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逻辑自洽,从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一个没有道德也不可能被道德束缚的人。 那些可笑的规则和道德,甚至是他制定给凡人的。 “魔神柱,你难道会为了那些凡俗之人,那所谓的天下苍生而放弃自己现有的东西吗?这么多年的人间劫,你看不明白吗?你若有那些圣贤觉悟,就该自戕,就该放弃自己活的权利,去给天下人一个安心,一个交代,可你没有,你没有权利指控我不该活。” 他居于上位者太久了,无论是拿捏人还是神,他都得心应手。 秋茗捏了捏自己耳尖,有些烦躁:“抱歉,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弯弯绕绕的费脑子。” “……” 魔神柱到底还算不得人,自然无法被人类的道德所约束。 神帝叹了口气,“算了,你只要明白一件事,你若不想被永镇归墟,就不该阻拦我。” 他看着那些被囚困在湖底,只能绕着魔神柱乱打转的神格,不禁笑地温和。 他本来想将魔神柱灵神赶去人间,利用其毁灭人间,再以整个神界神明的神格去镇压魔神柱本体,至此,人间和神界都该毁灭了才对。 等魔神柱吸收了那些神格,天地间便只有他一个神祇存在了。 只要他重新创世,成为造世神,即使天道再想惩他,也做不到。 他若创世,便是和天道相差无几的存在,到那时,自然寿与天齐。 只是计划出了差错,秋茗并未与人间玉石俱焚。 但好在……问题不大。 人间无轮回,祟气肆虐下,恐怕连一百年不到就要毁灭了。 而神界,已经被他处理地很干净了。 现如今,从某种意义而言,只要秋茗识时务,他的计划便能如常进行。 秋茗算不得人,也非神,他是个物件,是那些黑黢黢矗立在归墟境中的山石,灭不灭他,对神帝而言差别不大。 只要再等等,等那些新神的神格都被吸收干净,再对人间放出魔神归来的消息,让秋茗去和人类不死不休…… 还有……抚琴的神格…… 神帝仰头看了眼这株千年前就如此这般,未曾变化过的梨树。 千年了,居然还没被魔神柱吸干吗? 不过,没关系,他到时候再推一把就好了。 凉霄引从他眼皮子底下不见踪影,他倒没有多慌。 毕竟,失了神格,他永生永世都回不了神界了。 “你是不是觉得,没看见他,他便是被拦在了门外,没进来?” 少年眸色深酿,嗓音沉冷,双足踏在如镜般的湖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在神帝一闪而过的困惑眸色中,少年歪了歪头,勾唇一笑:“可我记得,归墟境是我的地盘呢。” 神帝微怔,身形忽然趔趄一歪,垂睫时,才发现胸口被洞穿一个狰狞的窟窿,没有血淌出,溢出来的都是暗金色的灵流,那是他废物利用,从被抽取神格后的诸神身上抽化己用的力量。 大约是怕浪费,他下意识伸手去堵胸口的窟窿,却觉手心一痛,掌心也被戳穿了个窟窿,这时他才看见伤他的东西是一根梨树枝。 明明秋茗还站在他眼前,毫无出手的机会,明明身后没有人…… 没有人吗? 那棵梨花树。 抚琴的神格…… 可是神格怎么会有主动攻击人的意识,抚琴又不像那些哀嚎怪叫的新神神格一样灵魂和神格都被困在下面了。 为什么? 他没想明白为什么,七绝琴弦化作的万千丝线朝他袭来,那是铺天盖地的密织落网,将他困在其中。 可他并不惧怕,失了琴灵的七绝琴弦根本困不住他。 即便将他网罗住,他已受伤,也无法对他造成致命伤害。 神帝缓缓回头,那株花开花落,生死刹那的梨花树渐渐凝成一座硕大的法相。 光晕下,抱着琴的青年发丝飞扬,白袍猎猎,他低垂眼睫,悲悯地看着神帝。 而后,法相渐散,幻成漩涡的洁白梨瓣中缓步踏出一个人。 是凉霄引。 也是抚琴。 他抱着一把没了琴弦的七绝琴,看着神帝,缓声说道:“红尘多年,让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我曾对你说过,你不像神了,你像人,而人性自古以来便有各种各样的理解,有人说人性本善,有人说人性本恶,后来我才发现,善非善,而是先贤给予人类的美好期望,希望人性向善,有的人为自己的欲望束上了这一层镣铐,永远都在和本性斗争,有的人放任其肆虐,恰好用人性本恶这一论断来为自己的行为脱罪。”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说的话那么让人不爱听。”神帝从来厌恶这样的抚琴,“说这么多,你又知道人性是什么东西?” 他看了眼秋茗,讥诮一笑:“你说我堕成了人,你又何尝不是?” “是。”凉霄引承认地坦荡。 “我也成了人,也明白了一个道理,善恶是状态,永恒的其实是——人性本利。” 一个“人性本利”像是戳穿了神帝自以为粉饰的很好的借口。 他脸色骤变。 “对!人性本利!我为永生做下的事,和你为他做的事,又有何区别?不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抚琴,你做人的时候,不守凡间规则,师徒相恋,又抛弃仙门的责任去护住一个魔物。又何必指摘我不遵天道规则?