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远离京城,大多事情难及,师父从前对朝中事……”白烬略微停顿了下,秦裴对朝廷嗤之以鼻,他没从他嘴里听过几句好话,“殿下有何事想说,不妨明言。” 齐恂偏首一眼,笑道:“将军虽然性情寡言,却倒是豪爽,这与秦老将军倒是有些共同之处,不然单看性格,白将军倒不像是老将军一手养出来的。” 白烬看着远处山川,“师父养育之恩没齿难忘,太子殿下说笑了。” 齐恂觉得白烬这性子无趣,他的手停在城墙上一块突出的石子上,“白将军,不知你可曾听说过,从前在京城里,朝中还有一位将军,与你师父势如水火,一向不合?” 白烬的指节在衣袖里攥了下,他依旧望着远处摇了摇头,“势如水火……师父从不与我说起这些。” “既然如此。”齐恂好心似的,“本宫说与你听。” “从前京城中有三大将军,当年南方战乱,秦老将军南下平叛,如今的楼大将军护卫皇城,但同时,还有北方五部奚来犯,那时候北方御敌的,是一位从前的将军……”齐恂注意了下白烬的神情,“名为白延章。” 白烬的牙关不明显的咬了一下,却又习惯性面不改色地只眨了下眼,他什么也没说。 齐恂露出一副很是可惜的样子,“但是可惜了,这位白将军后来……勾结叛乱,已经给治了罪名,如今多年过去,早已经是物是人非。”烟删挺 齐恂没等到白烬的反应,“白将军没什么想说的吗?” 白烬这才对视了眼齐恂的眼睛,他面无表情,脸上就仿佛是天生的冷淡,“太子殿下想听什么?恕白烬愚钝,不通弦外之音,若是赏月尚可,聊些古今政史,怕扫了殿下的兴。” 齐恂的笑眼里依旧深不可测似的,他也不恼,“白将军入朝廷的这几年,所行皆有人看在眼里,知道你一心为国,自然,本宫也如此觉得,但出身之事,终身都是变不了的。” 齐恂挑了下眼:“白烬,你心里难道不觉得不忿吗?” 白烬眉心一皱,齐恂这话里有话,他……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吗?知道他出身白家,而并非是秦裴一手养大,但他既然知道,如今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但不管齐恂说了什么,白烬习惯了提起白延章而无动于衷,他反而勾起了嘴角,“我为何要觉得不忿?” 齐恂眯了下眼,他又把手背了回去,“白将军暂且先别着急否认,我今日请你过来,不过是有个好交易要说与你听,你可好生思虑。” “白家如今还遭受骂名,若是要将这通敌的名声扫除,其中千难万险,任谁都要觉得难办,但是本宫不一样。”齐恂居高临下地站在城墙上,仿佛连月光倒影的影子都挺拔了几分,“本宫可以替白家正名。” “以此来换,白烬,我只要替我做事。”
第114章 筹码 替白家正名,这话实在太有诱惑,除非白烬不知道当年的真相,也未曾历经前世的那些朝廷波折。 他不懂齐恂为何可以面不改色地说出这样的话来,他定然是觉得当年白家出事时白烬年纪尚小,绝不可能知道当初白家因何而遭致迫害,因而才会如今厚着脸皮来拉拢自己,但拉拢之后呢? 过河拆桥的事情,齐恂又何尝没有做过。 “殿下说笑。”白烬的声音里仿佛染进了这月光的寒意,“当年白家的事情,我的确有所耳闻,但是殿下糊涂了?白烬虽然冠以白姓,却和殿下口中的白家好似并无关系,名姓皆是出身所伴,我亦没有法子因为从前的一桩旧案而改换这个姓氏。” 白烬矢口否认,陈羽为他而受了重伤,将牌位给他送了回来,因而白烬赌定齐恂即便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证据,否则他此刻面对的就并非拉拢,而是上书他是乱臣之后的折子与抓捕。 “你既否认,那就暂且不说白家。”齐恂平静地望着月色,“说说秦老将军。” “秦老将军离世,本宫亦觉得惋惜,因而今日抽出空闲,特意前去祭拜,但是此去竟然出乎意料。”齐恂语气严肃了几分,“当初白将军受了恩典回到祁阳,竟然草率行事,连牌位也未曾给将军刻上,但白将军当年,可是因为秦老将军离世而得了诸多好处的,如此行事,岂非有不孝之嫌?” 这话倒是挑动了白烬的神经,“师父待我恩同再造,未得足下侍奉是有不孝之处,但殿下如此说,请恕白烬难以苟同。” “那就是其中还有别的内情了,老将军为国家征战,当年不忿离京,我等亦是心中不平,但白将军心中应当清楚,即便他是功勋卓著,欺君之罪……”齐恂一字一句道:“那是牵连满门的大罪。” 不等白烬反驳什么,齐恂又道:“还有一位本宫曾打过交道的孟大人,这位孟大人可是害得本宫好惨,当初青山一事,本宫获罪,那事情我思虑良久,巡防失职的确能怪在我的头上,但是其中有一事最是奇怪,那便是当初有人拿着本宫的手谕,让人去青山西面存放武器,那时父皇大怒,无人听我辩解,因而本宫只好吃了哑巴亏,但未行之事本宫也不能认下,只从事情结果来看,其中变数,就是这位为救父皇而葬身其中的孟大人。” 齐恂冷冷笑了一下,“白将军,本宫耳目通顺,近日竟然得知了一个消息,事关南朝,不知你可有兴趣?” 白烬不禁抿了下嘴,他知道了什么?孟凛在南朝的事吗?