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从哪捏了一块杏脯塞到夙寒声嘴里,难得缓和语调:“睡吧,师兄在呢。” 夙寒声温顺地点头躺回去。 徐南衔将数层遮光的床幔一层层扯下,注视着这张宛如棺椁的床,眸光缓缓沉下来。 ——要尽快寻到解跗骨毒的法子。 传闻闻道祭第十三层秘境似乎生长着一株不烬草,若是采来许是能短暂压制跗骨。 *** 夙寒声蜷缩在狭窄昏暗的塌间睡了昏天暗地,罕见的是此番梦境中并非是铺天盖地的无头怨灵,反倒是如浮光掠影的旖旎春梦。 梦中是无间狱那奢靡的禁殿。 有人握着他纤瘦的脚踝,伏上前发狠地叼住脖颈,伴生树宛如鬼枯藤张牙舞爪盘踞殿外,剧烈发着抖,翻江倒海。 夙寒声浑浑噩噩在欲.海沉浮,突然听到低沉喑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唤我。” 夙寒声浑浑噩噩,想也不想地道:“崇珏。” 有太多次的前车之鉴,若他稍稍迟疑,叼着他脖颈的男人一晚能将他折磨晕三回。 崇珏低声笑了:“不对。” 夙寒声满脸是泪,迷茫睁开带雾的琥珀眸瞳看他:“什、什么?” 崇珏遮眼的黑稠已然取下——夙寒声嫌弃他戴着那玩意儿会影响兴致,诡异的白瞳如山巅雪,却盈满觊觎的欲.念,和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唤我……” 男人俯下身轻轻亲了下夙寒声带泪的眼尾,低笑着吐出两个字。 “叔父。” “啊——!” 夙寒声直接被吓醒了。 耳畔嗡鸣阵阵,夹杂着几声清脆的铃音,夙寒声睁着失神的眼睛,眸底惊恐未散,喘息半晌终于回过神来。 “叔……”夙寒声本就神魂不稳,这回被这个梦吓得几乎奄奄一息,气若游丝地靠在枕上,骂道,“叔你爹。” 前世睡了这么多年的姘头,摇身一变成叔父。 哪怕夙寒声再混不吝,也有些遭不住。 外面已入了夜,月上梢头。 夙寒声恹恹躺了好一会,软手软脚地撩开账帘要水喝。 只是等了半晌,伴生树却全无反应。 夙寒声踉跄着下了榻,月光倾洒而下,隐约瞧见外室似乎有烛火。 “长空?师兄?” 无人应答。 夙寒声赤着脚走出内室,刚将遮光的竹帘掀开,鼻间突然嗅到一股冷冽的香味。 寒茫苑的外厅点着一盏灯,照亮偌大房间,书案旁悬挂着一副字——剑膽琴心。 那是夙寒声大师兄为他题的字,已悬挂多年。 夙寒声抬头看去,遽然愣住。 崇珏一身青衣坐在那幅字下,神清骨秀,身侧桌案放置着一盏玉质小手炉,一绺绺白雾袅袅而上,混合着凛冽雪香渐渐弥漫周遭。 不知来了多久。 夙寒声呆怔半晌终于回魂,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终于得到解答。 他就知道! 崇珏看着清心寡欲悲天悯人,实则离心离德口蜜腹剑,白日冷淡还爱答不理,入夜后竟然避着人来寻自己厮混。 怪不得一直蓄着发,未能遁入空门。 看来是六根不净呐。 夙寒声终于解了惑,忙嗒嗒地赤脚跑去。 可跑至近前,突然后知后觉到不对。 偌大寒茫苑内舍,无数玉铃围绕崇珏,蛛网似的分散悬在半空,随着夙寒声的气息靠近遽然发出阵阵清脆铃音。 