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穆小川怒不可遏,稍重地喘息着, 适才方暮舟不断出入绝险之境,只身与荏略对峙,更是提前部署才使事态逐渐好转,也正是因由宋煊的牺牲,众人方才得了个全身而退的结局。 但此时,只靠周浮秋的只言片语,许多人便仿佛忘却了适才的一切,跟着指责起方暮舟。 穆小川理解他们求生的本能欲望,却由不得众人言语中伤方暮舟。 等到周浮秋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穆小川便猛然聚力击出,掌风直直击在周浮秋身后的一棵树上,巨树应声而倒。 周浮秋被这吓到呆怔了许久,片刻回神后感受着众人意义不明的注视,心中怒气更盛,“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还是唐唐楚郢山大派,要包庇此等自私之人?” “你胆敢再多说一句,我定……”穆小川言语猛然一顿,因由方暮舟拉住了他的手腕,用力不大,只是那冰凉刺骨的体温着实吓到了他。 穆小川回首,“暮舟?” 穆小川知晓,方暮舟不是不愿与这些人争吵,他只是太累了,甚至疲累到不愿言语。 就算此时,方暮舟也只是对他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用如此。 穆小川正不解时,却见方暮舟回望了眼虚原谷,再转过头时,眸中便只剩狠戾与决然。 “大家无需顾虑。若我被魔气侵蚀,便会自毁元神,散尽修为,这是我唯一能给予天下众生的承诺。” 语毕,方暮舟面向众人,极为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此行下山,我是为了带回我徒儿的尸身,不过是为了给他一个交代。” 穆小川从未见过方暮舟此般妥协的模样。 他当真未曾想到,宋煊于方暮舟而言竟是这般重要,甚至可以让这个救世之人不惜卑尊屈膝,面对质疑甚至出言中伤他的人恭敬行礼…… 方暮舟转身毅然跃入谷内。 霜白广袖随风猎猎翻飞,其上血液加缀,只添了无尽的冷冽,方暮舟宛若一只折翼落蝶,毫无犹豫地奔赴虚无。 他决意要做一件事时,便无人可以阻挡。 将要落下时,方暮舟余光瞟到崖边站着的几人。 是陆听白携着楚郢山众人,替方暮舟挡下了可能的伤害。 …… 身体愈发靠近谷底,周围的怨念魔气变更为浓重。 方暮舟虽以结界护体,却仍承受了极大的压力,像是四面八方的力皆在无情地撕扯着他的灵体,却又压得他喘不过气。 方暮舟浑身撕裂般剧痛,不由痛喘。 宋煊适才便是在比此时还要强烈百倍的怨念中死去的吗? 只身一人逐渐堕入无边黑暗,感受着生命流逝,宋煊该有多么绝望? 他怎么就那么愚蠢,精明一世,又为何会受到宋煊的算计? 若不是他,宋煊也不会死,本该繁华锦簇的以后便这般葬送在了自己手上。 方暮舟急促地喘息着,绝望与自责充斥着他的内心。 他是罪人啊! 次次言说着保护他想要保护的人,却在最后关头败了。 他简直无能!简直罪孽深重!简直罪大恶极! 方暮舟被这些想法压得喘不过气,几乎快要崩溃,他恨不得现在便消除结界,任由怨魂撕咬自己的身体而死。 不知坠落了多久,方暮舟垂首时,隐约看到了宋煊的身影。 “对不起啊,阿煊!是师尊无能!是师尊没有保护好你!对不起啊!对不起!” 方暮舟仿佛失神一般,只不断地重复着简短的字句,绝望的念头几乎要将他逼疯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秒会做出什么。 “师尊……我想回家……” 方暮舟瞬间睁大了眼睛,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宋煊的声音,“阿煊!是你吗,阿煊?” 矜傲的玄设仙尊模样不再,方暮舟宛若一个疯子,哑声嘶叫着。 刚才的声音却仿佛只是幻觉,纵使方暮舟再嘶声,却也在听不到任何回应。 “阿煊,我后悔了,你还愿意回来吗?”
