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师先生的声音实在太温和认真,就像是讨论他们的设计图,蒲云杉忍不住就跟着努力动脑,仔细想了半天:“……对。” 他耷拉着脑袋,小声承认:“我把勇敢忘啦。” “没关系。”穆瑜告诉他,“我们不是必须时刻勇敢。” 导师先生告诉小机械师:“我们可以累、可以害怕、可以打退堂鼓,每个人都会这样,我们不是必须一直勇敢。” 小机械师立刻举一反三:“但也不能一直不勇敢。” 穆瑜笑了笑,和他轻轻击掌:“对嘛。” 穆瑜张开手臂:“聪明、有毅力、有恒心、有决断、会举一反三的,大部分时间都勇敢的小机械师,要不要一个拥抱?” 站不稳的小云杉树几乎是一头扎进了导师先生怀里。 导师先生稳稳抱住倒下来的小树苗,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休息,又温声引导着蒲云杉闭上眼睛、深呼吸,把身体放松下来。 这是小云杉树的树生注定要遇到的,第二个非常严峻、可能会很辛苦的挑战。 伤痕累累的种子被带回温室,修复伤口、破土出芽,有了长大的力气。 然后要从最安全的温室里面出去,回到那个真正的世界里。 …… 系统刚回来,就及时给这边的温馨场景和另一边拉了条看不见的隔离带。 ——他们两个蹲在墙角说悄悄话,那矮胖主任几度没了耐心,想要过来打断,被穆瑜反手画了个方框。 几只汽车人世界的专业机械蜜蜂维修工,扛着超微型螺丝刀和超微型小扳手,嗡嗡唱着歌热情奔赴工作。 很快,那个矮胖主任相当嚣张得意的机械四肢,就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故障,左胳膊掉完右胳膊掉,好不容易拼上去,两条腿又噼里啪啦地掉螺丝。 矮胖主任手忙腿乱地拼,和自己的侄子一起都吓得够呛。 老师今天受的刺激已经很多了,暂时哪一边都不想管,扶着额头对着窗外,试图让自己从梦里醒过来。 系统飞过那一地的零件碎片,顺道偷走了五颗螺丝。 “宿主!”系统刚才去紧急调查,带回了不少情报,“我们的小云杉树运气很不好。” 蒲家的船队最为强大的时候,承担着整棵机械树探索海洋的重任,无论财富还是地位都超然,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也难在船队上混到一职半位。 后来蒲家船队遭遇海难覆灭,留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意识又先天就没有强度,处境骤然跌至层层叠叠的钢铁丛林枝杈之下。 当初那些记恨蒲家的人,寻着这个空子蜂拥而至,仿佛对一个才几岁的孩子下手也能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矮胖主任当初也动过心思,可惜吃了闭门羹,一直记恨不已——这其实是种相当吃软怕硬、扒高踩低的恶劣心思。 他们折磨蒲云杉,折磨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孩子,并以此为乐,得意洋洋地号称“报仇雪恨”。 “小灰石头不是胆小,不是怕外面的世界。”系统生气地说,“是世界不好。” 系统试图教小灰石头用液晶屏画“凸”,被宿主发现,手忙脚乱地火速藏起了刚调动的像素点。 “我知道。” 穆瑜很清楚这种感受:“但世界不是这里。” 系统愣了下。 “世界不是一间教室、一个学校,一棵机械树上一根被虫蛀朽的枝条。” 穆瑜问做过机械树的小云杉:“这个世界非常大,还能想起来吗?” 蒲云杉怔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很小声地说:“能……能想起来一点。” “很大的海。”他慢慢地回想,“很远的天。” “是很远。”穆瑜抱着小云杉树,站起身,让他能从走廊的窗户看出去,“比我们能看到最远的地方更远。” 蒲云杉趴在窗户上。 他睁大了眼睛,看着和天连在一起的、蔚蓝的海,忽然想起飞行器掀起的雪白浪花。 那时候的小机械师还为第一天回学校,既紧张、又兴奋、又激动。 他还和导师先生约好,放学一起回家。 “这个世界非常大,所以,如果我拿不到毕业证,从机械学院肄业的话。” 穆瑜说:“我能选择的工作,就只有追着风走的流浪者、云杉飞行别墅的首席驾驶员、自由航线的探索者、伟大航程的领航员。” 蒲云杉:“!!!!” 穆瑜征求他的意见:“酷吗?” 小云杉树的嘴都合不拢了:“太……太酷了!!”他也想当探索者和领航员!!! “我也这样想,所以这件事的后果对我的影响,其实趋近于零。” 穆瑜问小云杉树:“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就是自由的流浪者?” 小云杉树用力点头点头:“是超级酷超级好的自由的流浪首席探索领航员。” 穆瑜笑了:“是啊。” 蒲云杉也决定要做超级酷、超级自由的流浪首席探索领航员。 机械蜻蜓和小苗苗一起给他用力啪啪啪啪鼓掌。 “我可以回家,什么时候都可以回,因为那是我的家。” 小机械师彻底想通了:“但我不能是逃回去的。” “逃兵不酷,也不能做领航员。”