伴生树已许久没有动静,窗外的树影剧烈晃动,影影绰绰的碎光落在崇珏冷峻的面容,带来一股风雨欲来前的宁静。 夙寒声怔然看着屋中密密麻麻叮铃作响的玉铃,终于认出来…… 那根本不是什么生辰礼,而是驱邪的摇曳铃。 崇珏点燃的香不知是什么效用,只嗅了一下夙寒声便感觉躯壳虚乏,本就不稳的魂魄像是被那细细的白雾缓慢地往外拖,眼前甚至开始泛起黑光。 崇珏就坐在那,眸光好似沉淀数千年的神佛禅寂。 清冷一眼瞥来,宛如万千钟鼓在头顶剧震。 夙寒声眼前开始发黑:“叔、叔父……” 这声“叔父”叫出口后,崇珏终于缓慢起身,素色白袍曳地,不知哪来的风灌满宽袖,恍如飞升的缥缈仙人。 崇珏两指并起轻轻一点。 尘末香燃起的绺绺白烟宛如游龙般,猛地朝夙寒声袭来。 ——那是须弥山驱除妖邪、超度邪祟的香。 缥缈的雾也能化为最坚固的锁链,缠绕在夙寒声手腕、脚踝、腰身、脖颈,强行将他吊在半空,足尖悬空。 玉铃还在叮铃作响。 崇珏那双墨青的眼只有悲天悯人的漠然,全然没有方才梦中与他耳鬓厮磨的□□。 “你不是萧萧。” 夙寒声年纪小,同崇珏身形相差极大,被尘末香锁着悬地三寸,才勉强和他直视。 他迷惘道:“什、什么?” “诸道无常,法相虚妄。” 崇珏开口道了声偈文,仿佛透过这副皮囊看透夙寒声的神魂,淡淡道:“……不过是只夺舍鬼。”
第7章 不虞之隙 尘末香轻缓地在纤细的四肢缠绵。 夙寒声微愣:“夺舍鬼?” 崇珏那双清凌凌的眼好似看透世间一切魑魅魍魉,仿佛佛前诵念经文。 “借尸还魂乃三界避忌,今世神魂不得善终,来世亏因欠果。何不投胎轮回,早登极乐?” 夙寒声茫然道:“我并未夺舍。” 这副躯壳本就属于自己。 夏雨滂沱,天边降下阵阵闷雷。 煞白银光将崇珏冷峻的面容照得宛如端坐云端的佛像,他信手一招,凝而不散的烟雾像是飘忽的绳线,于骨节分明的指缝穿梭,营出一种生于清冷的欲色。 受崇珏操控,尘末香的绺绺白雾倏地钻入夙寒声眉心。 夙寒声还以为他要将自己当场超度,立刻就要挣扎。 “叔……” 还没叔完,琥珀眸瞳骤然失去光芒,尘末香裹着一团青色魂灵从躯壳中飘出。 被隔绝在院中的伴生树察觉到主人神魂出窍,狂风暴雨中化为张牙舞爪的本相,嘶叫着朝崇珏布下的法阵扑来。 “轰——!” 惊雷劈下,伴生树沾满雨水的枯枝撞在结界上,化为粉碎的木屑。 夙寒声的魂魄飘然落于崇珏掌心。 那团魂灵浑浑噩噩被打出躯壳,嗅到熟悉的气息,像是只熟睡的猫崽子下意识往崇珏掌心里蹭。 魂魄如青玉,又裹挟着三绺古怪的猩红丝线。 饶是须弥山世尊,也从未见过这样怪异的魂魄。 崇珏屈指一弹。 魂魄像是被展开的纸张,从一团巴掌大的青色魂灵在半空天旋地转,白雾炸开后,倏地显出真正的身形。 崇珏眉头轻蹙。 “夺舍鬼”已显形。 小小一团魂魄手脚蜷缩,长至脚踝的墨发裹在纤细身躯上,正安安静静沉闭眸睡着。 ——正是夙寒声的模样。 可头顶十八颗摇曳铃阵阵作响,仍是夺舍之相。 古怪又矛盾。 神魂出窍太久,对三魂七魄损伤极大,崇珏注视着面容似乎成熟些的夙寒声神魂,尘末香随他驱使勾着魂魄,将魂魄送回躯壳。 或许夙萧萧有自己的机缘。 魂魄归体后,烟雾凝成的锁链一散,夙寒声陷入深眠,踉跄着跌到崇珏怀中。 刚过十七岁生辰的少年常年病弱,轻得好似一片鸿羽,未稳的魂魄挣扎着离体,折磨得他额角沁出汗珠,喉中呜咽着闷咳。 