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千年前,抚琴神祇为魔神柱造的山海世界。 那个百年前,凉霄引为他的小徒弟开辟的梨园砀山。 秋茗咽了咽喉咙,本能的惧意散了许多。 他霸道地反手勾住凉霄引脖颈,将人拽向自己,重重地吻在对方唇上,凶地要命,又炽热地烫人。 他还有很多话想问凉霄引,凉霄引却以指抵着他的唇,轻轻地“嘘”了声,又抽出秋茗腕间的琴弦,缠上自己手腕。 “等回家再说。” 秋茗没再多问,又凑上去啃了下对方的唇,咬出牙印才肯罢休,“好,我永远相信你。” 那扇门开启,无尽黑夜中漏出光的缝隙,勾勒出拥吻在门前的两道身影,他们携手朝门内走去,被刺目白光淹没于其中。 与此同时,云端之上的男人将端照在掌心的镜面抛入云层中,朝着归墟境的海面丢去。 他一身锦袍华衣,不染纤尘,端坐在白玉垒成的长阶宝座上。 那宝座扶手上原本雕刻着的龙缺了一个角,背后的雀羽屏扇翠毛稀疏,足下玉台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什么啃过似的。 随着男人走出暗淡的玉殿,云层之端的景象才悉数浮出。 到处都是颓圮的玉墙,轰然倒塌多年的瓦檐,玉尸横陈的桂树,褴褛破陋的旌旗…… 甚至能看到一些破碎散落的尸骨,晶莹剔透的,像玉,像翡翠,又像琥珀……
第75章 归墟境(一) 跨出那扇门的一瞬间,言如琢不由想起一个人,他的爷爷。 在他印象中,爷爷是个有些古板,对待下属和父亲都很严厉,独独对他很慈爱,笑起来,那点阴郁森冷很快就化开了,像是错觉。 总体来说,他虽然对爷爷有些做法并不认同,却不觉得是什么严重的大事,家务事而已。 譬如,犯家规的族人并不会被鞭笞杖罚,只罚入思过洞反省三天就放出来了,这个惩罚在整个上仙门可以说是很轻了。 那时,他还不曾留意,为何爷爷从不许他进思过洞,为何从思过洞出来的人会精神恍惚,为何那些人在不久后都谴退返乡,不再被言家重用。 爷爷只说是他们真心知道悔改了,又自觉所犯之错对不起言家,才没脸留下。 言如琢是言家少主,是千娇百宠的小公子,在这个充斥着爱意的家里,他没必要留心这些奇怪的事情,总有更有趣的事让他探索,言家对他确实是要什么给什么,因着他必然要继承“神赐的灵脉”,修行对他而言没什么必要,父母和爷爷从不会给他任何压力,他喜欢纳美藏娇,就由得他建起一座座黄金屋,他喜欢纵情酒马,飒沓人间,家里就给他配备最优秀的修士护他周全,总的来说,将他养地像一只未来会端上神龛的吉祥物,只要他不提改姓,只要他别是个喜欢男人下不了崽的,只要他身体康健,言家就不会对他有任何约束。 起初,言如琢以为这是对他的爱,他也曾想过,是不是因为自己天赋不太好,家里对他不抱有期待,才只将他当作个纨绔少爷地养着。 直至如今,他才晓得,他不过是一个灵脉容器,反正他修炼一百年一千年也没直接换了灵脉来得有用,根本没必要努力,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真实总是伴着凛冽的风刀和滚烫的岩浆的,溅在皮肤上时,真的疼啊…… 再抬首看着眼前面目慈祥的爷爷时,言如琢说不出话。 一贯古板严厉的爷爷回头时,对他温和地笑了笑,轻声细语地说:“琢儿跟着爷爷做什么?快去玩儿吧,你三叔带了只小马驹回来,可神气了,去玩儿吧乖。” 说完话,爷爷转身离开。 言如琢站在原地并未动弹半分,在爷爷的眼中,他却已经走远。 他想起来了,这是自己十岁的时候的一段记忆,他那时候生了一场大病,爷爷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耽误了许多正事,待他病愈,能下床玩耍了,爷爷就忙了起来,脚不沾地的,整个人都衰老了好几岁似的,言如琢担心爷爷身体,会悄悄跟着爷爷想要照顾帮忙,爷爷总能发现他这个小尾巴,先是眉目凝重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 他被盯地有些觫然,背脊发凉,怯生生地喊了一句“爷爷”。 对方才像是梦中惊醒一般,扯出个慈祥的笑容:“是琢儿啊……” 然后将他打发走。 过去的真实,与如今的幻觉重叠在一起,言如琢看着十岁的自己蹦蹦跳跳地去寻小马驹,又瞧着爷爷佝偻着背朝思过洞走去,他顿了顿,抬步跟上。 思过洞,言如琢没去过,那个时候他顶多徘徊在外,等着爷爷出来。 这一次,他在洞穴外踌躇了半晌,选择跟了进去。 自出那道门后,他便发现,这里像是过往重现,他是局外之外,没人能看见他,拦在门口修为高深的修士根本没有发现他。 思过洞在言家宅邸的后山,这里看起来很普通,却被层层叠叠的禁制结界包裹着,对外的说法是防止犯错的人不思悔改,逃避惩罚。 事实上,区区思过而已,才三天,熬一熬也就熬过去了,连体罚都没有,怎么会有人为了逃避这小小的惩戒而偷逃呢? 那时候的言如琢从未细细琢磨过。 直到如今,亲眼看见思过洞内究竟长了个什么样子,他才恍然醒悟,却没有半点揭秘的快感,只剩下冷到骨子里的恐惧惊慌。 思过洞深处,有一汪寒潭,被罚入其中思过的人围着潭水跪了一圈,他们睫毛上沾着寒霜,浑身颤抖不休,脸上尽是恐惧与疲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吸食生命力。 