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的人散去,周遭的光全都涌了回来,江桓眼里只看见个文弱模样的书生一手拿着书卷,背着光朝他走了过来。 江桓将手里的土朝应如晦腿上一把撒了过去,他煞气腾腾地瞪着眼,“书呆子,你胡说什么?你才是弱者。” 应如晦被泥土撒了正着,却又温和地笑了笑,他走近了朝江桓蹲下去,“是我说错了,我给你赔罪。” “?”这书呆子也太好说话了……给江桓连火气都给压下去了些,可他撇了撇嘴,自己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我要你的赔罪作什么,刚才那伙人,我迟早一个个揍他们一顿。” 应如晦失笑地跟他一道起来,“他们嘲你功课不好,是因为你年纪尚小,我近日无事,不妨让我来跟你讲讲。” 幼时的应如晦才刚读了许多圣贤书,连说话都还带着礼义廉耻,举止是个书香世家的公子模样,他瞧着江桓一人举目无亲,还受人欺凌,一时起了怜爱之心来。 “功课?”江桓却是嗤之以鼻,“那些书上的大道理有什么好学的,刚才那些人,读了那么多书,还仗着身份以多欺少,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江桓说着还“哼”了一声。 应如晦耐心地跟着这个桀骜不驯的小少年,“他们学而不用,学而不思,将来碌碌无为是他们的事,但是读书可以入仕,若是入了科举,将来封侯拜相也是能的,怎么能说没什么好学的?” 江桓从那路边折了跟刚长出来的竹子,用那翠绿的竹枝舞了个漂亮的剑花,他一个转身,那竹枝尖上的叶子正正碰着了应如晦手里的书卷。 “我要是入仕,也要靠着手里的刀剑,做个大将军一样的人。”江桓的竹枝从应如晦身侧划过,又是潇洒地舞了几招,“才不跟你们这些书呆子一样。” 江桓的剑招舞得很是好看,落日的余晖洒在他手里的竹枝上,他舞动的身影竟是有些像是镀着金光。 应如晦背手看着他,“读书入仕自然有坦途,你若是不学,岂不苦费了亲长的良苦用心?” “亲长?”江桓剑招一顿,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依旧是嘴硬道:“总之,我就是不喜欢读书!” 看着江桓的身影愈来愈远,应如晦顾自地念叨了句,“我若是能同你一般坚持,如今也不会再来拿起书卷了。” “是我爹与我说……读书入仕自有坦途。” …… 往后的日子江桓依旧是吊儿郎当地读着圣贤书,却是愈发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应如晦看不下去了,有时候就会去替他补学。 江桓多半都在半推半就,他其实并不讨厌这个书呆子,因为应如晦说话斯斯文文的,让人听了很是舒服,比那些盛气凌人的草包好太多了,可他实在是讨厌那些之乎者也,若不是被应如晦说了几句注释,他同那些书卷就是见面不识。 只不过时间没过多久,江桓像个京城里的过客,又离开京城回了岭中。 那时孟凛刚遭了大难,外祖宁家全都不在了,当初江家振臂一呼入主岭中,乃是受的宁家的嘱托,宁家的家主对江老家主有过大恩,江湖中人最重意气,能将身家全部托付,孟凛一去岭中,江老家主甚至将远在京城的儿子唤了回去作陪。 但离开京城江桓喜闻乐见,比起日日离家与学问大眼瞪小眼,还不如回去跟个病秧子大眼瞪小眼。 自此江桓再也没回过京城了,他与应如晦也再也没见过。 “我说怎么听你这名字这么耳熟。”看在从前那点交情,江桓把剑收了回去,“看你如今,竟是会武功的,倒是让我……” 江桓抬了抬眼:“刮目相看了。” 应如晦对他微笑,他会武功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从前去国子监时年岁不小,是因为他从前的志向并非从文,却是因为应家世代文官不得不继续拿起书卷,用着江桓并无兴趣的学问走上了文官的路。 “方才多有得罪。”应如晦有礼道:“还望江家主莫要往心里去。” 也算面对着故人重逢,江桓心里的不悦竟是被他的礼节给冲散了不少,可他囿于身份,昂起头来道:“我就先不计较刚才的事,但不管你我从前是不是认识,到了岭中……” 江桓把目光落在白烬身上,“还是得我说了算,也得讲些江湖道义。” 应如晦和气道:“自是如此。” “罢了。”江桓往后看了一地狼藉,“这里杂乱,还是去楼下谈吧。” 楼远转身离去,让手下把白烬和应如晦又带了下去。 应如晦下楼前与白烬对视了一眼,对方眼中仿佛都猜测着什么,一时又有些心照不宣似地没说出口。 江府的高楼里藏着机关暗道,孟凛在那四下安静的时候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了,他仿佛是太了解白烬,然后在近在咫尺的相见里选择了逃避。 可他听着后来的动静,白小公子铁定是更生气了,运筹帷幄的孟公子一时不知道了如何安放与白烬的关系了,他不留预兆地顾自离开,然后无影无踪地消失好几个月,背着几乎敌对的身世,还掩藏了自己没死的真相,这哪一条拿出来,就是孟凛自己也得为此生上一场大气,恨不得要好好教训那人一场,可孟凛对自己下不了这个手,只好日复一日地逃避下去。 然后孟凛这一日都没再出现了,他本还有些担心江桓的为人处世会不会太过过火,想想这些年他不在岭中,江桓其实已经是个能撑起场子的江家家主了,反而是孟凛今日这么一搅和,弄得他有些左支右绌地没有主见。 