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辞在一众年轻男人中分外凸出,清雅俊丽,眉目含情。而独狼则心无旁骛,一进来,两眼便炯炯然望着桌上大块的肉。 汪蓝岑命他们各自坐下,楚辞两眼楚楚恳切,找离汪蓝岑最近的位置坐下,而独狼则直奔向最大的一块肉。 也不知他做贵族时是何等做派,如今却是浑不讲究,抓起肉便往嘴里塞,吃得香甜无比。 隔了一会儿,才见宋洛臻进来。 也不知他下午作甚么去了,一众人都到齐,他才姗姗来迟。 只见他手上提着一盏极普通的灯笼,山寨四面围墙险峻,用以大宴的厅堂也跳动着无数阴影,宋洛臻手中的灯照亮了他修长的五根手指,和他如玉般俊雅的脸,方寸之间,只有他是极明亮的霜白。 汪寨主等他许久,见人到了,唇边才啜着一点笑意。 等宋洛臻坐下后,汪寨主举杯倡酒,一众人有的随之举杯,有的异常豪爽,直接将酒坛子的封泥拍开,酒液大口大口的往嘴里头倒。 酒席还没正式开始,独狼已经将面前的肉吃光了,他眸子左右一顾,竟直勾勾的盯着宋洛臻眼前的案盘。 “洛先生勿怪,我养的狼儿野性未泯。”汪寨主笑吟吟说。 宋洛臻眉尾微轩,淡声回:“无妨,他若饿的话,将我案头的肉拿去便是。” 汪寨主双眼微?:“洛先生果然雅量。不过,我常听人说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自己案上的食物,又怎能轻易给他人食用?” 宋洛臻神色不变,徐徐说:“既然如此,我便入乡随俗,按照山寨里的规矩来罢。” 他这一趟深入荡云岭山寨,并不只是他豢养的海东青听到骨笛声,带回了温玉白的行踪。 荡云岭的所在,让宋洛臻想起一件往事。镇北关由原大祖镇守二十余年,而昔年原大祖的麾下,有一位极英武的把总。 此人姓汪,汪把总和原大祖其他手下不同,他出身西北,原籍就在春琳城附近,对当地风土民情极是熟悉,据宋洛臻得到的消息,汪把总曾在北狄入关的要道设置关卡,占据地形优势牢牢的把住了边塞要道,将北狄人困在春琳城附近。 直到他被原大祖以阵前怯敌的罪名斩首后,北狄军才长驱直入,直捣京师。 因此,宋洛臻一听说有位不让须眉的厉害水匪头子姓汪,便疑心她是汪把总的后人。 北狄人二十年前未能占据金陵,北狄王不久便死在马上。听闻如今北狄人中又有极厉害的王爵崛起。 宋洛臻绝不愿铁蹄下再见尸骨,他和汪寨主午后密谈,将汪把总当年的事一一道来。 汪寨主面露不定神色,并没立刻给他答复。 汪蓝岑一手支颐,唇边泛起冷笑:“若按照我们山寨的规矩,远来是客,我们寨中最强悍的男人,应以刀斧为舞。” “在山寨中,我们从不论资排辈,讲的只有一个勇字。谁最强悍,谁便有实力。” 汪蓝岑的话说的明白,山下随随便便来一个美书生,三言两语就要让她信那些话,还要让她配合—— 呵,她固然厌憎北狄人,可她永不会忘记,自个儿亲爹并不是死在北狄人的手里。 被最信任的人背刺……汪蓝岑不知爹死前,是否会后悔他一生的虚妄努力。 而她固然看不了北狄人烧杀劫掠,可对某人某地的同情也欠奉。 宋洛臻肃然起身,说:“既然寨主已经发话,我自然是客随主便。” 温玉白一怔。 为了一块肉,宋洛臻要和人决斗么? 他并不糊涂,已经察觉到诡谲气氛,只能紧张得手指蜷紧,又轻轻的叩击桌面。 宋洛臻的目光自他身上一错,长袖和衣袂飞扬,已经独立于中庭。 