第七十六章 回家 耳边的啸叫声越来越大,方暮舟被吵闹得头痛欲裂,但不知为何,疲累的感觉却愈发强盛,仿佛将要深陷于此又无处逃脱。 重伤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方暮舟,许久之后,方暮舟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被怨鬼缠上了。 因由怨念的作用,一瞬间,方暮舟只想就这么算了,他放弃抵抗,被怨鬼撕咬致死,下到黄泉还能与宋煊做个伴。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心思,怨鬼更为狠戾嘶声地啸叫,是在应和,也是鼓动。 方暮舟已然到达谷底,其下尸骨因由宋煊与荏略相争时的巨大冲力纷纷碎裂、又被震至一旁,这才给了他落脚之处。 刚挨着地面,方暮舟脚下却猛地一软,仿佛学步不成的幼童跪倒在地。 他的意识已然开始混沌,原本便暗无天日的虚原谷底更是难以辨物。 朦胧阴暗之间,方暮舟模糊看到宋煊的身影就在离他不远处,但尝试站起,却根本不得。 就算有结界护体,方暮舟可以不受外界怨魂侵蚀,但体内留存多年的邪毒却被激起,他早已没有力气与之相抗。 感受着意识缓缓离体,方暮舟始终看着宋煊愈发模糊的身体。 他还要带宋煊回家啊,怎能就此倒下? 方暮舟不知自己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再强大的意志也还是无法抑制住意识消退,想必只有疼痛才能使自己获得片刻的清明。 而后未加犹豫,方暮舟即刻召出晚扼。 感受到他的意图,晚扼此等通性的近武自当要制止,却未使方暮舟产生丝毫动摇。 于是霜白的剑体便直直穿透了方暮舟的左腹,再拔出时,附着了许多殷红的鲜血。 方暮舟闷声痛哼,却也因此清醒了许多,至少有了思考的能力。 “无妨,无妨的,”方暮舟几乎微不可察地哑声低喃,像是在与谁交谈一般。 方暮舟不顾腹间汹涌流出的暗红液体,即刻起身,踉跄着跌倒跪坐在宋煊身侧,而后将那尚存着些体温的人紧紧拥入怀中。 未及作甚,方暮舟突然仰头,目光却不知在何处聚焦。 片刻后再垂首时,方暮舟的目光便又落在宋煊面上,随之坠落的还有一滴微不可察的透明液体。 “阿煊,你怎么敢呢!”方暮舟一字一顿道,似含着怨恨字字泣血,实则却只有不甘。 “阿煊,十多年时间,你不是一直将这感情藏得很好,为何偏要在最后关头告知于我?你死了乐得自在,凭什么让我带着愧疚与愤懑度日,你又有什么资格替我做决定!” 就算知晓宋煊不会听到亦无法看到,方暮舟却仍不愿在他面前落泪,但此时却是无法再忍。 宋煊只说方暮舟不知自己究竟多么爱他,但宋煊又何曾知晓方暮舟的心思。 这个少年自幼时便被方暮舟带在身边养大,方暮舟将其当作幼弟一般对待,只是不知何时起,方暮舟却发觉自己对他的情感愈发不对劲。 原本方暮舟还能骗自己只是深厚亲情,而人只是将对方当作了至亲之人罢了。 但宋煊临行前的那晚、杏树下的浅尝之吻;自己被小小狐妖看透心思后,只能以震怒掩饰局促之时;二人对镜而坐,宋煊将梨花簪亲手簪于自己的发髻之上时…… 方暮舟无法再骗过自己,他对宋煊的感情分明是爱。 但世事无常,方暮舟以为自己总是要离开的。 于是就算明白宋煊的次次暗示,自己却只能想方设法地拒绝,甚至不惜佯装愤怒让宋煊死心。 这般,只是不想宋煊在自己死后太过留恋过去,无法面对以后。 只是方暮舟从未想过,有一天,宋煊会死在自己面前。 “阿煊,可是,我后悔了,我真的很痛,真的……” 明知怀中之人不会给他任何回应,方暮舟却仍自顾地言说,仿佛宋煊还会睁眼,然后将自己拥入怀中,哄孩子一般说着荒唐却无端安心的话语。 他当真愚蠢至极,当真懦弱至极,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被人爱护至此,甚至不惜以性命相护。 自己的命数明明是大凶,与荏略的一战明明应当是他无法跨过的劫数,因此方暮舟总是不顾一切,打法亦无比凶悍,根本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 但原来,自己的后路早已被宋煊安排妥当,而宋煊也当真兑现了承诺,推助方暮舟越过了荒唐的命数。 “阿煊,我真的快要疯了……” “阿煊,我真的很痛啊……” “阿煊,不过我不会再强求你做些什么了……” 方暮舟恨不得将这个名字多唤几遍,尽管已经知道宋煊不会再醒来。 他从未见过奇迹,便也从不信会有奇迹发生,死去的结局无法逆转。 但……他或许还可以做些什么。 “阿煊,你说你想回家,师尊这便带你回家。” …… 围站在崖边的众人,因不知其下究竟是什么情况,便无人敢下去查看,只望眼欲穿地看着,尽管什么都看不到。 “楚郢山竟当真这么护着叛徒?”周浮秋不满楚郢山众人的行为,还在自顾地说着,只是话语越来越难听。 “什么叫,叛徒!”穆小川被方暮舟制止后,便许久未再与周浮秋等人争辩,但愈发恶心的话语却仍尽数落于他的耳中。 “叛徒”这词,穆小川听得着实扎耳,索性不再忍,转过身与周浮秋对峙。 “与荏略一战,暮舟次次出入险境,所做之事,就算我不说,尔等应当也看在眼里。宋煊为救你们丧命,你们却在如此编排他师尊,他当真是不值啊!”因着愤怒,穆小川始终拧着眉心,话语愈发狠厉,字字伤人。 “你!”周浮秋气极,许久才堪堪挤出一个字。 不过这令穆小川无比舒爽,他总是被言说意气用事,但无妨,他从不在乎。 但这次若被这些人占了风光,方暮舟与宋煊所做的一切也真是不值了。 许久,周浮秋仿佛想到什么一般,面上突然露出狡黠笑意,眼角纹印狰狞至极,只听他突然冷笑道:“哼,方暮舟这么久没有回来,怕不是被邪气侵蚀,已然自戕谢罪了吧!” 最后几字,周浮秋特意放慢了语速,咬牙切齿地挤出。 “你!”穆小川听着这犹如诅咒一般的险恶话语,心下震怒,刚要说些什么,一击强劲掌风却自他身侧批过。 未及反应,周浮秋便应声痛呼,身形踉跄后仰倒在地。 “楚郢山包庇叛徒不说,还要不由分说杀人了,还有天理吗?”周浮秋被周围弟子扶起后,便开始了一连串的无理言语。 萧清澜出现在周浮秋的面前,周身携着凌人的冷冽气息,他的五官本就凌厉异常,此时剑眉冷凝的模样更是使人惧怕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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