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凛在胸口尖锐的疼痛里醒过来了。 一根银针刚从他穴位里拔出去了,他大口喘着气,睁着眼睛看向陌生的床幔,他如今是在刑部大牢吗? 孟凛猛然拉住了床边陈玄的胳膊,他偏头一眼才将心落了下来。 是梦…… 事到如今,孟凛如何能接受眼前的事情才是一场大梦,他干涩的喉中咳得发疼,他皱着眉头朝陈玄道:“给我倒杯水来……” 孟凛那反应给陈玄弄得有些发慌,直到他开口说话了,陈玄才安下颗心来起身去倒水。 孟凛看了看跟前那个替他诊病的大夫,虚弱地开口道:“大夫,我,我如何了?” 那大夫皱眉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子,将方才诊病用的东西收起来了,“公子……公子是说伤还是说病?”他挽了挽袖子,“若是说这病,老夫倒是无能为力,但是这伤……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伤,但是久病难愈,劳心费神可不应当啊。” 那伤孟凛心知肚明,他躺着朝那大夫点了个头,“多谢大夫。” 那大夫叹着气摇了摇头,提着药箱走了。 陈玄递了水杯过来,“公子喝水。” 孟凛一面起身接过水,一面朝四周望了望,“这里可是杨府?” “正是。”陈玄等着孟凛喝水,“公子猝然晕倒,莫说杨府的下人,就是属下也吓了一跳,公子,属下说实在的,您这次……” 孟凛把水杯递了出去,他也叹了口气,“此次形势所逼,下次不会了。” “你去同杨府的管家商议一番……”孟凛又慢慢躺了回去,“说我受伤不便挪动,我再在杨府住上两日,看他们可愿准许。” “是。”陈玄领了旨,又没动,有些迟疑道:“公子,还有一事……” 孟凛额角跳了下,他敛眉道:“何事你要支支吾吾?” “方才属下虽未离去,却听到杨府的管家得到宫里传来的消息,说那日杨清誉遇刺没有旁的线索可查,只有,只有现场那把刀……”陈玄不禁放低了声音,“你把刀查出是北朝所制。” “北朝?”孟凛的表情不觉凝重,他摇了摇头,“按理来说北朝不会现在做这种事,除非……” “除非北朝出了事。”但孟凛又想了会,“倒也还有一种可能……” 这话孟凛心里说了:除了孟明枢,还有谁知道他是从北朝朝廷回来的。 前几日那事不仅要嫁祸孟凛杀了当朝首辅,还要给他添上北朝的名义,若非知道他从前的事情,怎么会料想到这里?还有,还有当初若是朱启明知道了孟凛从前的身份,那与他过河拆桥就说得通了。 但那个人是谁呢? 孟凛想了许久,却只觉得脑子里乱得像团浆糊,受了伤不宜劳心费神,他算是深有体会了。 等到陈玄离开,孟凛平躺在床上,脑子里竟然不可遏制地想起了晕倒之后的梦境,那事情隔世一般,居然还能让他记得刻骨锥心,前世过得鳏寡孤独众叛亲离,但如今他即便是远在南朝,亦不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如此差别的人生际遇,到底哪个才是一场梦境? 他再也不敢尝受失去的滋味了。 …… 孟凛留在杨府多住了几日,因着他的赤诚,杨府的下人没什么话说,但这案子久久不结,杨老一直无法安葬,还是后来孟凛伤好了些亲自走了刑部,听闻他是求请了明亲王爷,后来才了结了杨清誉的后事。 杨清誉作为朝中首辅,他死时没有立下遗言,内阁的位置空缺,保和殿的事宜就只能由着其他内阁学士来分着办上一办,孟凛受杨清誉器重,又有了个知恩的好名声,从中分得了好大一杯羹。 但这个位置不能久久空缺,可在朝中选着人来任命的时候,江南出事了。
第123章 进宫 江南的雨下了多日,洪水泛滥,淹没了许多百姓房屋,但江南的官员远离京都长乐,以为京城管不着这些事,竟以下雨为乐,联合江南达官显贵开了场宴会,让一众女子脚戴铃铛在雨中泼水为乐,以此欣赏曼妙身姿,全然不理会百姓疾苦。 然而不想京城的人来得如此快,朱启元在京城失算,连安插在宫里的人也没了,心中是有满腔的火气,因而入主城中,气势汹汹地就将江南的知府下了狱中,然后敲山震虎地杀了个借由水患大发难财的富豪商贾,江南一时服帖地办起了大事。 朱启元就是傻子也知道这次的事一定要办得漂亮,才能在回京时抢回些面子,他也只好委屈自己亲力亲为,亲自去现场指挥筑起堤坝、开挖渠道。 然而一夜骤然暴雨,那加固到一半的堤坝忽然决堤,滔天洪水往那缺口奔涌而出,恍若巨兽瞬间吞没了房屋与田野。 在场人慌忙逃窜,然而意外还是发生了——身侧的护卫不知为何失了踪迹,朱启元被浪涛一口吞下,他竟被卷进了洪水里。 寻到人时,人已经如江水一样寒凉。 朱启元死了。 这消息如同飞箭传入南朝京城,掀起的轩然大波可见一般,朱殷上朝时当场知道了消息,他握住龙椅略微站起了身,却又无力瘫坐了回去。 朱殷气急攻心,当夜宫里就宣了太医。 朝中痛失老臣,又失了皇子,朱殷喝下那第一口苦涩的汤药时,头一回有了垂垂老矣的无力感,他宣了新任的钦天监监正过来,问他要当初求见时呈上的丹药。 可那监正支吾道还在炼制,他这些日子研制了许多天,那练出的丹药竟然皆与孟凛拿过去的不一样,如此回答惹得朱殷有些气恼,责令他择日呈上。 