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寒声急了:“是杀我……” 崇珏不知这小孩又?发什么疯,但此时也只好顺着?他的话走:“好,我都答应。” 夙寒声又?蔫了半天,魔怔的神智才终于恢复如常。 他枯坐半晌,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腾地起来:“宫菡萏呢?灵戈师兄又?在何处?” 崇珏将人?鱼烛续上,道?:“庄灵戈已?回洞府,宫菡萏……似乎是寻她妹妹了。” 夙寒声诧异:“她……她一个?人?吗?” 虽然宫芙蕖就在闻道?学宫,但宫菡萏瞧着?应该没有独自出门过,此番她又?突逢大变,还?是得先将她送回凌波谷认祖归宗再说其他。 崇珏道?:“是她自己的主意——我已?派人?暗中护她,凌波谷的人?已?接到消息,明天晚上便来接她。” 夙寒声这才放下心来。 崇珏将遮光床幔拉上,温声道?:“天色已?晚,快睡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夙寒声点点头,正要?躺下又?一个?起身?,一把抓住崇珏的手:“叔父?” “嗯。” “那个?阵法……”夙寒声小心翼翼道?,“真的是天道?降下的吗?您不会受到影响骨链发作是吧?” 崇珏笑了:“放心吧,没事。” 夙寒声这才躺下。 今晚大悲大惊之下,本该辗转反侧许久不得入睡的,可?夙寒声却刚一沾枕头还?未酝酿睡意,整个?人?就陡然昏睡过去。 崇珏并未离开,坐在榻边看了许久,才终于伸手放置夙寒声腰腹处,微微催动?灵力。 沉睡中的夙寒声“唔”了声,腰身?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微微一折又?陡然落回床榻上。 狭窄床幔中青色光芒幽幽一闪。 崇珏摊开手,就见本来空无一物的掌心正悬着?一块半环的玉珏。 前段时间他放置夙寒声内府中时,玉珏完好无暇,可?如今上方却露出一道?微弱的裂纹。 崇珏闭眸将玉珏重新吸纳入体内,眉心一闪而逝一道?狭长?的红痕。 夙寒声衣衫凌乱,已?彻底入睡。 崇珏看他许久,才将床幔扯下,起身?缓步离开斋舍。 夜幕四合,万籁俱寂,前去佛堂的连廊中,另一枚满是裂纹灰扑扑的玉珏悄无声息出现在崇珏腰封上,一个?虚幻的影子从中幽幽飘出。 正是一身?黑衣的崇珏。 紧接着?,九九骨链也跟着?游龙般陡然出现。 夙玄临的九九骨链约束着?崇珏“从不插手三界事”,这法器似乎有独特判断“三界事”的标准。 崇珏对夙寒声管天管地约束严苛,骨链屁都不吭一声,除非崇珏有动?用灵力的趋势,它?才会像是狗见肉包子似的突然出现。 此番崇珏虽然没有斩杀五人?,可?强行引来无间狱符阵伪装天道?,此前只出现过六条的骨链此时陡然出现九条,像是要?将崇珏就地斩杀般,且在不断地收紧。 崇珏行走在月色中,好似神佛般,遭受如此痛苦依然端庄雍容,步伐没有乱上分毫。 他眉间的红痕,就像是此番出现的裂纹般,若隐若现。 “白玉无瑕的世尊,竟也有了污点裂纹。”黑衣崇珏双手环臂像是幽魂似的跟着?身?体飘,啧啧个?不停,“与其自伤躯壳强行招出无间狱阵法,倒还?不如让我干脆利落一降魔杵斩了那五人?的狗头来得干脆。” 世尊好似感觉不到骨链不动?声色的折磨,目不斜视往前走。 “你会带坏他。” “可?你那副大阵仗却吓到了他。”崇珏哈哈大笑,“瞧见没有,那满脸泪痕的小鸟雀被吓成那副模样?,怕你也会将他一起打下无间狱,永世不得超生?。” 善念并不理会,大步往佛堂而去。 崇珏“啧”了一声,几乎两句话就失去了耐心,陡然沉下脸来,冷冷道?:“连那宫氏的杂碎都不能逼你亲自出手杀人?……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生?出五毒恶念,让我重归躯壳?!” 随着?他的震怒,佛堂屏风轰然破碎倒塌,重新布置好没多久的佛堂再次被灵力轰碎成齑粉灰尘。 世尊冷然回头,骨链张牙舞爪衬着?他眉眼更为冰冷。 “宫氏的人?,是你招来的?” 黑衣崇珏厌恶道?:“我只是告知他们龙血可?当灯油罢了,路可?是他们自己选的。” 世尊:“你……” “我受够善的压制!”满身?怨毒宛如幽灵似的男人?漂浮半空,雪白眸瞳森戾,“夙玄临将你我分离,我宁愿眼盲也不肯要?一只眼睛,就是厌恶你时时刻刻分辨善恶的理智。” 他要?随性为之,遇到厌恶之人?想杀便杀,见到美色便不管天理伦常堕落在□□之下。 不像那固守本心的善,瞻前顾后,忧心辈分伦常、分析杀与不杀的得失利弊,优柔寡断,令人?作吐。 他就要?随心。 随他那颗天生?恶种的心。 “杀那五人?,你我会顷刻天人?五衰。”世尊漠然看着?他发疯,冷冷道?,“若是十年后不周山倾倒……” 黑衣崇珏几乎被他气?笑了:“你一个?人?殉葬不够,还?想拉着?我的萧萧一起去死?” 世尊眉头紧紧皱起。 我的……萧萧? 夙寒声和恶念明明只有两三日的相?处时间,为何言行间待他这般亲密? 两人?虽然记忆想通,但善念并未因为恶念的肆意屠戮便心生?戾气?,恶念应该也不至于因自己那点对小辈的纵容爱护而如此…… 世尊心中一沉,冷冷道?:“自此之后,不会有人?