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冷风从孟凛耳边刮过,好似将他这一刻又割得体无完肤,原来方才白烬难以启齿的私念是自己?他谨守礼义了这么些年,竟然要为了自己而违背他一直所信的忠孝仁义吗? 孟凛后悔了,倘若他那日没和白烬说些杀人诛心的话,没在迷蒙无知的时候将他深藏的真心漏出来,没有压抑了许久又情不自禁,没给白烬一点点不舍的端倪,此刻的白烬,是不是便不会如此……难舍难分? 一场大梦做得太真实了,他本可以……和白烬相互扶持,和他相知相伴地过完那一生。 所以……面前的才是结局吗? 孟凛心里灌了铅一样,本就被冰天雪地冻得止步不前,又被沉没得越来越深,没入了无边无际的严冬里。 这天地的雪又仿佛忽然停了下来,夜里的寒意刺骨,他好像还是跟在白烬身后,白烬披着夜色出城,他像个黑暗里的独行者。 孟凛自知只能做个旁观者,他贴在白烬的身侧,仿佛还想再多看看他的容颜,可白烬好似与上次相见憔悴了不是一点半点。 紧接着他才发现,白烬是去了乱葬岗,刑部大牢里每日都会死上一些囚犯,若是无人把尸体领走,就会把尸体丢在此处,孟凛是个叛国的罪人,他的尸体未被凌迟曝尸已是恩典,怎么会有人把他的尸身领走。 白烬竟然在这寒夜里,从那百具死尸中,找起了孟凛的身体。 好在这些日子冷得刺骨,就是尸体也不过被冻成了冰霜,白烬找到孟凛的时候他的尸身还未腐烂,但白烬默声地看着孟凛的脸,那早已并不十分清晰的面容,孟凛不知道他沉默垂下头的时候是否流下眼泪。 白烬再昂起头,他再有什么情绪也被他本就冷淡的面容遮盖住了,他背上了孟凛的尸体,一个人在寒夜中走了不知多少步,堪堪在天亮黎明的时候,到了另一片城外的山林。 白烬将孟凛的身体放在地上,他好像有些哽咽地说:“我为你寻了归处,旁人,旁人都不知道。” 孟凛颤抖着手要去触摸一下自己的面容,他忽然就涌出了眼泪来,他做了那么些荒唐的事情,白烬竟然还愿意为他寻一处归处。 白烬在一个人挖着地上的泥土,用的正是那把孟凛给他送过的长剑,孟凛心如刀绞地跪在他的旁边,他用手一道在地上挖着,即便他根本就碰不到泥,他还是与白烬一道做着那个动作。 他在陪自己心爱的人,为自己挖掘一道坟墓。 白烬默然地将孟凛安葬,孟凛在旁边张了张嘴,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言说,只好在心里默声地说了谢谢,这地方依山傍水,的确是白烬替他寻的好归处。 忽然间又是天地变色,夜里静得深沉,月色如水。 一个剑影快得如同虚影,一人执剑向孟凛的方向刺了过去,剑势如虹,直接没入他的身体穿过,那执剑人眼露杀意,越过了他刺向白烬。 孟凛心中惊慌地响过一声“白烬小心!”但他忽然看清了那执剑人的身形,他不由得心中一凛,这是……江桓? 白烬已然是换了装束,他手里的剑与江桓相撞碰出一丝星火,两个人擦着身子交错而过,又端着剑相对而视,细微的风从他们二人的剑尖略过,平添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杀气。 孟凛这一世再见到他们相遇,以为不过是江桓爱使些性子与白烬不合,但就是白烬也未曾跟他提起,他与江桓从前还有过过节,江桓眼里的杀意实在太过浓厚,孟凛不由地会猜测,他莫非是来替自己寻仇的? 白烬长剑侧身而立,一剑接上来未试出来着深浅,只问道:“你是何人。” 江桓只冷冷地扬起剑继续刺了出去,一边道:“孟凛……是你抓的?” “孟凛”二字停顿了片刻,白烬的心弦仿佛在那一刻被拨动断开,他手里的剑不觉收了半分力道,后话再入耳时已经敛了三分锋芒,长剑一偏,竟与江桓的剑斜穿过去,白烬身形一闪,衣袖被江桓割破了个口子。 江桓抬眼冷笑:“你也不过如此。” 白烬半点也没看伤口,只冷眼抬眸,又字字明晰地重复道:“你是何人?” 江桓直言不讳,他昂了昂头,“江天一色,江桓。”嬿杉亭 莫名的关系好像让白烬有一刻愕然,好似就是从这一刻起他心里又生起了别的猜测,江家家主的江桓,竟会为了孟凛而大动干戈的孤身寻仇? 两个人缠斗的身影在孟凛面前来回而过,孟凛一遍又一遍地穿到两人中间,一遍又一遍地发觉自己无能为力,他看着自己两个至亲的人互为仇敌,仿佛要争斗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不断变换的场景之下,孟凛早已没了力气去拦,江桓几乎锲而不舍缠上了白烬,那几十次的刺杀连孟凛都数不过来,他几乎每次都会言明一些孟凛的身份,孟凛的名字又以不同的方式跟随在白烬身后。 世事如流水,孟凛好像跟着白烬历经了沧海桑田,从前孟凛害怕触及白烬不愿提及的过往,未曾问过他从前都经历了什么,白烬也是将他死后的一切轻轻揭过,可如今孟凛竟然亲眼见着白烬往后岁月,是如何过完他这一生。 刀光剑影渐渐远去,有一日江桓终于不来了,可是孟凛见着白烬,接过了南下平叛的圣旨。 白烬孤身一人走在偌大的皇宫,这个泥淖一般的深潭里处处都是虎视眈眈,白烬平静地接过旨意,他也平静地带着大军出发了。 可是世事难料,南朝的大军竟然直接越过了岭中,早一步向北朝开战,孟凛本还在疑惑为何如此之快,他竟然在南朝的大军之中,见到了江桓。 