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衔终于看他?一眼?。 夙寒声正在皱着眉剥鸡蛋,见状赶紧抓紧机会冲徐南衔乖巧地笑。 徐南衔道:“吃饱了?” 夙寒声点头如捣蒜:“吃饱了。” 徐南衔仍旧没和他?算账,叫来小厮付完账,起身将夙寒声买的那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揣怀里,抬步就走。 夙寒声像是个小尾巴似的,赶紧跟上去。 徐南衔走上长街,根本不像平时那样等?夙寒声这?个个子还没长开的小短腿,大步流星,短短几步便没了影。 夙寒声只能小跑着跟上去,跌跌撞撞从人群中努力去寻师兄。 庄灵修看得忍俊不禁,心想徐南衔这?半句不呵斥、晾着小少君的缺德法子,当?真有?用。 夙寒声应该短期内不敢再阳奉阴违了。 夙寒声果然被收拾得够呛。 若是徐南衔像往常那样直接指着他?鼻子一顿斥责,或者把他?按着抽脑袋,他?或许还能使尽浑身解数来哄师兄开心。 可怕就怕在徐南衔不呵斥也打骂,极其反常地晾着他?不闻不问。 直到?两人回到?闻道学宫落梧斋门口,夙寒声已经垂着脑袋半句不吭声了。 徐南衔估摸着火候差不多,回头看向夙寒声:“去休息吧。” 夙寒声点点头,一语不发地走进昏暗小径中。 徐南衔见他?半个字不吭抬步就走,隐约察觉不对,眉头轻皱起来。 ……未免安静得过分了些。 天色已晚,接近亥时,落梧斋灯已熄了。 梧桐林昏暗得伸手不见五指,寻常都要从褡裢中拿出夜明珠照亮路才行,可今日夙寒声像是没记起来,垂着头缓缓走进那几乎要吞人的黑暗中。 周遭黑如墨汁,缓缓扭曲成无头阴煞,围绕在夙寒声身侧喋喋不休。 “师兄不管你了。” “前?世今生他?都因你劳碌奔波,早该不管你的。” “你假惺惺地找什么罪魁祸首,什么拂戾族圣人、什么翁林道,害死师兄的不正是你吗?” 所有?的斥责谩骂像是一条条血脉似的河流,逐渐汇入前?世记忆中,徐南衔的那句…… “……往后?我再也不管你了!” 我也不想要你管。 不知?不觉,夙寒声呆呆站在原地,抬起头环顾四周。 无头鬼密密麻麻堆满周遭,有?人纵声而笑、有?人狰狞怒骂,嘈杂声前?所未有?地震耳欲聋。 夙寒声从不敢正眼?去看那些鬼的模样,只余光一望便心生恐惧。 他?迷茫地往后?退了半步,后?背突然碰到?一个温暖的物体。 一只手缓缓从他?背后?伸来。 宽袖漆黑如墨,好似融于这?沼泽似的黑暗里,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顺着肩膀一寸寸往下?探,最终停留在夙寒声缓慢跳动的心口处。 “你越怕它,它便越贪欲无厌。” 夙寒声茫然站在原地:“我……我不知?要如何对付它。” 连凤凰骨火都无法将这?些无头阴煞烧干净。 崇珏居高临下?拥着夙寒声单薄的身体,手指揪着一绺发在指缝缠绕,他?淡淡道:“你想要‘对付’它,首先要面对它——去看它。” 夙寒声浑身一僵,拼命摇头:“不、不要。” 崇珏的指缝中还缠着夙寒声一绺发,动作轻柔却不是强势地扶住夙寒声的下?巴,凑到?他?耳畔中低声道:“夙寒声,听话,我让你看它。” 夙寒声挣扎着往后?退,可崇珏的手却如铁钳般掐着他?,逼迫他?去看周围的无头鬼。 “心魔不除,你迟早被‘它’害死。” 前?世夙寒声被崇珏逼得几欲癫狂,用伴生树自戕也没有?睁眼?去看那些桀桀阴笑的无头鬼。 