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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骡车跑得飞快,转眼间已经出了镇子,清晨明晃晃的大太阳下,只能看见健壮的四蹄扬起团团飞尘。 宋时金惊魂未定的扭过头看了许久,直到骡车的影子都没了,他还在微微的喘着气。 “抱琴,你看见没?” 小书童抱琴拽着缰绳,牙齿也在打战。 “看、看见了,但贱……宋时安好像是有影子的,少爷,咱们先回家去再说吧!” 其实宋家不过小富之家,两代之上都是土里刨食的贫苦人,没甚根基的人家,哪儿来的什么少爷不少爷。只是王娇娇从小懂的给儿子造声势,抓周时抓了个涂蜂蜜的砚台,便说自己给宋家生了个文曲星下凡。 宋时金开蒙读书,歪歪扭扭写下第一首歪诗,王娇娇便给夫子塞了五钱银子,让他巴巴儿的跑到宋遇春面前,赞宋时金天资聪慧、将来一定能连中三元,替宋家光耀门楣。 王娇娇见同一个书院读书的孩子,若是或大富之家,都随身带个书童,帮着跑腿忙活,让学生读书无后顾之忧,忙买了个书童回家,还让宋时金给他起名字。 宋遇春听说小书童叫抱琴,还皱了皱眉问“为啥不叫抱书?或者三元?” 王娇娇见儿子被训得耷拉下眉眼,忙说:“你那些名字多俗啊,哪儿有抱琴好听文雅!” 宋时金考中秀才时,王娇娇喜气洋洋,跟儿子真连中了三元一般高兴,她明明是个抠门的妇人,却扭着宋遇春,非让宋家酒楼开流水席迎宾客,吃了不必给钱,只要替宋时金高兴,说句喜庆吉利话就行了。 那一回,宋家酒楼陡然宾客盈门,碗碟子摞出几人高,宋时安蹲在厨房起身活动腰的功夫都没有,直洗到深夜,才得了一个白面馒头,同沾喜气。 如今秋闱还差一个来月,王娇娇的海口早夸出去了。 “中举人是必然的事儿,只是不知咱们家金子能考中解元、亚元还是经魁了。” 食客们多多少少知道些科考上的事儿,也知道酒楼老板娘的好儿子一旦考好了,他们又能白吃白喝,自然懂得凑趣,把宋时金夸到天上去了。 一大早上,酒楼还没开门,常年和宋家酒楼合作送货的正从骡车上往下搬运鲜鱼、鲜肉,大捆的各色菜蔬,宋遇春一面清点菜品,在清单上逐项画勾,一面看着骑毛驴的少年远远过来。 他皱起眉头,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那送货的见他勾选完,陪着笑脸说:“宋老板,这货送了一个来月了,是不是该把菜钱肉钱结算一下?” 听见这话,宋遇春的眉头皱得更深,却腆起肥肚皮说:“这几日碎银子还没换回来,等换回来自然会结给你们。不是我说啊,咱们合作这么些年,我何时赖过你家的账?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一大早就跟我闹,你是不想和我们宋家酒楼做生意了?” 把送货的呛走了,宋遇春又要审问宋时金,王娇娇却一把将儿子拉到身后。 “你满肚子的邪火对着你宝贝大儿子发去啊?金子招你惹你了?” 宋时金抿了抿唇,知道这一关不说清楚过不去,“爹,娘,我在省城换了住处后,前后邻居都是做小买卖的,每天吵吵闹闹的反倒读不进书,那屋子背阴,蚊虫鼠蚁也多,我身上不舒服,还是回来住几天,反倒清静一些。” 王娇娇闻言,忙去看儿子的头脸和颈背,果然给她看到两个蚊子包,顿时心疼得流下泪来。 “都是爹娘没用,让你受苦了!” 宋时金见老爹面色铁青,忙说:“爹,我就是想回家用功,还能给家里省些花销,省城什么都比咱们清江镇贵。” 宋遇春叹气,背着手走了。 见老爹走了,王娇娇撇撇嘴,拉着宋时金进厨房,在小桌坐下,让厨子给下了一大碗牛肉面,还炸了两个荷包蛋,生怕乖儿子饿着。 吃着面,宋时金一问,王娇娇话匣子顿时关不住,把宋时安的事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末了愤怒地拍桌子: “就因为他还没死,蒋员外把那一百两治丧银子又给要了回去!足足一百两银子啊,你爹把家里搜罗了一个遍,还逼我把预支的租房子钱讨了回来,这才将将的补回去!”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省城的花销突然中断了。 宋时金点点头,把路上遇见宋时安和许屠户的事也说给他娘听。 王娇娇听说宋时安嫁给屠户后,竟能有骡车坐,看着气色白净有神,不复过去的唯唯诺诺,她顿时更生气了。 “这么好的日子,凭什么让小贱种去过?” 宋时金听他娘说的粗鄙,微微皱起眉头。 “娘,你这话在我面前说就得了,当着外人的面,不要这么骂大哥。” 他和宋时安的关系并不好。从小王娇娇告诉他,一山不容二虎,宋时安是前头死鬼生的,宋家的财产若是给了宋时安,就没有他宋时金的份儿。 从他懂事起,宋时安就跟三等奴婢似的干活,连和他说话都躲躲闪闪,看着不成样子。 他也习惯了衣裳袜子脱下来扔给大哥洗,捅娄子害怕爹娘责骂,就把锅甩给宋时安背,反正他也不敢分辨。 “娘,夫子和我说过,若他日能进京殿试,高中状元,皇上是会派人到出身当地,去探问状元郎的家风名声的。” “听说十多年前,就有个状元郎家中兄弟不和,闹大了曾打过分家官司,他中状元后便被牵连,最后免去了官职,因皇上圣明裁断,家宅不宁,何以治天下?” 