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昕然未答,垂着肩膀摆摆手,“东西我不吃了,你吃了吧,我睡了。”直接入门,反手将房门关上。 木香站在门口呆愣了许久,闻着托盘上的吃食香味儿倒也乐得自在,欢喜的回了房。 先前祝珣说过,他今日会在书房忙到很晚,所以奚昕然默认他今日不会回来了。 放下床上红纱帐,她平躺于榻上,这红帐按规矩要挂满一个月才能替换成旁的,天色已晚,可她半点困意都无,只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似被劈成两个,左边装着她被祝珣看光的场面,右边装着方才祝珣将她护在身底的模样。 两厢交织在一处,越理越乱,将她捆束的几乎透不过气来,即便夏日炎炎,也非要将自己整个人蒙在被子里才肯罢休。 她团成一个团,拼命的阻止自己去想祝珣那张脸,可越是阻,那张脸便在她眼前显得越大越明晰。 心底有一份她不乐意承认的欣喜被她纵手抹去,最后干脆平整躺好,对着空气碎碎念起:“他活该,砸死他才好呢,砸瞎他才好呢,让他这辈子什么都看不见才好呢!” “总是跟我作对,什么光风霁月,什么君子坦荡,都是他装出来的!” “与我当初定亲时私会旁人,对我不忠,这回又娶了我,是对那女子不忠,吃着碗里的看占着锅里的,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骂骂咧咧半晌,似才将胸中郁气发泄出来,也不知多久后,恍惚睡过去,直到听到门声又起,她于红帐中又睁了眼。 听脚步声不似木香,再者这时辰了,木香一着雷打不动,半夜从不会醒,再细听动静,好像真的是祝珣。 他止步于外间,脚步轻踱几圈,复而躺下,隐隐又听着有两声叹息传来,是他的声音没错。 帐中人缓缓自榻内坐起,内心纠结良久,终是没忍住掀了帐子下了地。 外间仅留一盏细烛,火光不明,却足可让奚昕然瞧看清罗汉榻上之人,今日祝珣背朝天趴起,并未躺眠。 感知有人过来,尚未睡着的祝珣睁眼,目光寸寸上移,正瞧见烛影中的少女,亦缓缓以手肘撑起上身,“怎么还没睡?是我吵到你了吗?” 声线温和,光影中双瞳映着光亮,叠了一层琥珀颜色。 本来还有些不甘心,势必要追问个结果出来,可话到嘴边竟变成了,“你方才伤的严重吗?” 明明是关心人的语气,自她嘴里讲出来却带了十足的傲骄之感。 祝珣自鼻息间挤出一股笑意,答非所问:“死不了。” 不说严重,又不说不严重。 小姑娘眼皮一垂,又问:“可找郎中瞧看过了?” “嗯,看过了。”他点点头。 的确是死不了,可也果真伤的不轻,正在腰背处,若那花盆再重些,或砸的位置再往下些就难办了。 郎中给开了内调外敷的药,还特意嘱咐虽是新婚,某些事却要暂缓,否则对伤处不利,或容易留下病根儿。 曲起两根手指绞在身前,她几乎忘了原本来此是做什么的,只道:“那你好生歇着吧,我回去睡了。” 抬腿便要走,哪知被他长手一伸,扯住腕子。 紧接着祝珣抬眸便道:“先别走,劳烦奚小姐替我上些药。” 感觉到腕子上一阵温热传来,奚昕然目光垂下,正落在被他手捏住的地方,“祝珣,你是方才砸到脑子了吧,让我给你上药?” 话是这般讲,却也耐了性子朝他伸出手来,“药呢?” 祝珣终勾了勾唇角,伸手指了前方小几,“这是一些药酒,郎中说夜里先涂这些,白日再敷药膏。” 本来祝珣是想让良启帮着上药,可他那手劲粗重,根本做不得细致活,每下手一次就让他痛不欲生。 装药酒的瓷瓶在手,她搭了个榻边坐下,机会难得,免不了要挖苦两句,“一个大男人受了伤,还真是娇气。” 祝珣不搭言,顺手将身上薄衫退下,现出脊背在她眼前。 不看不晓,见了他腰背后上的伤后奚昕然眉目一紧,只瞧后腰处肿起老高,红了一片,青紫颜色纷杂,的确是被砸的不轻,只看表伤便知痛楚。 再一想,方才若不是他,若是被砸的这般惨的便会是自己了。 有些庆幸又有些内疚。 将药瓷塞子拔开,药塞上沁了一块药棉,自里间沾了些许药酒,于他伤前试量了几回,终下了手。 药棉沾伤处,一股杀疼随之袭来,祝珣不免眉目紧皱,她指上力道轻柔,当真是比良启那个粗手笨脚要不知好上多少倍。 “你忍着些.......”他虽未曾喊过疼,可显见着他腰身后的肌肉也跟着缩紧,身子挺的绷直,想来是疼的。 头一次,奚昕然细致又耐心的帮旁人处理伤口,一点一点以药酒擦拭他的伤处,为缓解祝珣痛楚,她身子微微探下,时不时朝他伤处吹着凉气。 这阵春似春风入髓,透过祝珣的伤口直吹到他的心尖儿处,吹得他漫身酥洋,喉结又随之浮动几下。 过了好一会儿的工夫,伤处皆覆满药酒,这气味着实刺鼻,不大的时间便漫的满屋皆是。 奚昕然直起身来,好生将药塞重新堵在瓶口,目光无意扫在了祝珣的脊背上。 先前所有注意力都停在他的伤处,这会儿居高临下望着他身段轮廓,不免眸中露出些意外神色。 祝珣看起来身材削瘦,竟想不到退下衣衫却是别有旁景,身段瘦劲有力,肌肉线条分明,不免惹人遐想。 少女终是又红了脸,别过眼去,自榻上站起身,“好了。” “多谢。”祝珣喉头一沉,余光瞥着她的身影。 沉声入耳,似一颗小石正击在奚昕然的心口处,明明是这般简单的两个字,不知为何却让她感到一股暖意。 