如今在夙寒声产生的臆想中,黑衣崇珏将他?拥入怀中,低沉笑着,冰凉的指腹缓缓托起他?的下?巴,强迫着将他?微垂的头一寸寸抬起。 无头鬼似乎是由阴煞而成,在夙寒声惊恐地注视中,最先映入眼?帘的只是裾袍衣摆。 衣袍好似用朱砂笔凌乱涂抹,黑暗里隐约瞧见…… 似乎是一只乌鹊? 夙寒声一呆。 那只手仍旧在托着他?的下?巴,逼迫他?的视线往无头鬼身上落。 可当?夙寒声正要看清那裾袍上的图案时,突然一声熟悉的…… “萧萧。” 周遭臆想中的幻象瞬间化为猩红的血雾寸寸消散。 眼?前?一道萤火似的烛光缓缓破开黑暗,徐南衔提灯而来。 夙寒声还保持着微微抬头的动作,最后?的幻象残留眼?底。 等?到?视线逐渐清明,却见方才站在自己身前?狰狞咆哮的无头鬼,悄无声息地同提灯而来的徐南衔一点点重合。 徐南衔见夙寒声孤身站在黑暗中双眸涣散,像是陷入梦魇中,不自觉将声音放轻。 “萧萧?” 夙寒声眼?眸猛地睁大,像是被惊住的幼兽,满目惊惧地望着面前?的徐南衔——好像瞧见的并非师兄,而是索命的黑白无常。 神魂叫嚣着让他?快逃,可恐惧已摄住不中用的躯体,只能徒劳无功地僵在原地。 直到?那只“厉鬼”拎着发光的“头颅”走至他?面前?,温暖的指腹轻轻将夙寒声脸上的泪痕擦拭掉。 夙寒声浑身一哆嗦。 徐南衔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只觉得带孩子真难。 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如今只是晾他?一会,便哭成这?样,还得他?来哄才行。 “吓着了吗?”徐南衔放轻了声音,语调还是带着点揶揄,“吃个素斋噎鸡蛋,可委屈死萧萧了。” 生着闷气还会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哭。 若不是徐南衔察觉到?不对跟上来,这?孩子不知?要哭到?什么时候。 夙寒声紧绷的身体感觉到?徐南衔温热的手指时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他?像是从一场经年噩梦中惊醒,浑身瘫软得几乎站不住,只能茫然站在那,簌簌掉着眼?泪。 他?哭声极小,拼命压抑着抽噎,肩膀都在微微发抖。 徐南衔从没见过夙寒声这?种?哭法,本就不硬的心肠登时软成一滩水。 他?抬手将夙寒声抱在怀中,手抚着少年的后?脑勺轻柔抚着:“不哭了不哭了。” 滚烫的热泪似乎将他?的所有?无所适从和恐惧发泄出,夙寒声僵住的四肢终于受意识操控,挣扎着抬起酸软的手,用尽全力抓住徐南衔的衣衫。 心脏在跳动,鼻息间有?温热的呼吸。 夙寒声听着听着,突然毫无征兆地痛哭出声。 “师兄……师兄别不管我,求求师兄……” 徐南衔怔然。 他?之前?便知?晓夙寒声似乎很粘他?,且总带着点没来由的患得患失,可没想到?只是晾他?一会便能将人逼成这?副崩溃模样。 夙寒声本就大病初愈,此时不知?是不是受了惊,嘴唇浮现一股病态的惨白,摇摇欲坠几乎要昏厥过去。 徐南衔不敢刺激他?,忙道:“从哪儿听到?的胡话,师兄怎么会不管你?” 夙寒声满脸泪痕,茫然看他?:“真的……吗?” “嗯。”徐南衔道,“如果没有?你,我上哪儿去找总爱惹是生非、阳奉阴违不听话、还动不动就哭成个泪人的师弟让我管去?”