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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一转眼就到了办宴席的早上。前一天收店时,宋时安已经嘱咐叶度一番,需要提前备的材料也给他一样样的备好,叶度这二十天里,每天从早到晚勤勤恳恳,有他提前把佐料配好,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 他醒的早,睁开眼,许仲越还躺在身旁沉沉的睡觉,呼吸声平稳而清晰,晨光照在净白的脸上,越发显出下巴一圈的青色。 宋时安皮肤娇嫩,许仲越的胡子一长出来,就很容易蹭得他脸和脖子发红,他平素刮胡子很勤,这副落拓英俊的模样,大概是这几日太忙了。 他忍不住伸开手掌,用柔软的掌心去蹭许仲越的下巴,刺挠得微微痒疼。 在他的手掌下,许仲越慢慢睁开眼睛,浓黑的眸子笔直望着他,还没来得及做什么,门外便传来“呜呜汪汪”声,和狗爪子刨门声。 见屋里俩人都不理它,狗子的声音变得低沉哀怨,“嗷呜……呜呜呜……” “行了行了。”对上许仲越同样带着三分哀怨的眼神,宋时安只觉好笑,为了安抚丈夫,他急匆匆捧起许仲越的脸,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就系好衣带下床。 他一开门,妄图进化、直立上身趴在门上的狗子收不住劲儿,一下子扑在宋时安的腿上。 它哈着气,疯狂的舔宋时安的腿,宋时安几次三番把他拨开,拿了个掺了碎肉的杂粮馍馍喂它才消停。 “这老六。”宋时安摇头笑。狗子刚到家还没来得及起名时,一日也不知它怎么做到,竟把宋时安做肉菜剥下来的一大盘肥肉和肉皮吃得精光,盘子都舔得光滑如镜。 “你偷吃的?” “呜呜汪!” 如不是它小肚子凸出去一个球,迈开四条胖腿走路都慢悠,宋时安真要被小狗子那诚实清澈的黑眼珠骗了。 从那起,狗子的大名就从“好你个老六”,精简为许老六了。 平时宋时安只喊它老六,只有他忙着收拾东西,赶早出门时又被叼着小半个馒头的黏人狗子缠上时,他才会喊全名。 “许仲越,赶紧管一管你家的许老六!” 许仲越刚用青盐漱完口,闻声拎着狗子后颈把它栓回狗窝,狗食盆里倒好清水,又放了俩馍馍做一天的口粮。 忙完,他便走进厨房,用下巴去蹭宋时安的脖子。 “为什么是我家的许老六?” 理直气壮指使汉子干活的宋时安一边被他挠得发笑,一边说:“既姓许,自然是你儿子咯。” 许仲越英俊的脸顿时黑了三分,“我不要狗儿子。” 他只想要宋时安给他生的儿子,女儿双儿也成,只要是宋时安生的,他都喜欢。 但双儿天生怀孕比女子困难些,宋时安少时又亏了身子,恐怕没那么容易怀上孩子。 他不欲说出来令宋时安多生心事,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两人正在腻歪,院门响了。 林之航亲自来付定银时曾说过,会派车来接他去宴席场地,宋时安打开门一看,没想到是林之航亲自来接。 看来这场宴会林之航非常重视,宋时安很体谅他的紧张,见他神色凝重,面青唇白的,忙说:“请林少爷放心,今日宴会的菜品既有风雅的,也有好吃好玩的,一定让诸位大人们吃得开开心心。” 林之航茫然的点了点头,从宋时安肩后,看见一个高大俊美的男人出来。 