王娇娇还是悻悻然,宋时金又补充道:“镇上贫苦人家自然希望嫁给屠户,咱们家并不是。娘你又何必对大哥嫁给屠户耿耿于怀?难道你想把小妹嫁给屠户不成?” 王娇娇啐了口唾沫,说:“切,咱家看得上他?净做白日梦呢!” 宋时晴相貌秀美可人,王娇娇平素将她管束得很严,当掌上明珠宠着。 对她来说,这是奇货可居,怎可能贱卖给许屠户? 一 宋时安并不知道惊鸿一瞥的相见,在宋家激起千重浪,让王娇娇和弟弟宋时金说了足足一个早上。 这一路,他和许仲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便到了。 骡车经过一大片的水田,水稻绿莹莹的,水渠纤陌纵横,农人领着水牛在田中忙活,一派田园牧歌的好光景。 车在路边停下,有农人在树荫下等了许久,忙敲了敲旱烟袋迎上来。 许仲越这一趟来,是帮农户解牛尸首的。 天下重定,朝廷为休养生息,自然需要积蓄足够的粮食,故而大大减轻了农户们的赋税,同时下了禁牛令,禁制宰杀耕牛。 无论黄牛水牛,都能种地干活,农民们也是轻易不会杀牛的,哪怕到了年岁,耕牛年老衰弱不能耕地了,因一直养着,他们往往也狠不下心把牛杀了吃肉。 但牛老死病死后,这大几百斤的牛肉,他们也是舍不得扔掉的。 把牛身整个的分解开,其实工序比生猪还要复杂,因牛的筋骨更硬实,肉质也远比猪肉要粗糙,寻常农人若自己瞎折腾,只会把牛划拉得稀烂。 许仲越显然精通此道,他将皮鞣制成的工具包打开,长短刀取出来,顺着牛的筋骨纹理下刀,很快将牛切分出来。 农户家早已围上里三层外三层了。 猪肉要三四十文钱一斤,牛肉都是老死的黄牛水牛,肉质粗糙,卖不上价,只十多二十文便能称一斤,还能搭些下水回去开荤,对常年连白面粳米都吃不上的农户来说,显然划算多了。 找许仲越帮忙的农户和他相熟,这回许仲越半是帮忙,只收了一点辛苦钱,因此农户留了一大块肚子肉,一定让许仲越拿回去吃。 可天气甚热,这牛肚子若带回家去,指定是臭了,宋时安眼珠一转,取出一包随身带的卤料,又问农户们要了些山楂干,索性把一整块牛肚子都卤好了带进山里吃。 许仲越和他说过,山里有猎户住的屋子,他但凡进山,都会住上十天半个月,打到足够的猎物才下山。 那卤好的牛肚子当干粮,打猎时吃上几口就很舒服了。 农户闻着那卤料的香气,听宋时安说,借了厨房和柴火,卤料便不收他们的钱,保准帮他们把自家留着吃的牛肉炖的烂烂香香的,哪儿有不乐意的道理。 宋时安在厨房忙活,许仲越本想给他打下手,但农户一家又拿了两大筒好米酒,拉着许仲越喝酒侃大山,宋时安给自家夫婿面子,摆摆手说:“去吧去吧,我忙的过来!” 许仲越还有些恋恋不舍的,已经被农户家几个年纪相仿的汉子拉了出去。 宋时安浑不在意,等牛肉和牛肚切花下锅后,他便在门槛外坐下。 这家农户有个小孙女,才八九岁大,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十分可爱,进门时宋时安给她塞了一把桃脯吃。 这会儿宋时安刚要打盹,突见小姑娘哭着往厨房跑,一面跑一面哆嗦。 “蛇,蛇!” ----
第二十四章 宋时安不甚怕蛇,只担心别是进来了毒蛇咬人一口不是玩的,他忙看过去,原来是农户邻居家的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用树枝挑着一条黄鳝吓唬小孙女。 小孙女眼泪都吓出来了,可怜巴巴的。宋时安不惯着男孩,三两步走过去,将那条黄鳝掐在手里。 “这是黄鳝,并不是蛇。干嘛拿这东西吓唬妹妹?妹妹都吓哭了,你应该怎么办?” 矮墩墩的小汉子被宋时安训得一愣一愣的,手攥着衣裳角都出汗了。 小孙女从宋时安身后探出头来,很新奇地看着小汉子。她长这么大了,总是被邻居家的小汉子欺负,拉辫子啊,弄假蛇啊,还是头一遭有人给她撑腰来着。 “你……你别哭了,我……我不欺负你了还不行吗?” 小孙女抿了抿肉嘟嘟的小嘴唇,点点头:“虎子哥,那你不能反悔,不能再抓虫子吓唬我!” “反悔我是小狗儿!我娘从镇上给我买的小泥人,我、我明日也送给你,给你赔不是!” 宋时安见隔壁小男孩立刻认错,不是耍横捣乱的坏孩子,两个孩子很快和好了,他这才满意一笑,蹲下身对他俩说:“做汉子的该护着姑娘才是,好了,知错能改都是好孩子,我用这条黄鳝做好吃的给你们吃,如何?” 说到黄鳝做吃食,宋时安突然想起什么,忙问小汉子:“这黄鳝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他问到小孩子最擅长的地方,小汉子忙说:“水田的渠里到处都是,泥鳅黄鳝水蛇多着呢!” 一听到水蛇,小孙女又哆嗦起来,揪着宋时安手臂把小小的身子藏起来。 宋时安沉吟,“多弄些黄鳝,就能做鳝丝面了。” 小男孩追问:“阿嬷,鳝丝面是什么?用黄鳝做的吗?好吃吗?我爹娘都说,黄鳝又腥又苦,肉又少,没什么吃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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