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云杉树躲在导师先生的怀里,主动承认错误:“我弄坏了同学的笔,还打了架……” 上课铃正好在这时候响,把剩下的话音全盖过去。 缓过神来的老师暂时不敢碰被晃醒的蒲云杉小朋友,把另一个闯了祸的男孩拎出教室,打电话通知家长来学校。 穆瑜抱着小云杉树,一起到教室外:“小机械师蒲云杉。” 蒲云杉立刻抬头:“到。” 大机械师导师严格地给他在满分一百分的小表格上扣分:“‘事件描述’项目,扣零点五分。” 蒲云杉:“!!!” “请,请等一下!” 蒲云杉一把抱住导师先生的手:“我,我想申请补考,先生,我可以申请补考吗?” 大机械师导师既严格又宽容,点了点头:“可以,需不需要打草稿?” 小机械师彻底惊呆了:“还可以打草稿吗??” “当然。”导师先生把他轻轻放在地上,蹲下来告诉他,“不是每个小朋友,都生来就擅长解释的。” 蒲云杉怔住。 “蒲云杉,蒲云杉。”机械蜻蜓从他衣服口袋里冒出来,“以前没人教给你过这个,是不是?” 蒲云杉站了半晌,才轻轻“嗯”了一声,小心地摸了摸小蜻蜓。 “包在我身上。”机械蜻蜓自豪地用翅膀拍胸口,“我可会教人告状、不、解释,我是说我可会教人解释啦。我说一句,你跟我学一句。” 蒲云杉乖乖点头。 机械蜻蜓推他:“你就说,你可以把事情讲清楚,但需要一点时间,你要整理思路。” “我……我可以把事情,讲清楚。” 蒲云杉被推到导师先生面前,小声说:“请,请给我一点时间,我整理一下思路,我会告诉您发生的事情。” 小机械师的头脑很好用,讲道理的时候也能条理清晰、逻辑分明,唯独不擅长激烈的冲突和情绪。 一旦陷入“幽灵文件”的阴影,蒲云杉就会紧张到什么也解释不清,只会认错、只会道歉。 阴影会被再次写入的新数据彻底覆盖,而小机械师也需要练习,练习怎么因为自己受的委屈告状、怎么在冲突里捍卫自己的立场。 这是个全新的项目,入门可能会有一点难,一点吃力,但完全有必要练习和掌握。 因为从今往后,他们家的小云杉树说出的话,都会有人认真听了。 “这件事有些、有些复杂。”蒲云杉乖乖按照小蜻蜓教的,一句一句说,“我需要草稿纸,还想申请一支铅笔和一块橡皮。” 他鼓起勇气,自己又小声补充:“如果可以写下来,我的情绪会平复得更快……讲得也会更清楚。” “原来是这样。” 导师先生很温和地点头:“你需要一杯热巧克力吗?可以帮助你放松,让头脑更灵活。” 蒲云杉睁大了眼睛:“可以吗!!” 导师先生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把一沓算草纸和铅笔、橡皮交给他,又从走廊的窗户外取进来一杯热巧克力。 小机械师:“!!!” 液晶屏:(☆口☆)!! 来送外卖的机械千纸鹤趴在窗户外,友善地朝他挥了挥翅膀,飞回湛蓝的天空。 被酷到已经在走廊里放小烟花的小机械师,捧着热腾腾的巧克力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干净,用力朝导师先生鞠了一躬,抓起草稿纸和铅笔橡皮就坐在地上开始写。 阳光有些刺眼,导师先生帮他挡了大半,又变出一张折叠小桌板,让他垫在草稿纸下面。 机械蜻蜓举着一个小冰袋,帮他敷额头上撞出来的包。 铅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很安静,能让心跳也跟着放松下来。 蒲云杉埋头刷刷地写,一口气就写了三大张纸,还认真画了好几幅的配图。 …… 老师刚和那边的家长交涉过,焦头烂额走过来,朝穆瑜道歉:“让您和蒲云杉同学久等了。” 另一边的家长其实也是从机械学院来的。只不过绕行空中轨道,一路五个红灯三场堵车,所以来得有些晚。 那个男孩之所以敢肆无忌惮欺负蒲云杉,其实也有缘由——他大伯就是机械学院主管毕业分配的主任,职位不是很高,却几乎是拿捏着所有毕业生的命脉。 往常这种事根本到不了请对面家长这一步,蒲云杉就已经被押着道歉赔礼。这次情形不同,对面家长不得不亲自过来,已经满脸不乐意。 一见侄子摔得灰头土脸、浑身是伤的狼狈样子,又问清了居然是那个废物小病秧子动的手,那个主任当时就来了火气。在办公室里把桌子拍得啪啪响,不由分说就要学校给蒲云杉处分,还必须当众道歉、认错、赔偿,差一样都不行。 这会儿那矮胖的主任已经扯着侄子,气势汹汹过来了。 “那位……家长,有些难缠。”老师低声提醒穆瑜,“尽量不要硬碰硬。” 穆瑜温声道谢:“请放心。” 老师稍微松了口气,正要示意双方家长尽量心平气和、友好沟通,穆瑜已经礼貌示意老师合理避险,单手架住了重重朝蒲云杉挥下来的机械手。 那矮胖主任的身体改造,也很有机械学院的特色——四肢都进行了机械肢体的改造,并且安装了动力系统。 动力强悍、分量十足的沉重机械零件,一巴掌就能把瘦弱伶仃的小孩子打得摔出去几个跟头。 老师也丝毫没想到对面竟敢这就动手,脸色瞬间变了,连忙回身:“这位家长!请保持冷静,学校不是动手的地方!” “这小子不也动手了吗?”