汪蓝岑瞥了独狼一眼,沉哑着嗓子说:“你若能胜了他,我便放你自由,纵你重归山野,你可愿意?” 独狼眸光瞬间转为狠戾,他起身时,周身骨骼竟发出了轻微的咯咯声。 温玉白清晰的听见,有水匪低声说:“那个姓洛的长得好看,身量倒也高的很,但他骨骼轻薄,显然比独狼瘦多了。打架这种事,重上十斤肉情况就完全不同了,我看那姓洛的要糟。” 温玉白鼻尖已经冒汗,他很想帮宋洛臻说上几句话,但汪蓝岑竟看穿了他的心思,笑得森然:“你不必多言,这是属于男人之间的争斗。” 敢在她面前提往事,敢起收服她念头的人,总要有些本事! 独狼呲牙嘶了一声,两只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宋洛臻的面门砸了过去! 他只穿了开襟的短衫长裤,绷紧的肌肉呈金棕色,锋利如刀,那拳头有劈山裂石之威,楚辞在一旁观战,已经于心不忍的闭上眼。 不想看美书生肝脑涂地。 谁知宋洛臻长袖飘举,翛然间连退三步,轻轻松松避开了独狼的攻击。 独狼一拳扑空,一拳又至,拳拳生猛,而宋洛臻身形迅捷清逸,翛来翛去,真如青烟白雾,独狼打不着也抓不到。 他性情刚劲有余,匆匆十几招扑空,已经勃然大怒,竟扭身拔出一旁席上大汉的战斧,抡圆了朝宋洛臻扑过去! 宋洛臻手腕疾转,温玉白甚至没有看清他做了什么,他手上已经多了一柄窄而利的长剑。 剑身如秋水一泓,飘忽不定,而宋洛臻剑锋已贯穿了独狼的衣衫,将那麻衣戳出长长的破口。 看在汪蓝岑眼中,这书生一身功夫实在是高深莫测,且处处手下留情,他长剑如电,纵横缭乱间已经把独狼的衣衫割得寸寸裂开,每一剑都恰到好处,多一寸,独狼就要血溅五步! 独狼也意识到自己的反抗徒劳荒唐,他再一次抡空了战斧,那斧子竟脱腕而出,直直地飞向善墙,锋利的斧头直切进墙体两寸有余,可见他力量之强远超常人。 独狼双拳攥紧,青筋浮现,他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宋洛臻,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喘息呼咴声。 到最后,他竟操着生硬的中原话,一字字说:“我输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宋洛臻手腕一翻,长剑已收回腰间。汪蓝岑看了许久,终于抬起双手,“啪啪啪”拍了数下。 “真是精彩。” 温玉白却看着宋洛臻的手背,轻声说:“受伤了。” 整个宴席上吵闹喧哗,众大汉们和寨主一样,崇尚的都是绝对的武力。他们一见美书生竟如此厉害,都不禁高声赞叹。 温玉白叹息般的一句话,似是只有宋洛臻听见,他翻转手腕,一晒手背上细如红线的伤痕,朗声说:“不错,我受伤了,急需疗伤。”
第25章 汪蓝岑能坐上一寨之主的位置, 眼神自然是极好的。她不动声色看一眼宋洛臻手背上迟一刻治疗就要自愈的伤,又看看温玉白刷白的脸,心下了悟、为何宋洛臻自称军中师爷, 文质彬彬的却要独个儿上山。 “既然贵客受了伤,今日的宴席就到这里罢。”汪蓝岑善解人意地说:“小白, 你的医术高明, 赶紧给贵客治伤。” 她转身离去时,眼风瞥了一下独狼。 彻底失去记忆的北狄贵族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 一身衣衫尽褴褛,露出弧线紧绷的蜜色肌肉, 他的眼里没了光,就像失去头狼地位的狼,不知自己眼下该去哪里了此残生。 