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又是事实,夙寒声脑浆都要哭得搅浑了,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像是得到?什么殊荣似的,抓紧徐南衔的手,急急忙忙道。 “是,是我!只有?我会给师兄惹是生非、还不听话,只有?我!师兄不能不管我。” 徐南衔没忍住笑了出来。 还挺有?自知?之明。 这?通胡说八道的糊弄,倒是对差点崩溃的夙寒声极其管用,他?看起来神智稳定?了些,眼?神虽然还带着点迷怔的涣散,起码不像方才那样全是惊恐了。 他?拽着徐南衔的袖子,喃喃地道:“师兄我错了。” 徐南衔也瞧出来这?次夙寒声突然崩溃是因自己的冷待,索性抬手抽了夙寒声脑袋一巴掌。 “下?不为例。” 夙寒声终于像是吃了定?心丸,赶紧点头。 徐南衔提着灯,送夙寒声回梅舍。 夙寒声走了几步,神使鬼差地回头看去。 方才那几乎将他?拖入深渊的黑暗,不过只是短短一截稍稍暗些的幽径罢了。 入夜后?的梦中,仍旧有?无数无头鬼蜂拥而上。 可夙寒声始终记得徐南衔拎来的那盏灯——萤火似的灯并不算亮,却将那暗处的无头鬼驱逐得烟消云散,再不敢靠近。 一夜安眠。 *** 翌日一早,晨钟响起。 狠狠吃了个教训的夙寒声不敢再阳奉阴违,极其听话地白日去上善学斋上课,连个小差都没敢走。 明日便是祭天大典,午后?只有?一节射艺课要上。 夙寒声身着猎装,握着弓对准十丈外?的靶子——昨日哭得太狠,眼?圈红肿半日都未消,看东西?还有?点影影绰绰。 射艺课不能用灵力,十丈有?些远,要三箭中靶才算及格。 夙寒声微微眯着眼?睛,手指勾着弓弦微微收紧。 他?已射出两箭,还剩一箭,若再不中,这?节课八成得不到?分。 乌百里射艺极其出众,远远瞧见夙寒声的架势,便隐隐摇了摇头。 姿势不对,搭弦位置也不准。 十有?八九会脱靶…… 倏地,夙寒声手指一松,束成高马尾的墨发跟着一震,卷出半圈弧度。 箭离弦,直直朝着前?方破空射入。 乌百里瞳孔轻轻一颤。 那箭直直朝着靶心而去,可即将刺穿时,一旁也在射箭的元潜的箭恰好脱靶,箭尾在半空旋转,以一个极其刁钻的架势歪向夙寒声的靶子。 “锵”的一声脆响。 元潜的箭竟然将夙寒声即将中靶心的箭给撞歪,双双脱了靶。 射艺课的山长摸着山羊须,道:“元潜、夙寒声,三箭皆脱靶,不及格。” 夙寒声:“……” 元潜:“……” 乌百里:“……” 大气运? 夙寒声长身玉立,一袭骑装将纤瘦腰身掐得极细,他?冷冷将长弓收起,默默磨了磨牙看向一旁面有?菜色的元潜。 元潜大概也没想到?夙寒声竟能如此倒霉,眼?睛都不眯了,尴尬道:“失误,纯属失误。” 没拿到?上课的第一分同师兄邀功,夙寒声几乎想咬元潜了。 “少君息怒。”元潜干咳一声,“明日便是祭天大典,放学后?上善学斋的学子要商讨组队之事,您要一起去吗?” 夙寒声狐疑看他?,怀疑此人又在哄骗自己。 上次被这?条蛇连蒙带骗地喝酒赌博,就被副使一锅端了,这?回指不定?有?什么幺蛾子呢。 “是正事!”元潜竖起三指立誓,连眼?睛都睁开了,“闻道秘境总共有?十五层,三层至七层的灵兽筑基期虽能对付,但孤身一人行动太过冒险,最好是组队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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