨他入骨的另一个自己在一起。 知道他命门所在,知道他弱点是什么的,永远都是他自己。 他快要……败了。 让他接受命运太难,他无法眼睁睁看着自己失败,旁人逍遥。 在看那琴弦被秋茗赋予强悍力量的一瞬,他洞悉了一个秘密。 他近乎咆哮,讥讽地瞪着秋茗:“我落此下场,那你呢?你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为了束缚我,你恐怕已经拿回了灵脉了吧?” 秋茗默然,掌控琴弦的手指依旧不曾动摇,眸色却黯然一瞬。 神帝笑了,近乎疯狂:“哈我猜对了,你已经拿回了灵脉,你从人间获得的人性会慢慢消散,最后只能成为魔神。” “若是控制不住本性,你终将要吸干两界灵气,将这世界变成荒芜之境。若你要为了抚琴而遏制自己的本性,就将永镇归墟境,永远沉睡,再无苏醒之日,你又要怎么选?” “关你屁事!” 秋茗气得浑身发颤,他甚至不敢看凉霄引的脸色。 确实,在赶赴归墟境前,他遇到了从记忆碎片中走出的言如琢。 少年一瞬沧桑了十岁不止。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他是言家那个不羁顽劣的少主,甚至偷偷喜欢过秋茗,可他也是百年前那个挖走秋茗灵脉,为己所用的罪人。 人有三魂,一入冥,一守主,一居墓。 因着轮回路断,灵泉净化的只是入冥那一魂。 言如琢是言家老祖没错,却也不完全是,只有一抹带着天赋的魂投身成了言如琢,那些贪嗔痴恨早已随着身躯消亡而化作红尘祟气中的一部分。 “你拿走吧。”他连对不起都说不出口了,因为到了这个地步,道歉真的无用,若他只是利益既得者,他还能说服自己,那些不是自己的错,可在看完那些记忆后,他终于知道,他原来是刽子手,是持刀者。 早已不复意气风发,少年满眼灰翳,暗淡地像是已死之人。 秋茗本可以拿了灵脉直接走,他现在需要灵脉,否则他要怎么保护师尊? 面对该恨的人,他本可以像泛沧浪说的那样,直接吃掉效果最好,可他剜灵脉的时候,动作温柔地不像他自己,倒像是凉霄引的模样。 即便不做个有仇报仇的人,秋茗也不觉得自己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可那一刻,他停下脚步,回头对言如琢说了一席话。 “人有三魂,你体内只有他的一魂,算不得是他的转世,不必给自己那么多负担,我拿走灵脉不是为了报复你,是我现在需要,仅此而已。” 他想了想,又说:“言如琢,我会赢,你好好活着等着我。” 看着言如琢茫然的眼神,泛沧浪又在秋茗耳边说:“他最好的结局就是以死谢罪。” “闭嘴。”秋茗皱眉呵道。 “……” 大约是穷尽了这辈子看过的道理,学过的文化,秋茗不熟练地,用最凶恶的态度说着劝人向生的话。 “言如琢,你若觉得亏欠我,就必须活着。” “一个有罪的人不能也没有权利去死,他必须话着,经受折磨,煎熬,像煎鱼一样翻来覆去地煎,像熬药一样咕嘟咕嘟地熬,用这样的方式来赎自己的罪,罪赎完了,才能一身轻松地去死。” “所以……言如琢,你别死。” 话尽于此,秋茗不再回头,转身朝归墟境走去。 他是魔神,人性是刚学来的东西,学的不熟练,像是蹒跚学步的孩童,只有魔性才是他本来该有的东西。 可他用最刻薄的话,给了仇人最善良的开导。 他想,若是自己没了,凉霄引也会带着言如琢从自我厌弃中走出来的吧? 毕竟,他的师尊真的很慈悲,会救赎所有人…… “你倒也不必这么乐观。”秋茗冷静地凝视着神帝,对方已被泛沧浪折磨地血肉模糊。 秋茗说:“只要活着,只要还存在,就有希望,时间漫长,我总有机会找到破解之法。” “而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确实没有机会了,泛沧浪的那一缕魂魄蚕食着神帝,血肉噬尽,便去吞噬骨骼,骨骼都没了,那就生啃神格,神格灼地泛沧浪血肉模糊,但他不会死,只要神帝不死,他就不会彻底消亡。 直到最后,他们都只剩下那一点犹如萤火的魂灵微茫。 七绝琴再也绑不住任何东西,恢复成原状。 落英纷飞的雪白梨瓣下,凉霄引一步步朝秋茗走去。 “抬起头,”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柔和,偏偏磁缓中带着一丝轻颤。 “什么都敢做,怎么不敢看我了?” “……”秋茗闭着眼,下意识去攥手腕琴弦,抓了个空才发现琴弦早已回归琴身,他只得捏着手指扼住下意识的颤抖。 他听见凉霄引轻叹一声,就像是贴在他耳边,才意识到对方距他究竟有多近。 “秋茗。” “……嗯。” “别掐手心,”神祇温凉的指尖触上少年的手,捧在掌心一寸寸揉开手指,抚过掌心的红月牙,“不疼吗?” “不疼的,”秋茗摇头,鼻腔有些堵塞,泛着浓重的鼻音,“已经不疼了。” 那些曾遭遇的劫难,曾被伤过的心,曾被千刀万剐分食过的身躯,曾被抽掉灵脉时的痉挛身躯…… 疼过。 但已经不疼了。 师尊将他护在心上,养在魂里,温柔地包裹着他,让他足以遗忘曾经的疼。 真的没怨恨过? 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怨了呢? 已经错失那么长的岁月了,享受和凉霄引在一起的时日都来不及,怎么还有时间沉湎过往,怨恨过去呢? 他,总是该往前看的。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秋茗摇着头,分不清是在回溯过去,还是在说掌心的指甲印。 下一瞬,他落入一个温凉的怀抱。 对方双臂牢牢拴在他腰间,他的侧脸耳朵都贴着对方胸膛,一时间那怦怦跳动的声音究竟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对方的,他都分不清了。 “你长本事了,那么重要的事你自作主张,都不同我商量一下。”明明是斥责的话,可真说出来的时候,大约是被嗓子烫化了,没什么气势,凉霄引抵着他额头,叹息一声,又静默须臾,再叹一声,也还未得到回答。 大约是这句话给他的小徒弟吓坏了吧。 果不其然,秋茗闷闷地:“……你生气了吗?” “……嗯。” “……” 秋茗抿了抿唇,眼一闭,豁出去似的:“如果我不拿回灵脉,我们就不会像这样赢的轻松,你做我的盾,自然会护着我,可一旦遇险,最先碎的就是盾,我赌不起……” 凉霄引闭着眼,额头抵着他的额头,闷闷地:“……嗯,我知道。” 因为了解秋茗,因为知道事情已经发生,再多斥责与怪罪都是没用的。 凉霄引觉得很挫败。 但他不想怪秋茗,他只闷闷地说:“是师尊……没有护好你。” “不是的!”秋茗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眼凝视着凉霄引,不讲规矩地捧起凉霄引的脸颊,踮起脚尖在对方唇角亲了一口。 “作为师父,你已经将我保护地很好了,可作为爱侣,我也要保护你呀,师尊,我不是攀爬巨木而生的菟丝子,我是与你比肩而立的另一株高木。” 凉霄引望着他亮晶晶的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抚过少年发丝,别在耳后,手指流连在对方脸颊耳侧。 咽了咽喉咙,才说出发哽的话来:“灵脉剥离过,会疼,但我会想办法不让你那么疼。” “别……”秋茗握住他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摇头道:“那时候能剥离是因为我还没拿到封印在琴中的神息魔气,现在……” 他不想说出刺激凉霄引的话,可有些事不能自欺欺人,秋茗比凉霄引想像中要活得清醒。 “剥不掉了,我已经是完整的魔神柱灵神了。” “要么放任自己吸干这个世界的灵气,将两界变成荒芜之地。” “要么……回到归墟境下,永世沉睡。” 给自己判刑这种事,需要多大的勇气呢? 偏偏秋茗要直面伤口。 沉睡的灵神会有梦吗?梦里会有凉霄引吗? 秋茗不知道。 一觉睡过去,便是无知无觉,可醒着的人才是痛苦的,要忍受无边寂寞与煎熬。 “师尊,我放心不下你。” 秋茗终于声哽,一滴泪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不是秋茗的…… “我睡着后,你会常来看我的吧?” “你现在有神格了,来归墟不是什么难事,你……不用总来,隔个几年来一下就好,其实,你若不来也没事,免得触景伤情嘛,你不来我也感觉不到的……” 秋茗撒谎了,他沉睡后,他的八万四千魔神柱会感觉到谁来过,谁走了,可他也仅仅只能感觉到,说不出话,做不出事,可能至多只能在魔神柱上开出一小朵脆嫩的绿芽。 “你……还是不要来了,我就睡一觉……而已……” 他话音未落,倏然被一股大力掼入怀中,撞地胸骨生疼。 那是秋茗第一次见凉霄引失控。 他一贯温和儒雅,光风霁月,凡事不慌不躁,自持有度的师尊慌了。 “我不许……” “秋茗,我不许你睡,我要你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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