崇珏并指点在夙寒声眉心。 堪比大乘期的修为比任何灵丹妙药都要有用,顷刻间夙寒声好几天无法稳固的神魂强行严丝合缝地封在这具躯壳中。 夙寒声惨白的脸色终于泛起些许血气。 十八颗摇曳铃合为一颗落至崇珏袖中,墨青眼眸注视着他安安静静的睡颜。 少年眉眼稚气未散,隐约可见幼时玉雪可爱的轮廓。 ……可心性却是地覆天翻,言行举止带着天真的狠辣和不自知的无情,像是无人修剪的带刺花枝。 崇珏似乎叹了口气。 就在世尊想将夙寒声送回内室时,寒茫苑中的伴生树猛地发出一声嘶哑的尖啸,像是被火灼烧的蛇,翻江倒海。 刚刚安稳睡着的夙寒声痛苦地发出一声呻.吟。 “唔……” 缠在夙寒声手腕的枯枝不受控制地厮缠,几乎将纤瘦的腕子折断。 崇珏蹙眉手掌一抚,将枯枝拂开。 夙寒声的躯壳轰然泛起古怪的橙红火焰,裸露在外的后颈、四肢和艳丽的脸顷刻间遍布黑与红交织的焦痕,好像皮肉下还有火燃烧,诡异又带着一股森寒的艳色。 崇珏墨青眼瞳微动。 “……凤凰骨?” 凤凰骨寄在少年孱弱躯壳中,似是不甘,总想方设法地妄图涅槃,焚烧时几乎能将夙寒声烧成一把骨灰。 夙寒声被烧得浑身发抖,竟然被硬生生疼醒。 他琥珀眸瞳好像有火燃烧,茫然睁开羽睫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 他还不清醒,前世和现在根本分不清,迷迷瞪瞪看到熟悉的人,像是在无间狱耳鬓厮磨那般抓着崇珏的衣襟撑起身体。 崇珏清冷眸瞳被凤凰骨火映出橙红碎光,恍惚间好似有了烟火气。 “别怕。” 夙寒声茫然看着他:“你的眼睛,能看见了?” “嗯?” 夙寒声正要再说,丹田窜起的火焰轰然炸开,当即疼得满脸泪痕,唇角流下一道血痕,挣扎着抱住崇珏的脖颈呜咽一声。 “呜……” 在崇珏还没反应过来前,疼昏了头的夙寒声突然扑上前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崇珏:“……” 禁欲神圣的世尊手一僵。 夙寒声疼得眼泪簌簌往下落,双手抓着崇珏后肩,将雪白的素袍抓出一道道褶皱,呜咽着道:“我疼……呜,我好恨你。” 崇珏以为他疼到开始说胡话,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在夙寒声眉心一碰。 大乘期的灵力浩瀚如海,轰然灌入识海。 凤凰骨火本来张牙舞爪地灼灼燃烧,但在察觉到崇珏的灵力气息后,狰狞火舌像是被冷水浇了似的,颤颤巍巍地往回缩。 夙寒声眼瞳涣散,遽尔软倒在崇珏怀中。 凤凰骨火彻底温顺下来。 ——不过只是暂时蛰伏在皮肉之下罢了,经脉中仍旧在暗中燃烧,想将夙寒声烧成一具中空的骷髅。 崇珏将昏睡的夙寒声抱回内室床榻。 少年满脸泪痕,梦中也在呜咽,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崇珏坐在榻边注视许久,才起身将床幔放下,身形倏地化为烟雾消散。 *** 应煦宗登明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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