天下同名之事那么多,孟凛在北朝葬身的事情已是板上钉钉,他又如何能证明南朝的那人就是真的孟凛,除非……他如今与前世一样,一早就与南朝的人有所勾结。 白烬冷淡地偏了下头,“下官并无兴趣,但若是殿下有一日需要我出兵南朝,那白烬倒是求之不得。” 齐恂对白烬的油盐不进“啧”了一声,“看来白将军是不在乎这个欺君的罪名,也不在乎你师父和孟凛,那我倒是好奇你为何对我六弟如此忠心耿耿。” 师父如今身在岭中,孟凛又在南朝,齐恂即便要证明或者出手,大多都有不便之处,白烬一时有些看不懂他的意图了,光凭一些猜测,他又如何拿来要挟自己? “白烬所为,皆是为了大宋朝廷。”白烬正义凛然地偏转身来,“即便有过私心,公理正义之外,未曾做过有毁世道的事情,殿下如此问我,白烬还真是不知要如何作答。” 齐恂好似失望地叹了口气,“那这事没得谈,就跟白将军说说眼前的事情。” “今日本宫出城遇到刺杀,这事白将军应该是知道的。”齐恂几乎没有间隙地快速说:“你别急着否认,事情真相我心里早有答案,只是聊得不投机,那你就当本宫自说自话,你也听一听,事情可有道理。” “今日刺杀的那个人,白烬……”齐恂挑眼道:“你是认识的吧?本宫不知道他是你的人还是孟凛的人,但是如今你赶着时间送他出城,我追不到他,无妨,就让他走,本宫送你一个面子。” “但我既然早就知道了,今日找你,必然是带着筹码来的,你不妨想想你会不会好心做了什么坏事?” 白烬眉头一蹙,他飞快地想过,此前他离开去南朝的时候,陈羽就已经和齐恂身边的人交过手了,而此次祁阳再次遇上,齐恂应当就猜出了他是白烬或者孟凛的人,陈羽受着伤拿走了牌位,齐恂笃定他会来找白烬,所以白烬第一次从城外回来时毫无动静,难道从那个时候,齐恂就在等着他的反应吗? 白烬自己送陈羽出城,然后他……让楼远去找了陈羽的家眷。 难道…… 白烬眉眼一厉,紧接着耳边传过一声马鸣,随即有人在城楼底下大喊了一声:“将军——” 是楼远的声音,白烬额角一跳,楼远穿过守门的小将直接将马骑到了城门下,他上仰着头朝白烬望去,月光与火光下,竟照出了他脸上的不安。 “白将军。”这时齐恂的声音在城楼上吹过的风里传进了白烬的耳朵,“有人在我面前抢了东西,本宫必不可能放过他,看那人的身手,从前应当是走惯了夜路,可他竟然在城中还有妻儿,若非白将军画蛇添足地派人特意去保护,这事本宫还发现不了,楼远?” 齐恂俯视着看了楼下一眼,“楼远还是太年轻了,白将军怎能何事都倚靠他?” 原来自白烬回城,齐恂一早就在关注他的行踪了,他是故意放自己出城,然后随着楼远的动作去抓了陈羽的家眷。 “放了他们。”呼呼的风从城楼吹过,初夏的风里竟然还能染上寒意,白烬冷冽的眼神指向齐恂,“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齐恂的眼尾带了笑,“既然如此,方才本宫的提议,白将军可要再考虑一遍?” 卑鄙……白烬的手在衣袖下已经捏紧,若非还有顾忌,他真想此刻一刀了结了齐恂,但了了私仇,他往后还要如何在朝中立足,如何再为白家正名,又如何再收归南朝呢? 他如今还动不了这个太子殿下,可他对陈羽的承诺浮上心头:“你因我而置身险境,我决计不会让你的妻儿有什么大碍。” 可现在,他的妻儿因为自己派人保护而置身险境,一头挑着千钧承诺,另一头是家仇大义,他和齐恂隔着深仇大恨,白烬哪怕是自己身死,也不可能会答应去给齐恂做事。 “放了他们。”白烬重复地说了一遍,他眼底好似有些发红,像是压抑着心里的怒火,前世与家仇一齐涌上心头,当前的困境亦让他对齐恂恨之入骨。 白烬极轻地喊了一声:“堂兄。” 这话仿佛是重如千钧,齐恂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他略微带笑的眼底立马变得深沉,他几乎不可置信地注视了白烬许久,“你……” “殿下不是想要我摊牌吗?”白烬对着注视冷冷道:“我与堂兄坦诚相待,你心中可还喜悦?” 穿堂而过的风在城楼上忽而像是发出了“呜咽”的声音,盘旋着城楼上的砖瓦呼啸而过,冰冷的月光下连火把都跳起了腾空的舞步。 …… *** 南朝,潇湘楼内。 孟凛是送走了白烬,特意来这里办事的——他打听了,这日南朝的三皇子恒王殿下朱启明正在这楼里喝酒。 朱启明连着给他送了好些美人,拉拢之意如此明显,孟凛敢和孟家姐弟撕破脸皮,有一部分原因也是看准了朱启元会来捞他。 朱启明的手下仿佛是认识孟凛,他走到门前并未有人拦他,反倒是将雅间的门替他打开,对他做了请的动作,只是陈玄跟在后面一道进去的时候被拦住了。 孟凛示意陈玄留在门外,然后一个人进了雅间。 入眼薄纱朦胧,里头好似是挂了许多绸缎,从房梁上垂了下来,若隐若现地透出里面的人影,婀娜的身姿靠在桌前,弯着身段去给坐在软椅上的人倒酒,空中弥漫着胭脂的浓香,又有婉转的笑声回荡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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