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抬了下头,“属下记得,诸事都要听公子的行事。” “我同你说个故事,唔,说个猜测……”孟凛背过手去,“若是有一天,你亲眼见着我遭人迫害,即将身陷囹圄,可我早先吩咐,我若是没有命令,不许你轻易动手,可我眼看着要死了,救我还会让你落入险境,你救还是不救?” 陈玄想也不想,“自然应当相救。” 孟凛摇头,“可我并未让你救我。” 陈玄不懂,“但公子的性命……” “我的性命固然重要,可我并非不能坦然接受死亡。”孟凛说话间咳了两声,“舍生取义……我这样的人本不是会为了大义而献身的人,可不过两相比较,比我性命重要的事,其实尚且有许多,我行事多有抉择,你莫要忤逆我的心意便好。” “而且……”孟凛把手拍在陈玄握起的拳上,“你的性命又何尝不是性命。” 陈玄喉中一涩,他忽而不知如何言说,他眼里的孟凛并不在乎旁人的生死,可如今却又觉得他仿佛站在生死的尽头,支起了一扇来往的大门,好似要将他阻拦在地狱的外面。 “不必多说,明日还要赶路。”孟凛又坐了回去,他又问:“我睡之时,应如晦未曾来找过我吗?” 陈玄愕然回道:“有的,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我与他还有事要说分明了。”孟凛又示意陈玄起来,“你让人去叫他过来一趟,你先下去吧。” “是。”陈玄起身退了出去。 作话: 下一章岭中篇收尾,又两点了呜呜好困
第93章 交代 “这一夜烛火长燃,星河遍野,江府的灯在天亮一刻才渐渐熄灭。” 烛火摇曳,已是入夜时分。 应如晦走到孟凛窗前,看到了他被烛光照出的大致轮廓,心里忽而有些复杂——他和孟凛从前的恩怨说不分明,自己起过利用的心,孟凛更是没把他的性命当回事过,可如今他站在此处,知晓了孟凛的出身背景,心里竟然少见地生出了几分怜悯,即便他知道孟凛并不需要。 “孟公子。”应如晦敲响了房门。 孟凛正坐在书桌旁放下笔,把几封写好的信收进了个锦盒里,他抬起头,“进。” 应如晦从外面进来,他轻声阖上门,“白日不便打扰,倒是夜里叨扰了。” “应大人客气。”孟凛并未相迎,他挪开锦盒在书桌前坐正,“只是明日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无暇与应大人于唇舌之上多费功夫,既是应大人找我,不妨开门见山。” “好。”应如晦拂了拂衣袖,视线正盯着孟凛平静的表情,“我听江桓说,你答应让他陪同你去南朝。” 孟凛收拾纸笔的手间一顿,“是,小桓担忧我的安危,想要陪同我一道回南朝。” “不可。”应如晦皱起眉头来重复,“此事不可。” “为何不可?”孟凛把手合着放在桌上,他好整以暇地抬首道:“难道应大人,愿意亲自陪我去南朝?” 应如晦的眉蹙得更深了,可他的话哽在了喉间,孟凛……还是从前那个孟凛。 他明明知道应如晦不可能将此事应承下来,应如晦一介朝廷命官,又出身世家,若他没有皇命私自前往南朝,定然逃不过一个通敌的罪名,此事一旦被人知晓,立刻就会有无数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要将应家满门抄斩。 孟凛在应如晦的沉默中轻笑了声,“应如晦,你觉得我此次回南朝,是在送死?” 应如晦何时都能想出最妥帖的回法:“孟公子深谋远虑,足智多谋,应某自然希望你得偿所愿。” 这话实在太漂亮,孟凛笑着摇了摇头,“所以应大人还未回答,是否愿意替小桓承担此去南朝的诸般险阻。” “孟凛。”应如晦盯着他的笑眼:“我力所能及之处,定然会尽力保全江桓的安危,可……你知道我去不了南朝,正如同白将军也不便参与其中。” 孟凛像是失望,笑意全消失在了嘴角,“如此就没得说了,我已交代了江家的诸位长老,岭中的事情自然会有人同你对接,至于江桓……” 应如晦把手撑在了桌上,他叹了口气,“你想试探于我,其实我大可说句愿意,由此打消你的疑虑,孟凛,你看江桓如此之重,我不信你会真的让他置身险境。” “是吗?”灯烛下孟凛的脸变得柔和了些,可他眼底带了丝锋利,“你猜我会心软,但实际上,我本来的打算,就是想逼你同我一道去南朝,江桓早已不是稚子,其实早不必我来挂心,也用不着你来护卫。” 两人在寂静的空气里对峙,应如晦微眯的眼里映进了旁边烛火的火苗,他几乎要相信孟凛这话是认真的了。 “可惜了。”孟凛终于松口道:“他也舍不得你去涉险,我可以不顾惜你,却不得不顾惜他。” 孟凛眨眼间垂下了眼,“应如晦,你其实应当感谢一番白烬,我从前并没有如今这般心软。” 说到白烬,孟凛心里不可避免地动了下,因为白烬,他竟做惯了爱屋及乌的事,他乐意因为白烬而改变对世间的淡漠,或许只因与白烬相处时一缕阳光落在他的身畔,他忽然也想从那明媚里触及到这世间所有的风花雪月了。 晃动的烛火下,应如晦的眉心终于展开了,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什递到孟凛面前,“兄长此去艰险,我没有旁的东西相赠,或有一物,想给你……添些筹码。” 