事实上,那汪寒潭根本算不得多冷,还比不上冬季里的冰湖,跪着的都是修士,那里会惧怕区区寒意呢? 凑近了看,言如琢心底一怵,所有的疑惑都得到了解释。 那汪潭水清冽透彻,像是九天之上的瑶池水,可它却正在源源不断地吸收周围修士的精魂。 因而,那些被罚入思过洞的修士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颓圮的模样,他们说不出话,思维迟钝,操控着双腿走出这里已经是极限,那时的他们几乎被吸干了精魂,只剩一缕维系着生命体征,过不了几日,这些人会因各种各样的原因消失在大众视野中。 他们不是被逐出了言家,而是……失了精魂,死在了外面。 灵脉一事已让言如琢悔懊自怨,乍见待自己最为亲昵的爷爷居然冷漠地抽取他人精魂,他几欲崩溃。 他看见爷爷命令那些仅剩一口气的思过之人离开。 外面似有一阵喧闹声,很快又平复。 又听见爷爷忽然说:“轮回路断,人间再无轮回,我言家能有今日,靠的并非只有一条灵脉。” 言如琢看见暗处走出一个男人,他双手沾着血,刚刚外头那群“思过之人”中多少还有不服的,反抗的,但这些鹊起之声很快就被血色覆盖完全。 直到这满手血污的男人走出,言如琢才彻底看清他的脸。 这个人是——他的父亲! 爷爷对父亲说:“灵脉我准备传给琢儿,这方灵泉就交给你了,只要守好这方泉眼一日,仙门就不得不将言家奉为座上宾。” 父子两的对话灌入言如琢耳膜中。 原来,人间再无轮回,原本是不可能有新生儿诞生的。 普通凡人生下的孩子大多是被新丧的魂魄,还未完全凝成的祟气侵入肉胎,才诞下,这样的孩子要么体质衰弱,难以活得长久,要么生来痴傻犹如牲畜。 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仙门的孩子倒是愈发聪颖。 究其原因,便是这汪灵泉的功劳。 灵泉是在神界与人界彻底断绝来往前就留在了人间的,但人间的灵气根本不足以支撑它的灵性,言家人便世世代代以生人精魂去喂养它。 难怪无论是上仙门还是下仙门都对言家颇为敬重,他们要想不绝后,就必须仰仗这汪泉水。 仙门之人死后,上仙门会判断其价值,若是没什么用的无名小辈,死了便死了,就和这世间其他人一样,变成祟气怨魂。 若此人天赋绝佳,悟性极高,便选其入灵泉,代替本该走的轮回路,让其再投胎入腹,重生成人。 简而言之,就是精英才有投胎的资格,弱者早已被抛弃,飘荡人间不得安宁就算了,被长久的怨恨染成祟气的他们还要被这群精英喊打喊杀。 折腾来去,代代人到头来还是那一代人。 真是……人间荒唐。 言如琢浑身都凉透了,不知是那灵泉水太寒,还是别的。 他倏然想到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问题。 他在成为言如琢前,又是谁呢? 他听见父亲开口:“老祖他……我是说琢儿,他不会有前世的记忆吧?” ……
第76章 归墟境(二) 秋茗不是第一次跨过这扇门,他重生过一次,记忆有缺失,但在踏出这道门,从人界直接进入神界开始,属于千年前,魔神柱的记忆便像潮流洪水般席卷识海。 他下意识想攥紧身侧之人的手,却捞了个空。 才反应过来,凉霄引已经不在他身边了。 多年的依赖与习惯让他下意识皱了皱眉,他捂着心脏的位置,凉霄引为给他的碎魂始终萦绕在他灵神中。 双唇翕动,他无声地说了句:我知道你在。 凉霄引从未离开过,哪怕是千年前,他无法来到他身边,也还是做了周全的安排,给他铺好了路。 门内世界先是一片落雪般的寂白,再然后便化作人世间的万般景象。 是属于数千年前的人间,那时候还没有祟气,人间灵气充沛,凡人对修仙一道尤其热忱,那是仙门的黄金时代,无数凡人历劫成功,飞升成神,他们是天道的新宠儿,与此相对的是旧神,祂们是先天神祇,是开天辟地时就诞生的存在,是天生地育的灵体,他们无法繁育后代,也无法再从天地间诞生。 在新神时代下,先天神祇一个个殒落,仅存唯二的,便是位居神帝的神祇,和一位常年避世的抚琴神祇。 旧神纷纷殒落,让神帝百般忧思,他问过抚琴神祇有什么看法,期盼着解决天命大限一事。 岂料,抚琴神祇并不在意天命,只道:“天道有常,万物自有其天命安排,作为神能干预凡人生死,却算不得自身命运,越是在意,越会被困囿其中,扯上因果。” 神帝看不惯他这副对万事万物都淡泊的态度,几番试探下也总算明白,抚琴是真的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消弭身死。 但他和抚琴不一样,抚琴除了那一把琴,一无所有,没什么执念。 他却身居高位,是为神帝。 神帝掌管神界众神,甚至对人间也有干预之权,高位者总有这样那样的忧虑与顾及。 他曾听闻人间的数位帝王,在其位间,近乎疯狂贪婪地寻找长生不老药,在臣民面前高高在上,威震八方,神像前跪求的时候却丑态百出,似乎真满足他们愿望后,他们连国家都能拱手让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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