朝中如今就剩了一个皇子,恒王朱启明此刻倒是做足了臣子的本分,当即搬进宫里侍候父皇,每日伴其身侧,口中全是父皇有疾,儿臣心忧不已的话语。 然而这日,朱启明正在朱殷寝宫里替朱殷翻阅奏折的时候,孟明枢请旨入宫了。 他身边还带了他的第四子孟凛。 这朱殷的寝宫孟凛只来了一次,就是当初初任内阁,朱殷宣见过他一次,他隔着帘幕跟着孟明枢跪拜,站起身时,隔着薄薄的一层纱布,见到了里面的朱启明。 孟凛微微颔首,他在孟明枢身后对朱启明浅浅笑了一下。 但多日不见,朱启明看孟凛的眼神里竟然都是忌惮。 孟明枢躬身进了帘幕,朱殷与孟明枢是当初一道打江山的交情,又算是他的妹夫,他们二人不知说了什么话,朱殷就让朱启明先退下了。 朱启明从薄纱后出来,他一路些微眯着眼睛看向孟凛,孟凛却大方地露着笑,还躬身朝他拜了一下,擦肩不过一瞬,孟凛听见朱启明在他身边小声地说了一句:“还劳烦四公子安分一些。” 孟凛心道是谁不安分了,但他此刻更加确认,朱启明应当是已经知道他在北朝为官的事了,侍候二主的事情惹人忌惮,朱启明是怕自己拉他下水吗? 等到朱启明出去,那里头的帘幕掀开缝来,孟明枢在里道:“陛下,这便是微臣第四子,闻说曾得陛下召见过一次。” 听到这话,孟凛又抬头看见里头内侍的一个眼神,他提了下衣摆就往帘幕里进去了。 孟凛不曾抬起目光,盯着前方的地板拜道:“小臣参见陛下。” 朱殷披了件衣服在床边坐起,他鬓边星星,生了病脸色有碍,略微抬手指了下旁边,“起来赐座吧。” 内侍搬了凳子过来,让孟凛坐在了孟明枢的身侧。 朱殷看着孟凛乖顺的动作,“这孩子倒是生得喜人,上回朕见过,听闻那日杨老遇刺,他也在场受了伤,后来却不顾自己的伤势跑去跪了恩师,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让陛下见笑了。”孟明枢没有半分骄傲的意思,毕竟没有人家死了儿子上赶着来炫耀自己儿子的事情,他连一点笑意都没露,平淡道:“陛下身体有恙,本不该此刻叨扰,但是听闻陛下近日因为钦天监的监正心中更是不悦,故而想替陛下解些忧患。” 提起那人朱殷心中不悦,“那监正巧言令色,若非曹监正丧命,朕如何会用他,占卜星象他倒是会上一些,可不过是让他给朕送上丹药,他竟然迟迟交不出来,实在是无能之辈。” “臣今日正是为此前来。”孟明枢目光朝孟凛瞥了一眼,“从前微臣内宅之中,有个妾室出身江湖,她是女儿身未得真传,但她的母家却通晓岐黄之术,如今宁家已故,小儿是宁家唯一血脉,也多少习得了些把戏,许是他知道了陛下心烦,因而特意要前来拜见。” 孟凛听到那句“妾室”心中多有不忿,却不能当着孟明枢和朱殷的面表露出来,他露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感受到朱殷的目光,因而即刻就站起身来,微缩着往朱殷面前走了两步,那旁边的侍卫正要上前,朱殷抬了下手,就任由孟凛走到了他的跟前。 孟凛又在朱殷面前跪下了,“小臣惶恐……得知,得知陛下烦忧,故而斗胆……”他略微抬头,还未碰着朱殷的视线,又立刻垂下了头,“都先想要替陛下解忧。” 得见天威有些瑟缩,这态度让朱殷受用,他语气和缓道:“你想如何解忧?” “陛下容禀。”孟凛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木盒子,他置于胸前,“小臣家中有祖传丹药,可助陛下延绵长寿。” 孟凛将那木盒子打开,露出了放置其中的两粒丹药,他将其上举道朱殷面前,“烦请陛下挑上一粒。” 朱殷盯着那丹药觉得眼熟,但药丸大多一个模样,他并未多想,却觉得奇怪,孟凛为何要让自己拿一粒?朱殷伸出手来,随意地从两粒药丸里拿了一粒置于手中。 孟凛等朱殷拿走了一粒,又将手收了回来,他把木盒单手拿着,然后拿起里面剩的一粒,毫不犹豫地放进了自己的嘴里。 他这是……朱殷眯了下眼,他这是在拿自己试药?朱殷不禁想道:孟明枢的这个孩子,倒是有些懂事。 朱殷朝旁边的人示意,立刻就有内侍倒了水过来,孟凛惊诧的样子抬眼了片刻,随后略带惊喜地接过道:“多谢陛下。” 孟凛又把那盒子举到朱殷面前,朱殷把那丹药放回盒中,把木盒子拿过去了,他笑了下,“这丹药朕收下了。” 孟凛磕了个头,又退回到座中去。 朱殷将木盒交给了一旁的内侍,接着也就没把孟凛当外人,和孟明枢交谈起了朝堂的事情。 朱殷露出哀伤的神情,“吾儿长子如今不在,朕想此刻立启明为太子稳固朝纲,不知孟卿是何看法。” “宁王离世,臣这个做岳父的也是心中哀恸,至于恒王殿下……”孟明枢不置可否,只道:“恒王殿下聪明睿智,立储之事应当全凭陛下决策。” 朱殷一共就两个儿子,死了一个另一个自然就是太子了,这话让孟明枢来说可否,也不过是说些废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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