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朝疆域内灾祸频起,民不聊生。 先帝的父亲烈宗虽然掏空国库守住了北疆,但再也拿不出任何东西赈灾,只能亲自宣读罪己诏安抚百姓。 随着北方大雪,南方水涝之后又逢大旱,民间易子而食从痛不欲生变得稀疏平常,再多的罪己诏也没办法再平息百姓对皇帝的怨恨。 一时之间,十三省竟然处处皆有反叛。 太子为平息民怨,在替父祭天时再次宣读罪己诏,当众自刎。 烈宗听闻噩耗心痛欲绝却打起精神,从已经缠绵数月的病榻上爬了起来。虽然国库和私库再也拿不出一粒粮食,但圣朝传承三百年,真到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终究还是能找到‘家底’。 听到烈宗半年抄家三个宰相,二十六个勋贵,有品级者百余,唐臻的眼皮顿时猛跳。 皇帝不给臣子留活路,臣子必然也不会继续与皇帝论君臣。 烈宗这是......穷途末路。 唐臻已经不奇怪太子殿下的处境为何如此艰难,他如今更好奇,为什么还会有太子殿下? 烈宗想尽办法,强行为圣朝续了半口气。 然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继续在人间炼狱挣扎,朝堂人心惶惶,日渐分裂。他终究抵不过对嫡长子的思念,还没想到能为圣朝续下半口气的办法,就在某日醉梦中去找他最疼爱的嫡长子了。 新太子,也就是先帝,临危受命,年号景成。 彼时朝堂中大部分臣子皆暗自将皇帝当成恶鹰防备,阴奉阳违,不肯让皇帝有任何舒心之处。 以他们过去十年的经验,皇帝舒心,就会有人被满门抄斩。 天灾虽然不如过去的十年频繁,但依旧不肯停歇,仿佛真的应了民间的传言。因皇族违背天意,才会降下十年浩劫。唐氏皇族不覆灭,劫难永远不会停止。 成宗是个心软的人。 他天生有父母的宠爱和嫡亲兄长的庇护,无需发愁就能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即使遭遇足以令圣朝覆灭的灾难,长兄和父亲依旧如坚.挺的高山般挡在他面前。 如今高山皆已崩塌,成宗却无奈的发现,他既不能重复兄长的方法,更无法效仿烈宗的铁血手腕。 这是兄长和父亲拼命也要守住的江山,他当然不会有多余的心慈手软。 然而烈宗饮鸩止渴多年,能抓的‘肥羊’早就抓尽了。 陈玉作为年纪与成宗完全错开的后辈,所有关于成宗的事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自然不会懂得成宗的无奈。 他平静的告诉唐臻,“先帝与烈宗不同,是个仁善宽和的君主。” 唐臻对此毫不意外。 有烈宗那样的爹,成宗再没有改变,怎么可能还会有昌泰帝和太子殿下的存在? “先帝提拔能臣,对他们赋以最大的信任,无论他们令人送回京都的奏折中有多离谱的请求,先帝都不会拒绝。”陈玉眼中浮现复杂,“大部分人都对先帝忠心耿耿,留下君臣相得的佳话。” 唐臻记住这个意味深长的‘大部分’。 边继续听陈玉讲述先帝的生平,边分析故事中暗藏的信息。 先帝的成功并非从无到有的魔术,他是用皇权换取平静。 纵观陈玉的举例,先帝赋予全部信任提拔的大部分人,都是在烈宗手中成功苟命的漏网之鱼。 他们仗着先帝的默许,明目张胆的将所辖之地变成后花园,个个都是无冕之王。 不接受朝廷的政令,没关系,成宗会理解。 擅自动用兵马,不用怕,成宗相信他。 朝廷任命的官员三日暴毙,无所谓,成宗能体谅。 ...... 觉得地方赋税不够用,想要多留点,别担心,成宗能共情。 烈宗在位时,遇灾的百姓是与权贵争夺资源的累赘。 成宗在位时,辖地内同样是遇灾的百姓却变成权臣的私产。 世人皆会嫌弃累赘,珍惜财富。 圣朝依旧天灾不断,还有北方鞑靼虎视眈眈,皇帝从事事操心变成万事不管,京都朝廷日渐衰弱。 百姓对皇帝的憎恨却神奇的消失。 他们忙着男耕女织,忙着应对天灾,虽然徭役远胜从前,但他们只关心赈灾的粮食能吃饱,没有掺干草和石子。 