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别的事儿了,你忙?” 狗子点点头,过来推着板车离开。 卢栩顺手帮他抬了下板车,不想狗子又用那种很复杂的目光看他。 卢栩讪讪松开手。 干嘛啊,示好都不行了? 狗子推着板车掉了头,就要离开巷子时,犹豫了,他站在原地想了想,又放下车拐回来,“哎你!” 卢栩没好气,“还干嘛?” 狗子道:“你,你慢慢想,六爷他们这阵子忙着倒粮食,已经不催做油条了。你要是实在想坐船,不然去找找罗爷,叫他去找找我们三爷,三爷不愿意招惹官府,愿意卖罗爷面子,只要三爷答应了,六爷再不高兴也不敢不听。” 卢栩没想到他要说这些,愣住了。 狗子如释重负地朝他笑笑,挥挥手高高兴兴走了。 留下卢栩迷茫巷中。 啊?啥?什么情况?怎么好像他们才是一伙的似的?
第38章 狗子 狗子了了一桩心事,不觉得再亏欠卢栩了,哼着小调将板车推进赌坊后院,一开院门,看见宋六、宋七正指挥人在后院搬货。他的小调戛然而止,连忙肃立站好,怯生喊:“六爷,七爷。” “你瞎乐什么呢,捡到钱了?”宋六光着膀子拿大扇子呼扇着,“没眼还是没手,看不见别人在忙吗,还不赶紧搬货!” 狗子“哎”一声,连忙放好车,跑去帮忙搬货。 船帮收的粮食太多,码头附近的仓库已然堆放不下,他们怕下雨麦子受潮,要分批运到几个铺子的仓库里。 赌坊仓库常年空着,这会儿正派上用场。 宋三手下多是跑船和装卸货的苦力,风里来雨里去,各家兄弟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赌坊这帮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瘦崽子,见狗子被一袋麦子压得身子一矮,当即就嘲笑出声来。 “六爷,你是不是不让你伙计吃饱?看看瘦的,一袋粮食都搬不动!” 宋六闻言,没好气过来朝狗子膝弯踹了一脚,“磨磨唧唧的!都快点儿!” 狗子连人带麦子摔地上,膝盖磕到地面,疼得好一会儿没站起来,宋六又朝他屁股踢了一脚才没好气地去屋里躲凉快了。 和狗子要好的伙计把他扶起来,“你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狗子忍着疼站起来,“我给有一户要田螺的大爷送家里送货去了。” 伙计嗤之以鼻,“就那几文钱的生意,你还给他送家里去!” 狗子没吭声。 伙计把毛巾搭到他肩膀上,再捡地上的袋子放上他肩膀,“一会儿进了仓库,找个地方猫起来,机灵点,别让人看着,等六爷他们走了再出来。” 狗子“嗯”一声,一瘸一拐地扛着麦子进去。 一直忙到天黑,宋六才让他们回去。 狗子一瘸一拐跟伙计结伴回家,“哥,不是买不着粮食么,怎么运回来这么老些麦子?” 伙计叫瘦猴,和他是邻居,虽然叫瘦猴,却比狗子胖了一圈。他拍拍身上的土,“从乡下囤的呗。听说有船漏水,在码头修呢,修好了把粮食运到州府卖。” 他低声道:“听说州府粮价更贵!” 狗子倒吸一口气,“这麦子不是要在观阳卖?” 瘦猴:“哪儿轮得到观阳。” 狗子叹气。 瘦猴笑,“你叹什么气,咱们是船帮的人,饿不着咱们。” 他得意洋洋:“三爷收粮,六爷七爷掏了大本钱,咱有六爷七爷罩着,还愁买粮食?你别看码头那帮苦力笑话咱们没力气,呸,苦哈哈干一天,就他妈一斤麦子。” 狗子低头不吭声。 瘦猴:“我看明天还得运粮食,不成你在家歇一天,六爷不问我就不说了,问起来我帮你糊弄过去。” 狗子头垂得更低了,“哥,要不是我耽误你,你早去三爷手底下混个管事了。” 瘦猴摆摆手:“没那回事儿,三爷手底下辛苦,我也不愿意去码头天天晒着。他们最近给你脸色了么?” 狗子摇头。 他们观阳码头打鱼的管事经常来赌坊玩,给赌坊面子,“我给六爷办事,他们不敢难为我。” 瘦猴:“那就对了,他们要敢给你脸色,你就嚷是六爷让你来的,谁还敢惹你,你回来告诉我,我找六爷带人去帮你讨回来。” 狗子点头,“他们有时候还给我点小鱼呢。” 瘦猴哼哼两声,不以为然,“没人要的东西他们也好意思拿来做人情,要不是你愿意要,他们还得扔呢。蹬鼻子上脸,就是看你好欺负。下次别给他们炖鱼煮田螺了,你卖点是点,攒点儿钱,给婶子弟妹做件衣服。” 狗子笑。 瘦猴嫌弃他没出息,“有时候看你挺激灵,有时候跟个傻子似的,你记住了,只管哄好了六爷,只要六爷愿意让你在跟前儿,咱们兄弟在观阳横着走!” 狗子摸摸鼻尖没说话。 心想,六爷也不敢在观阳横着走啊。 赌坊是大爷的买卖,只是大爷常年在州府轻易不回来,六爷和七爷才能代管,说好听了是管事,其实就是打手头头。 远的不提,三爷就整天把六爷骂得跟孙子似的。 还有那些衙役皂隶,县里有身家的财主老爷,他们见着了哪个不是得客客气气。 瘦猴先到家了,再过两个巷子口拐进去就是狗子家,狗子和他道别:“我家里还有田螺,你要吃到家拿。” 瘦猴:“行,回去歇着吧。” 狗子一瘸一拐往家里走。 他们家挨着南城墙,是观阳县城最破落的一块地方。 