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是你病快好了。” 应云碎现在的身体比穿书前要好很多,但底子还是那个底子。偶尔他可以装成个苍白的健康人,但一垮下仍脆弱不堪。 在漫长的昏睡中,他全程都没有动弹过,瘦削的骨节都变得滚烫又轻盈。他没有意识不会睁眼也不会开口,没有生气仿佛真是要融化的冰。 所以迟燎才会因他踹了一脚还说起梦话而兴奋,觉得这是他恢复活力的证明。他说他踹得很有力气,好像这份力气就足以让他惊喜,故而早上才欢天喜地地宣告出来。 应云碎完全没想到他的脑回路是停在这里,一时怔愣。 手捏着汤勺,无措地搅拌着木碗里黏糊糊的虾仁菜粥。 这小鬼…… 他像又回到那天在街道环着迟燎脖子一样,抱住一场热雨,内心蓦然又暖又潮。 “对不起,我吵到你睡觉了。”得知人家的力气只是嫌弃自己后,迟燎就一副落水狗的表情,默默退到开放厨房的角落收拾碗筷,好像觉得自己说话也是在打呼得离远一点,“我后面还是在沙发上睡。” 应云碎的善良——可能也不只是善良蹭得一下从脚底冒到后脑勺,他受不了看他委屈失落的表情:“没有。”蓦然有些着急似地解释,“我逗你呢迟燎。” 迟燎洗着锅,用睡乱的后脑勺对着他。 “真的,我就开个玩笑。”应云碎慌忙又认真,“我睡的挺好的,你也很乖。你只是会脱衣服,但你就算脱裤子也没关系。” “……” 这话一出应云碎就后悔了。 他意思是每人睡觉习惯不同,不用刻意纠正,舒服就行。 但说出来好像不太对味。 洗碗池哗哗的水声,迟燎低头笑起来。 他转身,面朝餐桌前的应云碎,五指合拢又快速张开,手上的水滴活泼地飞溅起来。啪嗒啪嗒在晨光间闪烁的碎金般,挡住他被迅速哄好的笑起来的虎牙。 “我知道了。不会脱裤子的,云碎哥。” “……” 应云碎脸上骤然被滋了好几滴水。 他眨眨眼,不声不响地抹去,又开始埋头喝剩了一半、本来都不打算喝的粥。 咋搞得更像是迟燎一直在逗自己。 汤勺按住虾仁,他想着迟燎刚刚的笑容,和对自己的种种细节。 这小鬼…… 应云碎本一直以为迟燎睡后结婚的行为是占有欲、责任感和过家家的集合。 但今晨把这些细节归位,在那句“我以为是你病快好了”后面,他迟钝地感觉到他单纯的在乎,这小鬼或许, 是真有点喜欢自己的。 他把虾仁吞下去。 那自己呢。 - 应云碎今天要去见白邦先。 教授又回到了滨城,前晚便给他发了消息,他没来得及看。 迟燎送他,一脸不爽,不明白为啥身体都还没养好都要去见老头。 应云碎无法解释。穿书前他是在白邦先的引荐下涉足策展,拍卖会一行见了各种奇珍异宝后,意识到自己这辈子仍想和艺术品打交道。但莓姐才给他说什么新戏的项目,他甚至马上要办婚礼,他的人生已有些既定了。 只有在白邦先身边,他会觉得自己还是自己。 在车上,他便问起迟燎婚礼的事。 “我能解决,放心。”迟燎说,“蒋龙康其实有些依赖我了,生日还给我送了车,我打算把它卖了。”他挑了下眉,“我最擅长倒卖。” 你还倒卖了些啥?应云碎话到嘴边没问出来,想起山鸦那个小木雕。 他又看着迟燎,迟燎因要去见蒋龙康,穿得很正,藏蓝色领带打了个亚伯特结,衬得人禁欲又凌厉。 一个人为什么能秒变成熟。 他此刻几乎就已像个新郎官。 应云碎眸色渐深。 迟燎若是真有些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完全可以做到因为结婚,强迫去喜欢上他。 就像强迫喝粥一样——他甚至开始觉得没那么难喝了。 况且迟燎也不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人。 他欣赏迟燎的脸,也会被他的贴心戳中。 但这样的喜欢能算爱情吗。 应云碎不是那种向往宿命感的浪漫主义拥趸,他只是…… 脑海里不停闪现山鸦那个四分五裂的木雕,眉骨到鼻梁的切割面,他闭上眼。 应云碎是自己有点问题。 他确实性冷淡,但不是没有过冲动。 可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仅有的欲|望,匮乏的梦境,唯一的喜欢,都是对着山鸦《明天的孩子》里那副男性形象。 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性幻想的是一个虚构角色,痴迷的是一块雕塑木头。 他其实是个寡欲的变态,早在一个艺术品上放置了自己稀薄又浓烈的爱恋。 而这样的他,又如何还能以爱情的方式再喜欢上,把他爱恋切割得四分五裂的迟燎。 “云碎哥。” 应云碎睁眼。 两人对视,迟燎微笑着,眉骨到鼻梁的深邃轮廓划了一块锋利碎光:“到了。”