男人敞着怀,玉石一般坚实强壮的胸膛大半袒露在外,肌肉线条漂亮而有力。他披着一件殷红的长袍,袖口和袍角以银线绣出蔓草纹路,浓烈到绚丽的色泽,更凸显出他成熟又有力量的英俊。 这二人的气质,竟让林之航一瞬间产生了错觉,这座水磨坊巷子里平平无奇的小院子,都变得华贵优雅起来。 当然,狗子老六很快打碎了林之航的错觉,别看他才不到三个月,呲牙咧嘴护主,竭尽全力凶残。 宋时安吆喝一声,把老六喊住,侧身让林之航带的仆人们进屋,将东西一样样的搬上马车。 一辆马车很快装满了,好在后头还停着一辆,林之航见许仲越锁门跟了上来,诧异地问:“你相公也要来?” 宋时安牵着许仲越的袖子,羞涩微笑起来:“他帮我打下手,不必额外付银子的,今天算我雇他。” 林之航的心碎成一片片,闷不做声坐进车子里,不想看,但余光总能看见对面俩人在干嘛。 年轻的夫郎成亲后,像极了青涩待放的花苞,一下子千娇百媚的盛放了。 他有些害羞,和许仲越坐的分开些,手却悄悄的从袖子底下伸出来,去勾同样放在凳面上的相公的手。 勾着手指头了,他便抿唇窃笑。 看的林之航酸溜溜的。 这一回的宴席在蒋员外的府上办,蒋员外家财万贯,在清江镇也是数一数二的豪门,他的宅邸里还住着早亡的兄弟一脉的子侄,能把修建得如同江南园林的后花园借出来举办宴席,就是蒋员外的侄子蒋平云出面求来的。 进来蒋府,一路上许仲越都好生提防,宋时安却没防备。 他早把婚前的磋磨忘了干净,差一点被继母弄去做妾的事儿还记得,是要嫁给蒋员外这个人却忘光了。 他只顾着感慨,古代有钱人真够享受的,府里的一个后花园,做的和后世的公园差不多。 处处花草奇石,树荫匝地,小小的湖心游动数只鸳鸯,对着的水榭四面窗都敞着,风卷起绮罗帘幕,像是水上起了一层层轻红浅绿的雾。 临时设置的厨房在水榭最里间,离水岸最远,从游廊下来,直接小门进去,并不会打扰到学子们清谈的雅兴。 到了战斗的地方,检查一番武器俱全,宋时安瞬间忘我的开始干活,林之航抬脚出来,默默的拼凑碎了的心,落寞地走进三面临水的轩室内。 平素这一类活动,书院的先生们是不参加的。 因章南铭在,学子们各个正襟危坐,完全不像过去聚会那样放荡形骸。 最可怕的是,菜还没上来,章南铭最恨虚掷时光,竟让学子们挨个把前一日布置的文章交上去,沉郁瘦削的先生拿着宣纸,对着湖岸的如丝垂柳和怒放花圃,唇齿微动,毫不留情面的点评。 每一个被点评到的学子都面有菜色,被批评“七窍通了六窍”那位,若不是知道湖水不深,真恨不得一头栽进去淹死,一了百了。 在学子们“菜到底什么时候上”,“赶紧堵住先生的嘴”的殷切目光中,菜终于如流水一般的上了过来。 头一道菜,盛在怪精致的瓷盘里,那盘子一侧还有“龙回头”的印记。 盘子外沿是一圈精致的面点,做成梅花花瓣的形状,雪白的薄薄面片竟用青红丝点缀出脉络,花心一点嫣红的玫瑰卤。 中间是一根根形如玉笛的肉串,细看如五股麻花拧成,竟是猪肉、牛肉、鱼肉、羊肉和鹿肉拧制而成,五种不同风味的肉合在一起,不同的鲜嫩味道交融,咬上一口,浓浓的肉汁裹上舌尖,吃得人耳目一新,停不下嘴来。 往日宴席,学子们自恃身份,没人欠那一口吃的,都是喝酒狂欢,间或吃上几口菜。可这一次,菜品实在是新鲜有趣,可口至极,且分量把握的刚刚好,他们一人一筷子,顷刻间竟是光盘了。 章南铭吃过一根肉串后,又夹了一朵梅花细细品尝,这点心做的软嫩香甜,真如吃下一朵迟放的晚梅花。 “这菜叫什么名字,可有什么讲究?” 负责端菜的是蒋员外府上的小婢,她欠了欠身,脆生生说:“厨子还在忙,他说这一道菜叫做——” 她不识字,将宋时安提前准备好的小纸条送上,章南铭展开一看,字迹不甚优美。 玉笛谁家听落梅。 殷朗和梁永吉是一对好友,结伴坐在章南铭身边,两人伸长脖子将这句诗念了出来,叹道:“何其雅致!” 梁永吉瞥了宋时金一眼,笑说:“我还以为厨房里忙活的都是些粗鄙伙夫,没想到竟有如此文雅之人。” 宋时金一言不发,脸色微微发青。 说话间,第二道菜也端了上来。 这是一道素菜,嫩黄的汤汁里卧着一朵朵花儿般绽放的菜心,那菜心都是精挑细选,菜叶娇嫩翠绿,一点虫咬痕迹都没有,花瓣中间,却是拳头大的豆腐丸子。 那豆腐丸子雪白酥嫩,每一颗里头都掺了二十四颗金华火腿。这一道虽是素菜,汤汁却是用鱼肉、大骨高汤熬制而成,吃着鲜嫩爽口。 有好事人问小婢:“这一道菜又叫什么?” 小婢不慌不忙的把纸条奉上,仍是梁永吉和殷朗念出声:“二十四桥明月夜。” 林之航痴了,喃喃说:“二十四桥明月夜,玉笛谁家听落梅,这两句诗缝在一起,真是天衣无缝。”没想到年轻的夫郎除了美貌和一手好厨艺,竟如此博学。 他愿付一百两银子做酬劳,小李管事是很反对的,怀疑他被人骗了。 他这一刻,只觉一百两犹有不足。 宋时安安排的菜是一道荤接着一道素,详略得当,风雅好吃,每一盘菜摆盘都如艺术品,分量也掐得刚刚好,不至于让吃惯了珍馐美食的富家子弟们吃絮了。 上最后一道汤,章南铭接过弟子们先奉给师父的汤碗,说:“今日的厨子与众不同,这最后一道菜的妙处,便请他亲自来讲吧!”
第三十八章 宋时安在小婢的引领下走进轩室,行动举止自如大方,明净秀丽的面容,让一众知晓他身世的学子们都惊讶不已。 宋时金和老爹在龙回头饭馆前纠缠不清的事情,在弘文书院里早已经悄悄传开了。 为了挽回面子,宋时金恨得牙痒痒,面上不动声色,装出无奈的样子,找他关系亲近的同袍倾诉。 他明褒暗贬说了宋时安不少坏话,说他自己从小不爱读书,爹送他开蒙读书过,他不向学还是回家了,辜负了爹爹的辛苦栽培。 说爹爹见他烂泥扶不上墙,完全不上进,只好让他去酒楼帮忙,总不能一个大活人,白白在家闲着吧? 还暗讽他和许屠户先有首尾,他爹差些给气死,才想帮他另结一门亲事。毕竟许屠户是个来历不明的外来汉子,不明底细的人,焉知不是背负了杀人重罪逃跑至此? 这些话,除了和宋时金关系极好的同袍,其他人都不过是听听罢了,嘴上附和两句,心里不以为然。 人人心里头都有杆秤,宋父亏待长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过宋时金说宋时安大字不识、粗俗不堪,他们以为是真的。 如今一见,没去龙回头吃过饭的学子们竟发觉,这位开饭馆的年轻夫郎,竟比宋时金的气质更佳,毫无粗俗之气,这就有些微妙了。 章南铭喝了一口汤,只觉鲜甜无比,宋时安从旁解释:“这一碗汤里用了新鲜的荷叶,取其清香解暑,面片用模具做成了莲花和莲藕,再配上笋尖藕片和樱桃肉,再稍稍给了几片山楂,正可解腻生津,免得一餐进食过度,肠胃疲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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