孟凛听到“兄长”,还是起了鸡皮疙瘩,可他看清那东西,略微有些惊讶,“应大人这是何意?” 那桌上放了一块赤红色的令牌,十分小巧,上头只有个“晖”字。 孟凛大致猜得出这令牌做何用处,六皇子齐曜身边的暗卫,唤作“晖影”。 应如晦收回手,“在孟公子心里,我此来岭中,不正是图谋不轨吗?” “南北两朝皆有图谋,此事我心知肚明,你家殿下在南朝埋些暗线,的确不足为奇。”孟凛摸过那块小巧的令牌,“可把这东西交给我,应大人,你何时如此信任我了?” 应如晦眼里含了点笑,“从来是孟公子对我不轻易言信,我可是一开始就递了诚意,你我同朝为官也并非一日两日,为殿下做事也是你亲自应承,何况,白将军信你。” “白烬信我……”孟凛心里柔软地念叨了句,连带眼里的锋芒也淡了,他淡淡道:“可我此去为了私仇,并非为了大义。” 应如晦从善如流道:“南朝的晖影已蛰伏多年,如何使用全系孟公子心中所想,应某绝无相逼的意思。” 孟凛心里不过踌躇了一会儿,没有白捡便宜不要的道理,他将令牌捏在手里,“如此多谢。” 再聊了一会儿,应如晦就要离去,孟凛在他转身的时候,终于温声添道:“应如晦,你好生对待江桓。” 应如晦浅笑着同他点了个头,“兄长放心。” “……”孟凛还是不禁骂了一句,“下次再喊兄长我把你赶出去。” 关门声响起,孟凛摩挲着那块令牌,放进了衣袖里,他盘算了下时间,该是下一个人来的时候了。 不消一会儿,江桓推门进来了。 江桓少有地在孟凛面前收起炸毛的脾气,还耐心地给孟凛倒了杯茶递过去了。 “孟凛,你真,你真不要我陪你去南朝?” 孟凛深谙打消他这想法的办法,接手道:“我让你去了南朝,然后任由应如晦图谋我江家的家产吗?” “……”这话的确比说担忧他安危好使,可江桓还是嘟囔道:“应如晦他不会做得这么过头。” “应如晦我方才见过,不想说他。”孟凛心里即便是乱,却也捋出了头绪,他如今放不下的人屈指可数,在这情分上的弟弟面前软下了声音,“又要走,我很抱歉。” 江桓嘴角动了动,此刻动容实在太过矫情,可心里还是难受的,“你……记得保全自己。” “我的安危你不必挂心。”孟凛安慰似地拍了拍江桓的肩,“孟明枢大费周章让我回去,决计不会让我轻易死了,他知道我心中不忿,却执意此刻让我去鸡蛋碰一碰石头,不可能只是想溜我玩些幼稚的把戏,暂且应当不会对我动手。” “所以我不担心自己,但我有些担心你,担心……白烬。” 听到自己放在白烬前头,江桓也就不想和他计较许多,“你有什么事想交代我尽管说。” “江家在你手里我很放心,我虽同应如晦从前有过节,却也承认他的靠谱,唯独……”孟凛眼里不自觉有些发涩,“唯独白烬一个人身在京城。” 孟凛尽量语气平和地说着:“常叔的事他理应还不知道,可常叔一样看着白烬长大,他若知道了,必定心中不忿,坐立难安,但他有要事在身,朝中有我与他必定要除却的敌人,是有虎狼在侧,我不愿他为此分神回来,因而当前,我不想让他得知此事,添上,添上我去南朝……” 孟凛觉得心口微微泛疼,他其实早答应了白烬不再不告而别,也不再置身险境,也知道以白烬的性子得知此事,必定不会拦他,可见到白烬伤心孟凛心中不忍,所以…… “所以有件事,我想交代于你。”孟凛拿过书桌上的锦盒,在江桓面前打开,“其中有三封信,前两封是本月写好了,打算寄给白烬的家书,而余下一封……是何时这事瞒不住他,再想你移交给他的,他看了信再想罚我骂我我都无话可说,可若他并未发现,随后几月的书信,我也会从南朝送来。” 孟凛将锦盒递交给江桓,“小桓,还请你帮了兄长这个忙。” 江桓觉得心里好生难受,再凶猛的人有了软肋,也能露出一副柔软的样子,孟凛同从前还是有了千差万别,如今此情此景,他并非不能理解孟凛对白烬的感情,再多的情谊偏颇也在孟凛的柔软面前偏过了称来,他一想,自己其实并没有非要给白烬脸色的偏见,恩恩怨怨,大多都是平日里强加上去的。 江桓收了锦盒,对着夜色里的孟凛答应了下来。 这一夜烛火长燃,星河遍野,江府的灯在天亮一刻才渐渐熄灭。 天光洒在江府高挂的白绫上,明艳的阳光驱不散丧葬的沉闷,随着送葬的队伍往城外去,一辆缓缓移动的马车,也从江府驶出,从上洛城门出去了。 这一次离开,孟凛没有带许多人,走得极其安静,他出门之后没有回望江天一色的家门,也没多看一眼岭中的山色,他依旧穿着一身素色的白衣,闭着眼,朝着南朝的方向去了。 而正是这一日,北朝京城的街道上人人喜乐,红绸挂了京都多半的高楼,鞭炮震响了半个长安,原是今日六皇子齐曜娶亲,要与萧家小姐喜结连理。 大红的花轿从天门街的正街走过,萧仪锦握着手里遮脸的团扇,外头喧嚣入耳,她竟还能听到心里扑通的心跳声,扇下她的脸略微嫣红,少女出嫁,嘴上是带着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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