第23章 兄弟 “所以要把上衣脱掉,再背上这个,小应你介意吗。” 白邦先所在的是一个宽敞的平层工作间,三面都是落地窗,木质地板上毫无章法地堆着石膏、素描纸张、刻刀与彩色布料、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诗集与唱片。在一快褪色的钩织装饰垫布上,放置着一对单扇达一米的手工翅膀。 应云碎被教授还有他俩助理围着,工作室里开着不低的暖气,他只穿一件白色衬衫,下身是直筒亚麻长裤,像个轻盈的舞者,掂量着似乎比他还重的华美翅膀。 由鸟羽、树叶和无数像是香雪兰、马耳他蓝玫瑰或洋桔梗的干花组成,交织出绚丽繁复的色彩和图案。 “不介意。只是我的背有烧伤。”应云碎直白平静道,“不知道会不会影响。” 三人愣了下,白邦先说:“那当然不会。” “这翅膀做得也太漂亮了,但这些枝枝花花堆在一起不知道多沉。”助理小向戳了戳翅膀上重沓的弗朗花,“为啥不只贴羽毛?” 因为白邦先只是借一个神话形象为引,也想刻出大自然的声音。 教授这么解释,心思本就神游的应云碎又开始想他的“恋人”。 《明天的孩子》其中有一尊雕像是少年半下飞马的动态身姿,他拿着锋利的长镰刀。镰刀上绕着鲜血与毒蛇,少年脚踝却缠满花瓣与水滴。 白邦先追求的华美花叶、复杂翅膀与写实的人体肌理。竟是与其异曲同工。 “你在想什么小应?”教授看他愣神。 应云碎就实话说想起了山鸦的作品,知道白邦先不会介意。 但他没想到教授竟会笑起来:“啊你真的好懂,我就是在效仿师妹那种介于神性又人性的风格,你说的那尊其实也是塞了点珀尔修斯的影子。” 珀尔修斯也出自希腊神话,宙斯之子,杀死了美杜莎。但很显然这不是重点,其他人像捕捉了啥不可思议的东西:“师妹?” “对啊,山鸦和我都曾在RCA*读过,但我是交换生,比不上她。” “不是,山鸦是女的吗?”小米目怔口呆。 应云碎也惊了。 “嗯,人四分之一混血呢。她外婆生在意大利的格勒登山谷,那儿群山环绕,也算是她木雕艺术的灵感来源吧。” “天,老师,你咋从没说过你有个国宝级雕塑家当师妹!” “她去世了嘛,就才四十多岁,没提到我就没说。但她作品风格对我们这批搞雕塑的影响挺大的,我也是有点想纪念致敬的意思吧,虽然只能用石膏试试。” 因为材料的特殊性,木雕比石膏雕塑要难上很多,每一次下刀都必须胸有成竹,稍有差池便意味前功尽弃。 这也是山鸦作品艺术价值高的原因之一。线条干净却细腻,连皮肤质感都能展现。 “而且她从来都是自己选木料剥树皮,一个女艺术家能做到这份上真的很伟大。” “老师你这话好男凝,女艺术家咋了。” “哈哈我意思就是那些活很考验体力的,一般人都做不了,包括我,没别的。” “她在哪儿选木头啊,意大利?” “没有没有,她早就中式了,主要住在滨城呢。可能是海岛那些山里吧,包括滨川?”白邦先拉回正题,“跑偏了,小应你要不脱掉背上翅膀我看看?” “好。”一听说白邦先是在致敬山鸦的作品,应云碎更加丢失犹豫,毫不扭捏地解开衬衫纽扣。 结果真把裸背露出来时,其他三人都目光凝固。 像看到了比翅膀更绚烂的花图。 - 蒋家主宅在滨川山腰,闹中取静,全城看海看山看夕阳的最佳地点。 露天阳台正对着滨海东岸,依稀能看到蒋氏的私人岛屿。 迟燎希望婚礼在岛上举行。 从书房出来后,迟燎在阳台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遮挡眉间戾气,目光沉沉凝望远方。 椅轮的声音缓碾过耳边,一道像朗姆酒的深郁声音响起: “在埋你妈妈的地方举办婚礼,我弟弟真是充满仪式感。” 迟燎转头。 助理退下,蒋玉娴熟地操纵着轮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和迟燎外放的锋利冷傲不同,蒋玉有一种不显山露水的运筹帷幄感。 他也确实很聪明,毕竟是真正控制梵龙科技的总裁。 所以蒋龙康曾一度很满意自己阴差阳错的安排——当哥的拥有顶级商人的精明头脑,当弟的天生一副高贵强势的上位者外形。 此时蒋玉似乎刚下班,神闲气静西装革履。但说的话昭示他在书房外把迟燎和蒋龙康说的话听了个遍。 “怎么都要结婚了啊,这也要和我一样么。”蒋玉故作疑惑的模样,“可堂堂蒋龙康亲儿子,还要以什么远房亲戚孩子的名义办婚礼,多不像话。” 迟燎面无表情看着他,淡淡吸了口烟。 蒋玉:“噢想起来了,因为我已经结婚了。而你,” 轮椅往前。 迟燎高得惊人,影子很快就完全覆盖轮椅上的人,但蒋玉毫不畏惧地仰头看他,对视他漆黑的眼底:“是顶着我的名字招摇了这么多年。” 迟燎笑起来。 他敞腿蹲下,手搭在蒋玉披着薄毯的膝盖。 唇启,口中烟雾缓慢喷到蒋玉脸上。 “你说得对。” 蒋玉被扑鼻的烟气呛得直咳嗽。 他愤怒夺过迟燎指间夹着的烟,将燃着的烟头狠狠戳向迟燎手背,用力拧捻。 迟燎垂眸,密睫挡住无波无澜的眼睛,像欣赏一出戏剧一样看烟头捻灭在自己手背。 火星烟灰沿着微凸的青筋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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