因为孟凛死在了北朝,江桓刺杀了数次未果,他竟然带着岭中投靠了南朝。 原来不过因为孟凛做了不一样的抉择,往后的结果会如此大相径庭,孟凛知道自己如今什么也改变不了,他只跟在白烬的身边,木然地看一个结果。 最后的大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一刀刀划在白烬的身上,亦如同在孟凛心里添上一道道伤疤,白烬不顾朝中旨意继续南下,他没像他的师父一样被罢免官职愤然离场,而是拼了他最后一口气与南朝殊死一战。 可腹背受敌的大军没有活路,齐恂与南朝朱启明勾结,二人图谋两朝皇位达成协议,只要除去眼中钉,两朝的合议就还如从前一样生效,他们共分天下的坐上各自的皇位。 而沙场上的将士抛头颅洒热血,不过是做了无谓的棋子。 四处的火光灼灼地烫着人的感官,白烬杵着剑半跪在其中,他呕出了一大口鲜血。 孟凛无措地想堵上白烬的伤口,他想在白烬生死之际再护他分毫,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人割破了白烬的喉颈。 白烬会同千百具尸体一道葬在天地之间。 孟凛已经泣不成声,他不知道白烬是死于战场,他不知道白烬死前经历了怎样的背刺,白烬从未跟他说过,他死于不公正的世道与毫无道理的背叛,可他竟然能在重来一世时不改心中赤诚,他还能一步步走得小心谨慎,甚至不忘了将他拉上一把。 孟凛捧不住白烬的头,接不住他的血,他只能虚虚地做出一个抱住他的动作,他想带白烬离开,也想替他寻一个归处,可孟凛不过是个早该归去的人,他没法带白烬离开这个地狱。 周遭的焰火已经要缓缓燃过来了,即便孟凛并无直觉,他亦觉得那火焰在烫着他每一寸的皮肤,但他不愿离开白烬的身侧,他在一片烈火里,片刻也不想和白烬分离。 仿佛如此他就可以和他一道同归天地。 ……盐删庭 孟凛已经分不清什么才是梦了,他只在虚浮的天地间,一遍又一遍,无声地喊着白烬的名字。
第139章 守护 白烬感受着后背没入他身体的箭尖,他一遍遍呼喊着孟凛的名字,可毫无回应的动静让他觉得害怕,他甚至不敢往回去再看一眼,他怕孟凛…… 不会的。白烬一遍遍在心里否定,他愈发快速地往府衙里奔去,正正在门口遇上了往回路走的江桓。 江桓见到孟凛的模样肉眼可见的慌了,白烬喉间已经满是血腥,那箭尖几乎将他的身体与孟凛钉在了一块,他让江桓按住孟凛的身子与那支羽箭,然后生生忍住疼痛让自己脱离了那带着倒钩的箭尖。 那带下来的血肉被白烬抛于身后,他小心地将孟凛抱在怀里,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狼狈而焦急地往府衙里走。 “师父。”白烬直接抱着孟凛跪在王禁之面前,他头一回不管礼数地跟着孟凛喊他师父,他恳求道:“求你救他。” “救救孟凛……”白烬竟然连声音都在哽咽,他感觉到怀中的孟凛身体好像在渐渐变冷,甚至冷得好似附上冰霜,就同……他不敢忆及从前触摸过孟凛于冰天雪地里的身体。 王禁之喝到一半的茶水被白烬吓得掉在地上,他赶紧上前去摸了一下孟凛的手腕,可他竟只摸到了一手的血。 他的手……那狰狞的伤口连见过无数血肉的王禁之都有所动容,他沉重地叹了口气,“抱他进来吧。” 为了让王禁之治伤,白烬被拦在了门外,他只能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从屋里端出,心里的恐惧与害怕被无限地放大,他觉得自己几乎没有这么怕过,哪怕是从前面临生死,他也未曾有过如今这般惶恐与心焦。 但他只能隔着忙碌的人往里望,也只能看见孟凛一只从床边垂下来的手,那只手早被擦洗干净了,但手腕上的口子还是冲击着白烬的感官,扎着他的眼让他心如刀绞。 白烬好像在折磨自己,他不顾身上的伤,他摸着自己汨汨流下的血,仿佛他还能与孟凛共上些许的感官,即便这不能让孟凛所受的疼痛少上一些。 直到应如晦回来,才强行把白烬按着坐下了,那关在孟隐府里的大夫被带回来,就把他推着来给白烬治伤,白烬肩头和后背的衣服上已经开出了两朵殷红的血花,他后背的箭伤还不算太过严重,仅有透过孟凛身体的箭尖没入他的后背,又被他强行拔出来带出血肉,他血流不止的是琵琶骨的刀伤。 白烬那一刀属实捅得不留后手,他那时太过担心孟凛安危,又必须让孟隐信服,因而直接朝着自己骨头下面狠狠地刺了进去,那左边的胳膊要是再久些医治,就要伤及根本。 大夫给白烬上药的时候,江桓踹着个人过来了,那人一身杀手打扮,半条胳膊虚虚垂着,已经给江桓活活拧断了。 他一脚踩上那杀手的侧脸,说话时更是愤恨地添了几分力道:“那箭是他放的。” 那人痛苦地倒在地上,但他看到白烬的时候瞳孔一震,“你……你没中箭?” “我明明……”他不可思议地探着脖子看了屋里,忽然明白好似是孟凛中了羽箭,他开始悔恨地挣扎,“主子……主子让我了结你的性命,我明明记得你入屋的穿着,我明明射中的是你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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