汪蓝岑重重抿了抿唇,终于朝独狼招手:“过来。” 独狼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 慢慢接近高挑英气的女子, 跟在她身后回了屋。 寨主宣布散席,顷刻间训练有素的大汉们都纷纷离去,一众后院里的男人们也不多说, 各个默然无声的散去。 只有楚辞狐疑的眼珠往温玉白和宋洛臻二人身上投射,他把两人分别看过一遍,隐隐有种感觉,不论是温玉白还是眼前的洛公子,虽都出类拔萃, 但已经退出了寨主夫婿的遴选。 楚辞也满意离开, 方才热闹的大堂转瞬人去楼空。 温玉白看着容戚手背上鲜红的一线血痕, 不合时宜地想起剩下的大蟑螂液, 旋即一个激灵。 宋洛臻的伤势不甚严重, 似乎用不着如此重口味的药。 “我手头没带金疮药……” “我房间里有。” “那我去你房里帮你治伤。” 温玉白也是一时没想着,明明宋洛臻带了金疮药,哪里还需他帮忙呢? 况且正值夏夜,这暴雨说来就来,他和宋洛臻刚走出去没多久,便觉一颗豆大的雨水打在后颈上,接着万千雨点便纷纷砸了下来。 宋洛臻和他都没带伞,雨水被暴风裹挟着,将郁郁的树抽得横斜。 温玉白被迎面而来的雨水打得眼都睁不开,突见宋洛臻伸出右臂,悬下长袖替他挡住风雨。 等到了汪蓝岑给宋洛臻安置的房门口,高高翘起的乌黑屋檐上蹲着的防风兽已被雨打得水亮,底下长长的铜风铃被吹得来回作响,宋洛臻借着羊皮防风灯的一点光,看清温玉白的一瞬,陡然身子微僵。 他轻咳一声,侧过脸拉开门扉,长睫带着一点雨水低垂着,眸光深远地看向剪影似的山峦,低声说:“你先进去,我……烧些水,简单擦擦身。” 这屋子窗户窄小,里头还盈着白日的暑气,温玉白糊里糊涂被推进去,并不觉得被雨打湿的身体有多寒凉。 他侧耳听见隔壁屋传来几声轻咳,忙又赶了过去,正赶上宋洛臻被灶膛里吹出的火气熏了眼鼻,清贵似玉的脸被燎得墨黑。 温玉白到底没忍住,米粒牙咬着润红的唇,还是咯咯的笑出声来。他一面笑着,一面扯着宋洛臻的衣袖,将他轻轻拉开。 “你这样的公子哥,哪里懂的生火做饭啊?” 温玉白从懂事起就在福利院,是老院子一手带大的,所以他并不愿意被人收养,只想帮着院长和几个阿姨照顾福利院里的其他孩子。 穿成温之航的次子,他也没享受过一日的奢侈,肩上只多了照顾弟弟的责任,照顾人已经渗入骨血,做得极其自然。 他麻利地拨了几拨柴火,灶膛的火光顿时红亮。 宋洛臻见他秀发散乱,随手拨于胸前,发间和脖颈上仍流淌着不少水珠子,被火光照得绮丽,随着他时起时蹲的动作,那水珠或往他湿漉漉的胸口流动,或淌向薄削的后背。 少年行事过分磊落,浑然不觉他衣衫尽湿,紧紧的裹着玲珑身体,透出胸口缠着的一层绷带,和盈盈一握的细细腰肢。 腿上尤其湿,勾显出莹润笔直的线条,雪白的肌肤若隐若现。 宋洛臻双目垂下,并不再看温玉白。只不知这少年身上用了什么香膏,隐隐有股似梨花似杏花的甜香,被火光一烹,在狭小的厨房里愈发的浓烈起来。 温玉白听见热水咕噜咕噜,将大锅盖一掀,热气将他的脸蒸得桃花般嫩红,他依旧浑然不觉,笑着说:“水好了,我给你做碗姜茶驱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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