蒲云杉说,“我累了的时候,可以停下,可以休息,可以打一小会儿退堂鼓……但我要杀回去。” 小灰石头没学会竖中指,但已经学会了用“皿”龇牙,用液晶屏歪歪扭扭拼了个“ψ('皿')”,哇呀呀超凶冲杀。 机械蜻蜓和小苗苗把翅膀和小嫩叶都鼓疼了,又把小灰石头用力抛高高。 蒲云杉从耳朵尖一直红进衣领,害羞得不停往导师怀里藏,又小心地帮小蜻蜓和小嫩芽揉一揉:“我要去了,我要去啦,你们藏好。” 蒲云杉还是有一点担心那个主任会打人,他很清楚那种机械臂的威力。 但他再也不怕“肄业”这个词了,甚至觉得拿不到毕业证超级酷。 一向品学兼优、理想是拿小红花的蒲云杉小同学,从今天起有了新的理想,他也想进机械学院、拿第一名,然后肄业。 然后他就去自由地流浪,去开启他自己的伟大航程——书上说流浪者是注定孤独的,但没关系,他不怕孤独——而且他打算和导师先生一样,追着风走。 成绩非常好的二年级小同学蒲云杉,已经能熟练地计算追及问题。 只要他追着风一直跑,一定能追上导师先生,他们可以相遇很多很多次,做最不孤独的流浪领航员。 导师先生说领航员要会打架。 所以这次蒲云杉决定,吸取上次的经验,先下手为强。 蒲云杉紧紧抱着他的真相,鼓足勇气冲上去。 矮胖主任刚第十七次掉了右边刚拧好的机械臂。 他已经彻底气急败坏,要是能走的话,恨不得掉头就走——可他腿上的螺丝丢了!简直见鬼,哪儿都没有,丢了整整五颗! 矮胖主任大声催着侄子快去小瓷砖缝里找,还没等回去装手,那一整条机械手臂就被一只银白色的小小机械手飞快拖走。 “给我放下!”矮胖主任快气疯了,“放下!小兔崽子,你想干什么!” 蒲云杉的机械手动力十分强劲,他按住那条沉甸甸的机械手臂,攥着小螺丝刀,深吸口气让声音更清楚:“我想讲道理……先生,我想和您讲道理。” 矮胖主任彻底气疯了:“讲个屁的道理!小混蛋,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放过你和你那个私人医生——” 小螺丝刀“嗡”地转出了残影。 蒲云杉终于彻底懂了导师先生的话。 “好。”他说,“我不和你讲道理了。” 蒲云杉把他写好的草稿小心翼翼放好,为免吹乱,还特地小心翼翼地用刚拆下来的一个沉重零件压住。 导师先生说了——这是小机械师蒲云杉为了小机械师蒲云杉而写的。 别人愿不愿意听、肯还是不肯讲道理,是别人的事,取决于那个人的素质、品德和修养。 他给自己讲清楚了道理,所以他彻底弄清楚了,这件事不是自己的错。 所以他不怪自己、不责备自己,不给自己定罪。 所以他好好长大。 蒲云杉埋头拆那个机械手臂。 “你——你干什么!”矮胖主任瞪圆了眼睛,他安装的是最高级的意识操控模块,即使有几米的距离,也依然保有感知,“小混蛋,你给我放下!” 蒲云杉告诉他:“我是机械师,不是小混蛋。” 矮胖主任几乎能感知到自己的手被一块块卸掉,又气又恼又惊惧,偏偏腿上的螺丝还没找到,只能不停地叫骂呵斥。 但蒲云杉根本没听到。 锻炼到现在,小机械师的意识强度已经可以操控一些小工具了,正全神贯注地灵活运用小螺丝刀小扳手小钳子,迅速熟练地拆解眼前的机械。 专心沉浸在工作里的时候,天才小机械师是听不见半点外面的声音的。 但他们毕竟是在学校里,不只是正对着的班级,老师暂停了讲课、有不少孩子悄悄探头向外看,连其他班级的学生和老师也忍不住探出头。 负责调解的老师站在不远的地方,完全没有干涉或阻止,只是沉吟着这场离奇古怪到极点的梦到底什么时候能醒。 蒲云杉把一整条机械手臂都拆成了碎零件。 矮胖主任已经被愤怒彻底烧红了眼睛——简直见鬼!一个平时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废物,谁都能踹一脚谁都能打一巴掌,哪来的这个底气! 明明就是个一碰就碎、动不动就装死的小病秧子,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 是谁教他的?! 以前那个私人医生识趣得很,没这个本事也没这个胆子……是这个驾驶系的学生?! 一个看着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驾驶系学生,放在他们这些主管主任的手里随手就能拿捏,没想到居然有本事闹出这么大的乱子。 矮胖主任认为自己一定找到了关窍,顾不上管自己被拆碎的机械臂,抓来几颗螺丝钉胡乱安上。 他扑过去,把穆瑜重重按在墙上,左手的机械臂已经弹出钢爪:“小兔崽子,给我安回去!” 他们这个角度已经接近走廊尽头,其他人看不到他具体在干什么,摄像头也录不到。但只要矮胖主任稍一用力,钢爪就能刺穿这小子的左肺。 ——当然,他毕竟还不想闹到彻底无法收场,不打算真动手,来开一趟家长会弄出个故意伤害,被抓去蹲几天号子。 可今天当众被折腾成这样,脸面已经丢尽了。 要是不让这小兔崽子乖乖服软,矮胖主任今后恐怕都再没脸待在这棵机械树上。 看清钢爪的锋利尖刃,蒲云杉的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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