但一想到之前,她仍旧不能释怀,在原地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到底看没看到?” 祝珣明白她所问为何,耳轮再一次红起,目光却迎她而上,“若是见了如何?未见又如何?” “如果你看到了,我就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奚昕然气的一跺脚。 紧接着便瞧祝珣朗声一笑,一双清澈的鹤目微弯,“那我就没看到。” 只是一晃眼的工夫,奚昕然似从他眼中瞧出几分宠溺之意,不过她不敢确定,只当是他这人四处留情惯了,长了一双桃花眼。 心下略一细品,这句话里含义良多,她伶俐,反应过来后有些气急败坏的指着他尖声道:“你看见了,你分明就是看见了!” 眼中含泪,略微湿润。 见她委屈的想哭,祝珣就不忍心再逗她了,忙改口,“没看到,真的没看到,你当时在屏风后,我什么都没看见。” “真的?”她一下一下抽着鼻子问。 他点头,难得骗了她,“真的。” 其实奚昕然只要稍加回忆就可想起当时场景,但她宁愿不回想,只逼着他给个定心丸吃吃才肯甘心。 稍定了心神,她抬手拭了热泪,又问:“那你当时为什么来找我?有什么事?” “倒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七夕宫宴的帖子今日送来了,我正想问问你要不要同去,”他一顿,“你不是许久都不曾见过皇后娘娘了吗,借此机不如入宫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想见我姑姑了?”少女神色一窘,歪着头瞧他。 他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这个,还知道奚府那些日子艰难到要靠当东西过日。 为了保护她的自尊心,他一字也没透露过,只笑言:“这几日准备准备,到时候入宫我带着你一起。” 他没有问多余的话,亦没问她要不要,想不想,直接替她安排下来,甚至不必她再劳心神。 感谢的话她讲不出口,更不想对他讲,一想到来日他们两个人和离后他若再会去娶旁人,她就半个字也不愿同他讲。 干脆一声不吭抬腿便回了内室。 宫中数宴之中,七夕夜宴最是为盛,这时不光宫内一片盛景,宫外市井间亦是热闹,上夜之后,整个街上灯火一片,头尾无尽,每每至此,城中不设宵禁,因而到了后半夜时街上仍旧人声鼎沸。 街上拥堵,车马行人连挤到一处,照比往日行程要慢上许多,好在祝珣一早有安排,提前半个时辰出了门,往日他单乘马车用的极其素简,成亲之后二人头一次出门,他晓得奚昕然是富贵窝里养大的,吃用一应繁华,所以便命人准备了辆华致的马车用以出行。 街上人多,奚昕然自小喜欢热闹,自打出了府门便趴上车窗观望着外头的一切,偶遇街上有喷火吐水的杂耍艺人,她也在马车里跟着惊跳拍手,见着人家朝艺人丢铜钱,她也下意识朝自己腰身掏去。 可今日是要进宫的,身上根本没带银子,扭身去扑向祝珣,一时兴起倒忘了男女有别这回事,一双小手探上祝珣的腰间。 “找什么呢?”祝珣上身挺直,手臂微张,任由她在身前寻闹。 “给我些银钱,我要赏人。”借着这会儿车马行的慢,她拿些铜钱丢出去还来得及,但是却也忘记了,以他的身份,出门也是不必带银子的。 “我这没有,”他单手捏住她的腕子,随之朝马车外良启道,“良启,拿些铜板过来。” 这会儿行路围的水泄不通,车马不易行,良启自外听到声音,忙低头翻找。 就在此时,一声沉响自窗外传来,似有什么东西正落在奚昕然身后,她回头一瞧,正瞧一个小银袋砸在她的阔袖褶上,她好奇拿起,顺势朝窗外看去,正能瞧见七杀骑在高头大马上慢慢自窗前行过。 这银袋子祝珣先前见过,见奚昕然拿在手里也不觉着眼生,“是七杀的。” 他道。 “用他的不大好吧。”奚昕然很快便想到,祝珣同她讲说过,七杀并非他的护卫,他不属于任何一个人,自然是同良启那样的书童长随不同。 “你要用就先用,待回府让良启拿银钱补给他便是。”祝珣说着,目光始终不离那钱袋。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奚昕然也没什么好顾忌的,反正又不花自己银子,转眼,窗外那杂耍艺人又饮了一口烈酒下去,朝着眼前的铁圈子一吹,便又是一个巨大的火球。 奚昕然全然不顾旁人目光,坐在马车里高声拍手叫好,紧接着自钱袋中掏出几个铜钱高高抛于台上。 铜钱落地,杂耍艺人于台上点头致谢,又朝着奚昕然吹了一个更大的。 火树银花映眼之间,奚昕然笑的似春花一般灿然,她目光稍移,突然向马背上的人看去,晃了晃手中的钱袋子朝他示意。 七杀分明没料到她会突然注意到自己,常年冰凉的眼中一窘,很快又将目珠移到旁处去。 马车里的另一个人,瞧着眼前这般欢动的身影,眼眸微丰,含起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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