县城中心和北边都是青砖瓦房,南边和西边就不少土房子。 他们这儿还更差点,不少人家房子坏了修不起,就搭个窝棚。 狗子成婚时候,他家才修补了房子,是簇新的土坯茅草房。他娘他媳妇都爱干净,不大的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墙上还贴着他成婚时的红纸,已经泛白发粉了。 狗子推开院门,闻见炖鱼的香味儿。 他爹坐在院子里,正编草鞋,见他这模样,习以为常问:“你腿怎么了?又叫人打了?” 他娘跑出来,“我看看,伤哪儿了?” 狗子:“没事,摔了一跤。” 他娘心疼:“好好的怎么摔了?” 他爹拽过一把草,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骂他,“就他干那活,能少挨摔吗?” 狗子噘着嘴不高兴,“我干不了别的。” 他爹抓了只草鞋就扔他,“没出息!” 狗子也不躲,反正草鞋也不沉,打身上不疼:“我本来就没出息!提不动扛不动,字也不识,算不清账,不机灵,也干不了苦力!” 他从小就瘦,大了他爹托人给他谋了个给人账房当学徒的好差事,那账房嫌他笨,嫌他不识字,算不对账,打算盘慢,给他撵回来。他娘又给他找了个面馆当跑趟,遇到个耍横不给钱的,他和那人要钱,被打了一顿,明明是他挨打了,面馆说他不机灵,不让他去了。 瘦猴想带他去跑船打鱼,可他又怕水又晕船,最后还是看瘦猴面子,才混到了赌坊去。 他爹不待见赌坊,可他找不到别的活啊! 他媳妇从外面打了水回来,远远就听见家里争吵,她疾步进门,放下水桶看他,“伤哪儿了?” 狗子:“没事儿。” 他媳妇拍拍他身上的土,替他说话,“爹,狗子最近上进了,您别老说他没出息,他没出息咱们上哪买这么便宜的粮去?” 狗子爹冷着脸不吭声。 他媳妇让狗子回屋去,“他虽在赌坊干,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没沾染了好赌的毛病,现在每天起早贪黑地做点买卖,日子也过得下去,您别老骂他。” 狗子爹哼一声,放下草鞋回屋去了。 他娘和他媳妇对视一眼,摇摇头该干什么干什么。 狗子自己在屋里抹药油,听见他媳妇为他说话,心里也不怎么舒服。 他们两家是邻居,他媳妇爹爹过世早,孤儿寡母的不容易,他爹娘不忍心,就常常帮着,后来他岳母也病故了,临终前把女儿托付给他们。 狗子打小就喜欢她,只是他媳妇比他大,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把他当弟弟,别人上门说亲,他也不敢吭声。只是谁找上门,他就去那人家附近打听,打听清祖宗十八代,生怕她被骗了嫁过去受委屈。 穷人家各有各的不如意,她只是普通姑娘,又不是倾国倾城的漂亮,还没了爹妈,媒婆也介绍不了多好的人家。眼看上门的介绍起鳏夫来,狗子生气地把媒婆打出去。 他打完媒婆,当天又被他爹打出去。 半夜他偷偷翻墙回家,见他媳妇站在院子里等他,月色正好,他骑着土墙,翻墙翻到一半,他媳妇搬着梯子问他,要不要娶她搭伙过日子。 “你要是不愿意,我就把梯子搬走了。” 莹白的月光照在她脸上,狗子人都看傻了。 他咧嘴傻笑,都说他傻,明明他媳妇比他还傻。 天底下怎么有这样的傻瓜,喜欢他这么个没出息的小混混? 他激动地跳下墙发誓要让他媳妇过上好日子…… 可都过了快一年了,他还是没混出个样子来,而且还越混越差,谁都能骂他打他。 狗子越想越丧气。 都说他媳妇嫁给他是鲜花插到牛粪上,他媳妇说她不是鲜花,可他真要成牛粪,不,狗屎了。 狗子媳妇端着水进来,关上屋门,“爹是怕你染了赌的毛病,你别往心里去。” 狗子郁闷:“我知道。我看都不看牌桌一眼的。” 狗子媳妇笑起来:“我知道。” 她爹就是赌博败完了家,他们家才从别处搬到南城墙来的。偏狗子又去赌坊干活,“爹是心疼我命苦。” 狗子:“我也心疼。” 他媳妇笑:“我觉得还行,有吃有喝就足啦。不过,日后你看看能不能跟六爷说说,咱们给赌坊多交点份钱,咱们专心卖田螺,你以后后半晌也别去赌坊了。” 狗子为难。 若他只给赌坊打工,慢慢关系远了,好多个方便可就没他了。 现在他在赌坊挨打挨骂,好歹能混到六爷眼前,粮食能便宜买,田螺鱼也不要钱,若淡了,可就得掏钱了。 他哪有本钱。 他按下惆怅,宽慰媳妇:“我知道,等过些日子,粮价不那么贵了再说吧。” “嗯,以后六爷不高兴时候你可躲着些。” 狗子低头看看地上放的药油瓶子,挨过打的地方隐隐发疼。 转天,再看见卢栩,狗子趁着早市散了没什么人的空当,把卢栩叫到昨天的巷子里:“我看,你还是别找我们六爷了,我们六爷脾气不好爱打人,你还是找十二爷吧,他来了我悄悄告诉你。” 卢栩:“……” 他就套了个话,这人就帮他想了一夜主意吗?这也太实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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