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少年冷沉着嗓音,操纵琴弦绕上神帝手脚。 凉霄引抿了抿唇,含着一分微诧,又几分赞许的笑意望向少年,哪怕如今是以抚琴的法相出现,他也还是秋茗熟悉的那个凉霄引。 秋茗似受到鼓励,定了定心神。 他其实有些紧张的,他也不清楚自己的理解和凉霄引的是否一样。 可他想说。 他想证明自己足够理解凉霄引,他们心意相通。 又怕自己理解错了,平白添了彼此隔阂。 可这一步重要跨出去的。 就像长久以来,他们彼此对对方的心意一样,明明可以一语道破,省去许多波折与内心纠结,却偏偏一个假装认不出,另一个假装被对方的假装骗到,以至于,拖了那么久。 秋茗眼眸微沉,剔透的琥珀色眼珠变得深邃。 他直勾勾地看着神帝:“大家都沾上了人性,可你是被自己的欲望沾上的,我师尊是……被我变成人的。若说他有罪,那也在我,而你,你放纵自己的欲望侵蚀了身为神的神性。” 怎么会一样呢? 神帝为了永生,为了对抗天道而生出的欲望,本身没什么错。 可他造出了一个泛沧浪替代他永远沉沦深渊地狱,又断了轮回路,给人间一个祟气肆虐,走向毁灭的无妄之灾,甚至还想利用魔神柱灵神加速这一衰亡,甚至为了覆灭神界而诛杀众神,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 而凉霄引,若非说他有罪,那便是为了私心一直护住秋茗吧。 可这一庇护,并未以伤害他人为代价。 他喂的是自己的心头血,他剖开的也是自己的魂魄,哪怕世人伤秋茗如此之深,他却依旧怀着悲悯和温柔,不被怨恨侵占心智,因为他知道那是人性,仇恨不会让他将自己变成和那些人一样的存在。 在秋茗说出那句“他若有罪,罪也在我”时,凉霄引眉头皱起,并不愿意让秋茗担下他的欲恶。 秋茗自然也晓得,他迫着自己不去看凉霄引,只盯着神帝说:“非是天道薄待你,正所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所谓善恶那是人间的规矩,天道从来就是一条线,不管你是善是恶还是利,越过那条线就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我师尊救我,没有越线,而你,你越线了。” 和神帝这种人,讲什么道理都没用,而真正的杀神诛心,便是要让他明白,他所作所为已越过天道能容忍的那条线。 透过神帝恍惚的眼神,秋茗看出来了,他其实也明白这点。 秋茗紧攥掌中琴弦,继续道:“你以为毁灭两界后,以自己重造世界之功德,便可让天道无可奈何,不能拿你怎么样?” “是。”神帝收敛起眼底的恍惚,坚毅道:“与天博弈,自然要舍得下本钱,既然都走出这一步了,那便破釜沉舟就是!” 只要他成功成为创世神,天道那条线又算得了什么? 他本就是上古神祇,又吸纳了无数新神的力量,抬手翻掌间,困囿他的琴弦牢笼渐渐破开了口子,被钻出的灵流反向绞杀。 “可你忘记了一个道理。” 在神帝的灵力袭向正前方的秋茗时,凉霄引掣出神格,化作藤枝缠上那些杀伐戾气,他的力量那么温柔,像是复苏的春,却在无形中化解了攻击。 神帝微怔,他以为失了神格根本来不了神界的凉霄引只是在远程操控自己的神格法相来唬自己。 却没想到…… “你是何时融合神格的?你怎么可能来的了神界?!” 秋茗:“因为,我给他做舟,送他回来的,没想到吧?” 看着神帝又气恼又惊愕的模样,凉霄引温柔地忘了眼秋茗,不禁摇了摇头:“不要调皮。” 手腕的琴弦猛地掣出,秋茗与凉霄引一前一后呈夹攻之势,琴弦如开弓箭矢,直朝神帝而去,与神帝身后被凉霄引抱着的七绝琴相呼应,琴弦归位了!那像是将琴弦拉地犹如弯弓,而神帝便在琴与弦之间,只要秋茗一松手,琴弦便能复原,而神帝便会被七道琴弦切成七块。 “师尊,对他不要悲悯,杀神要诛心才对。” 凉霄引眉梢微扬,宠溺道:“你是在教你师尊怎么做事?” 秋茗笑笑,攥着弦,继续皮:“我想让你死个明白。” “你是不是很困惑,为什么周芃都被留在那个世界了,为何七绝琴还能发挥出其神力,拥有琴灵的力量?” “因为,他虽然傻乎乎的,胆子还小,可他是真心认我做老大的,我一召唤,他自然就回来了。” “你是不是很困惑,周芃并非完整的琴灵,为何能被我发挥出十成十的力量?” “因为,那个从不甘心你故布疑局,冒充天道,给她定下所谓‘天命’,永远都清醒自持的凉婉也回来了。” “你算漏了她的变故,那是你从不相信的情爱,便给了可乘之机,是你觉得从来都无关紧要的辛离厄唤醒的她。” 不得不说,秋茗一直话不多,又社恐,如今这么会说气人的话,是件罕事。 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映入凉霄引的眼帘。 凉霄引没有阻拦他,他将战场交给他养出的宝贝徒弟,自己则成为永远坚实的后盾,任他的小秋茗造作,他只要防着神帝狗急跳墙就行了。 眼见杀神诛心的目的快要达到,秋茗望了眼他的后盾,眼底浮出柔软的笑意,耳尖红了点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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