知晓凤凰骨在他身?上。” 无人?知道?,夙寒声便不会被逼着?殉葬。 他会安安稳稳过完余生?。 “哈哈哈。”黑衣崇珏似乎清楚他心中所想,大笑出声,倾身?上前掌心在躯壳上狠狠一推,“对小辈的纵容爱护?哈哈哈可?太好笑了。” 但他的手却穿透躯壳,并未碰到一分一毫。 世尊不想理这个?疯子,盘膝坐在蒲团上,下意识想要?拨弄佛珠,手却又?摸了个?空。 无法静心,浑身?被骨链束缚,耳畔又?有喋喋不休的疯子在妖言惑众,他索性取出许久不用的木鱼,黑衣崇珏叨逼一句他就敲一下。 咚咚咚。 善念觉得恶念说话吵,恶念又?厌恶那让人?烦心的木鱼,见世尊明明心不静却还?在装模作样?,冷笑一声倾身?飘上前,刚才那身?要?杀人?的戾气?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人?变脸像是变天似的,连夙寒声都怕他的阴晴不定。 黑衣崇珏幽魂似的,懒洋洋支着?下颌靠在小案上,似笑非笑道?:“我可?没见过哪家长?辈,和小辈又?搂又?抱不成体统的。你不是最遵从天理伦常吗,方才牵师侄的手又?是哪门的伦、哪家的理啊?” 世尊闭眸重重敲了下木鱼。 咚。 “别骗自己了,你根本并未在参禅,你佛可?听不到你那胡乱说的、不成言的心经。” 咚。 你心乱如麻,因自己挚友之子的依赖和亲近。 你身?处佛堂,闭眸坐禅,手敲木鱼。 却念佛不成经,警戒法器也无法静心。 崇珏双眸紧闭,额角缓缓沁出汗珠,好似身?处乱道?,遍寻不到出路和去处。 突然,他手中轻缓瞧着?的木鱼一用力。 砰的一声,木鱼当即被敲碎成一堆废木屑。 崇珏惊魂未定好似从心魔道?逃出,骨链如游龙蔓延至偌大佛堂,他按着?心口喘息着?呵斥。 “住口!” 佛堂寂静。 恶念早已?不再此处。 *** 夙寒声昏沉睡了一整日,翌日醒来时已?神清气?爽。 他看着?四周的布置,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翻身?而起,颠颠披着?衣袍朝佛堂跑。 “叔父叔父!” 他昨日还?没好好打趣崇珏醉酒呢。 只是噔噔噔跑到佛堂后,就见宫菡萏正跪坐在那,垂着?眸喝茶。 佛堂的小沙弥低着?脑袋跪坐在崇珏后方,好像做错事似的,抽抽搭搭不说话。 崇珏换了身?袈裟,冷淡看着?她:“见到妹妹了?” 宫菡萏点头,又?摇头。 小沙弥小声道?:“她……她就远远在外看了一眼,不想去认,转身?就想离开。” 崇珏道?:“你想去何处?” 宫菡萏已?将浑身?的金银饰物取下,只穿着?一身?不知从何处来的闻道?学宫道?袍,纤瘦身?形好似风一吹便倒,根本瞧不出她体内蕴含着?能将人?顷刻诛杀的力量。 她垂着?眸一副温顺至极的模样?:“回之前住的地方。” 崇珏微微蹙眉。 夙寒声也顾不得打趣崇珏了,赶紧跑过来:“姐姐干嘛要?回之前的地方,万一还?有其他的宫家人?在,把你掳去了怎么办?” 宫菡萏方才面对崇珏时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乍一瞧见夙寒声,她无神眸瞳似乎亮了起来,轻声开口。 “没事的,我已?习惯了。” 夙寒声愣了下。 习惯了? 是习惯这二十年来被人?用法器操控的日子吗? 夙寒声呆愣看着?宫菡萏,好似理解了什么。 宫菡萏自小便是生?活在被人?控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皆是在旁人?指引下才能做到的环境中,此时乍一还?她自由,她并不觉得欢喜,心中甚至有可?能是恐惧排斥。 摆脱熟悉的环境,去往陌生?世界,并非一时半刻能够适应。 夙寒声也不阻止她,问道?:“那你可?有其他认识的对你好的人??不是宫家的!” 宫菡萏歪头想了想:“有。” 夙寒声一喜:“谁?” 宫菡萏说:“你。” 夙寒声:“……” 夙寒声再接再厉:“还?有呢?” 宫菡萏又?想了想,半晌才道?:“还?有一个?。” 夙寒声不太抱希望了:“谁呀?” “她说我的灯漂亮。”宫菡萏说,“拿去卖,肯定很值钱。” 夙寒声:“?” 姐姐,想卖了你这还?叫对你好? 夙寒声觉得这个?姐姐好像不是冷若冰霜,而是有点……呆? 宫菡萏一时半会寻不到去路,夙寒声又?不想让她再回魔窟,只好等?着?凌波谷的人?赶过来再说。 宫菡萏不想在佛堂待着?,起身?走了半圈,听到闻道?学宫的钟声,突然道?:“我能再去看看她吗?” 她指的宫芙蕖。 寻常人?根本不会连行踪都要?问旁人?,可?宫菡萏却根本不敢随心而动?,只能随意寻人?来执掌她的行动?。 这非一时半会能改变得了的。 崇珏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道?:“嗯,莫要?离学宫就好。” 宫菡萏身?上圣物灵力已?被隐藏,学宫又?有结界受崇珏操控,并不会让她犯傻轻易逃离回到魔窟。 宫菡萏点头说好,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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