矮胖主任嗤笑一声,收回手不以为然,“只是给他点教训,又不会动真章,放心吧。” “我侄子伤成这样,我没跟你们计较,让那小子因为故意伤人去关禁闭,就该烧高香了。” 说着,那矮胖主任已经看向了穆瑜,寒声道:“道歉、认错、赔偿一样都别想少。听见了吗?不然的话有你们好看!” “听见了。”穆瑜温声回答,“但我弟弟有话要说。” 他摸了摸蒲云杉的脑袋。 小机械师站的笔直,脸色虽然格外苍白,但怀里已经抱了厚厚一摞草稿。 矮胖主任笑出声:“这是要上台演讲吗!还是准备好道歉稿了?” 穆瑜说:“是对这次冲突的具体解释。” “为什么打架、为什么有矛盾,为什么会动手。” 穆瑜说:“是真相。” 矮胖主任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八岁小孩的真相??谁在乎,你在乎吗?” 穆瑜点了点头:“当然。” 矮胖主任被噎了下,笑声戛然而止,脸色隐隐有些沉。 “你是……蒲家新招的私人医生吧?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矮胖主任一边说,一边上下打量穆瑜——这身校服一看就是机械学院驾驶系的,胸前那个金属机械徽章,代表即将参加作为毕业考核的演习。 机械学院、学生、即将毕业。 像是头找到了新猎物的鬣狗,他的脸色变得神气活现,神情也迅速趾高气扬起来:“你是机械学院的学生?今年毕业?” 穆瑜点了点头:“是。” “那可该懂点事啊……别不长眼睛,还不长脑子。”矮胖主任语气傲慢,“以前那个就很识时务。” 那个矮胖主任慢慢地说,显然意有所指:“别犯蠢……” 小机械师攥着导师先生的衣角,努力举手,想申请和导师先生说悄悄话。 穆瑜蹲下来。 蒲云杉紧紧抱着他好不容易写好的草稿。 这是第一次,他听见有人说,原来这些叫“真相。” 原来这些东西有人在乎。 有人想要知道他为什么打架、为什么有矛盾,为什么会和别的同学动手。 即使一时紧张到说不清也没关系,可以打草稿,可以慢慢写下来。 因为不是所有的小朋友,都生下来就擅长解释的。 光是意识到这件事,小灰石头就又有点往外渗水,被小苗苗抱着,用小嫩芽一边拍一边摇摇晃晃地哄。 蒲云杉牢牢抱着他的真相,珍惜地把每张纸的纸角都仔细抹平。 “导师先生。”蒲云杉小声告诉他,“我……我不想说了。” 穆瑜和他讨论:“是怕说出来,会让我没办法顺利毕业吗?” 蒲云杉抱着真相,手臂紧了紧:“不会的。” 他不会让导师先生没办法毕业,他可以道歉、赔偿,可以不解释:“我写出来,心情就变好了,所以——” “我们先来讨论一下,不能顺利毕业的后果。” 穆瑜温声打断小灰石头的数据逻辑:“机械学院的肄业生,不能从事正常工作。” 蒲云杉的身体都跟着这句话僵了下。 他无疑听过太多遍这句话了——还有更激烈、更严重的,但他都勇敢地把那些话删掉了。 所以蒲云杉绝对不回头去想。 只是小灰石头还不是小灰石头,还是一颗柔软的、鲜活的、努力跳动的心脏的时候,那些话就像是一颗又一颗的钉子,被一下下砸进里面。 所以哪怕即使是留下的痕迹,再碰到也会疼。 “不会的,不会的。”蒲云杉急着说,“我会保护您,请您相信我,我会用我的生命——” 穆瑜耐心地、不急不缓地温声打断他:“云杉。” 蒲云杉在他的手臂和胸口之间停住声音。 “我相信。”穆瑜说,“蒲云杉是最守信用的好孩子,凡是答应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好孩子的眼泪几乎是同时砸在他的衣领上。 小云杉树死死抱着他的真相,哭着说:“我不想说了,先生,我很满足了。” “我很满足了,我们回家吧,先生。”蒲云杉说,“我不想上学了。” 他不想上学了,也不想要小红花了,他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小红花。 他想躲在家里自己学习,这样就不会再惹祸,如果导师先生有时间的话,他能抽空去问一些问题就更好了。 如果导师先生没有时间,他就自己在房间里看书,不见外面的人,也不出门了。 他非常努力地专心看一辈子书,一定能当上机械师,一定能保护好导师先生、小蜻蜓、小狗、花园和自己的家。 “这也是种很有效的解决方法。” 穆瑜摸摸他的头:“是足够聪明、足够有毅力和恒心,足够有决断的小机械师,才能想出来的。” 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这时候被表扬,蒲云杉愣了半晌,抬手一点点抹干净眼泪。 穆瑜拢着他的背,掌心的暖意护住瘦到突出的脊骨,一点点安抚下骨缝里溢出的战栗:“但计划里,是不是稍微缺了一些勇气?” 大机械师导师认为这个计划不错,又提出可以优化的修改建议:“小机械师蒲云杉,可是非常勇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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