孟凛一走,接待事宜其实江桓也办得像模像样,北朝巡抚一行人来得突然,岭中连个官邸也没有,主事的江家不赶他们走,也不能让他们风餐露宿,因而拿出了个离江天一色不远的宅子给他们落脚。 尚且还是新年,北朝带了拜礼过来,有人拜年,饭还要吃的,因此江桓代表江家,还请这新任巡抚吃了个饭。 这一接待,就是夜里,江桓许久没这么费过脑筋,在应当算是的“故人”与孟凛嘴中的“贵客”中盘旋良久,平白削了许多他这个江家家主的威名,折腾好久才把人送走了。 夜里又下起了雪来,新年没过多久,江府里用来过年的大红灯笼都还没拆,依旧是张灯结彩地四处高挂着,红灯照着一片雪白,府里竟是格外敞亮。 江桓送走了人,绕了一路去了书房,他本想一把推开,却又抬起手来打算敲门,不过踌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打开了。 “人都走了?”孟凛在书房躲了一天,他从屋里出来,雪天披了厚厚的狐裘。 “嗯。”江桓抬手揉了揉胳膊,“人都走了,你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不敢见人。” 孟凛失笑,望着江桓身后的雪没有说话。颜善霆 江桓看得懂孟凛心里有事,因而也就没挖苦他,他拿了伞过来,“行了,怕你天黑连路都找不着了,我送你回去。” 江桓撑起伞盖在孟凛头上,陪着他一路往孟凛住的院子里走。 孟凛走路看着眼前的雪,“新来的巡抚大人也是忧国忧民,还未过元宵,就赶着来岭中上任,你竟也肯陪他到这个时辰。” “那是北朝来的贵客。”江桓偏头瞥了一眼孟凛,“这不是你说的?” 孟凛眨了眨眼,轻咳了声,“也是……” “你……”江桓摇摇头,“你就不能讲讲理?当时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从前说让他随意接待,见了人又改口成了贵客,这病秧子说话不算话的毛病是愈发严重了,而且哪怕江桓不大会看场合,也能看出孟凛对那来的白烬有些不大一样。 他们似乎是在北朝的时候有过什么交情,可如今事情都过去了,孟凛既然不愿见他,那就该由着自己给那人颜色瞧——他一向待人如此。 可如今还得把他当成贵客,江桓不乐意。 “我……”孟凛心虚了似的,他稍移了步,大半个身子出了伞,寒风便呼呼地吹进了他的衣襟,他拢了拢狐裘,低声道:“我哪儿知道冤家路窄,居然会遇到他。” 江桓没见过孟凛这样,微微蹙起了眉头,他很想问孟凛和白烬是什么关系,可看见院子已经到了,到嘴边的话又咽了进去,“我看你真是没救了。” 江桓停下来,他把伞塞到孟凛身上,“你进去吧,再吹会儿风,我可找不到大夫招待你。” 孟凛被江桓这话一时说笑了,他抬起眼来,那里头就映进了院子里灯笼的亮光,“果然小桓还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兄长。” “……”江桓翻了个白眼,熟悉他这一贯的作风,踩着雪转过了身去。 孟凛看着江桓离去,自己把伞撑了起来,他把脸藏进伞里,看不出表情地进了院子。 这院子没同江桓的住处挨在一起,江家尚且有许多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他又为着安静养病,因而院子是独自分开来的。 可虽是安静,院子里藏着的护卫却是不少,孟凛早吩咐了院子里不让人进去,里头除了外面的灯笼,依旧是黑漆漆的。 孟凛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照着细微的火光进了房门,里头的炭火尚有温度,很是暖和,孟凛进门却是深深地呼了口气,好像是定了定心神,这才往烛台边走。 火折子凑到烛台上,细细的火光燃了起来。 但突然像是哪里来了阵微风,火光闪了一下,孟凛手里一偏,那烛台上刚燃起的一点细火又化成一道青烟,没点着。 孟凛警觉地往后一望,“谁?” 房里只有些淡淡的光从窗外漏进来,平静地洒在地上,周围藏在黑暗里,没有动静。 孟凛什么也没望见,这才自嘲地想道:这院子里的人也不至于是废物,哪能真的放了人进来。 孟凛定神收回视线,刚要转身,却突然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一把拉扯过去,顺势捂住了他的嘴。 孟凛惊得立刻要往前退,手里的火折子被他甩了出去。 火折子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的火星,随即烟花似的灭了。 那人力气十分大,孟凛没挣脱,却不住地想:我这养了一院子饭桶吗?真能放了人进…… “孟凛……”有个声音正不轻不重地凑到孟凛耳边,用冷淡的语调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来…… 作话: 为了接下来剧情的连贯,后面两章我尽量一起更!
第68章 相见 “你以为为何要来?来捉拿你归案吗?” 孟凛的思绪被这声音瞬间打断,嗡鸣声竟是占据了他的耳际,一股不可置信的情绪顿时涌上了心头。 这是…… 孟凛挣扎的手一僵,动作也停了下来,身体却不自觉的颤动了一下,身后那人像是感觉到了,缓缓放开了他。 接着后面那人没了动静,只静静站着,孟凛低着头,一脸埋进黑暗里,两人在这暗处站着像是对峙,竟是半晌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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