逐渐恢复宁静的生活令他们发自内心的觉得,对政事不管不问,一意孤行提拔心腹的成宗,远胜上任皇帝。 只因为他能带给他们安宁的生活。 唐臻垂下眼帘,神色似悲悯,似无奈。 烈宗竭尽全力的赈灾却无法控制人心,谁都无法预料,赈灾做得好被提拔,会不会进入烈宗的杀‘猪’名单。 成宗什么都没做却得到最想要的结果,无非是给足了首功之人权力,任由首功之人分配所有利益。 他仗着家财万贯,肆意养鱼,对每条能依照约定出现在他面前的鱼仁善宽和,无所不应。 至于鱼群背地里的厮杀,只要他看不见,就是不存在。 他只关心有没有足够的大鱼,替他镇守一方。 偶尔遇到仗着体态渐伟就想要违抗海王的大鱼,成宗只需要露出信号,周边的大鱼就会一哄而上,迫不及待的瓜分反骨鱼的血肉。 从某种角度看,善于掌握人心的成宗,比烈宗更加无情。 不用陈玉再多说什么,唐臻已经能明白太子殿下的处境。 成宗用皇权换取江山安稳,必定会付出代价。 况且鱼养多了,总会遇到反骨。 成宗晚年,惨遭亲手提拔的嘉国公刺杀。 束缚在深海巨兽身上的枷锁,瞬间泯灭。 成宗活着的时候,按部就班经营辖地的无冕之王都是真心实意的拥护成宗。他死后,众多无冕之王不择手段的争夺权力,也是真的没将成宗的儿孙们当成人看。 否则成宗的六个儿子和二十几个孙子,也不会死得干干净净。 最后要不是瓦刺的内乱暂时平息,又开始朝两国边境屯兵。无冕之王在彼此的斗争中皆损失惨重,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再不悬崖勒马必遭反噬,于是开始想念有成宗镇守鱼塘的日子,也不会有昌泰帝的存在。 可惜已经尝过血腥的巨兽,必定不会再满足吃素。 昌泰帝登基之后,政令不出京都。 如今唯有守在福宁宫外的羽林军,还肯听从昌泰帝的命令。 唐臻手中的传国玉玺和他本人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吉祥物而已。
第9章 “陛下登基那日,夜梦先祖。称天庭泯灭、地府坍塌,诸神不见踪影,恶鬼为祸人间。地府缺失之处源源不断的吸收人间灵气弥补自身,是导致人间阴阳失衡,五十年来天灾成祸的罪魁祸首。” 唐臻眼底的情绪逐渐凝固,脸上浮现真实的茫然。 什么? 陈玉垂下眼帘,不肯与唐臻对视。 他根本就不在乎太子殿下是否能听懂。 有今日这番话,无论太子殿下往后如何作死,落得什么下场,他在义父面前都有辩解之语。 这就够了。 既然已经事无巨细的说了先帝的事,不妨将陛下的经历也说得仔细些。 “陛下不忍见天下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曾发下宏愿,愿以人间帝王之尊,积唐氏百代阴德,填补地府阴缺,重塑秩序。” “为达成宏愿,陛下将朝政尽数托付于贤臣,潜心修行,静待功德圆满,即可脱离肉体凡胎。从此镇守地府,还人间安宁。” 陈玉饮了口茶,刺痛的嗓子得到缓和,继续以平波无澜的口吻叙述往事。 “大人们虽不敢惊扰陛下利国利民的伟业,但不得不为国祚忧心,频频上折请求陛下大婚。” “陛下自认已是地府之人,本不愿因人间琐事分心,奈何大人们非要强求,终究不忍见老臣为圣朝国运夜不能寐。” “昌泰五年祭天路上,陛下将供奉五年的木制酆都印抛向两侧跪迎的百姓。碰到谁,谁就是与地府有缘。七名男子为仙童,七名女子为仙子,皆被陛下带回宫中,随他闭门修行,积攒阴德。” “殿下是否还记得,您曾问过臣,您的生母是谁?” 唐臻立刻被他为数不多还能听懂的词语唤回心神。 结合陈玉刚交代完的往事,答案显而易见。 “是皇、是父皇带回宫中的仙子?” 陈玉点头,“娘娘诞育您有功,已是仙妃。” “她在哪?” 唐臻立刻忘记正困扰他的诸多疑惑,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 太子唐臻有妈妈! “我能见她吗?” 即使陈玉对唐臻的观感依旧复杂,甚至还在怨恨唐臻连安定侯是谁都不知道,见到太子听闻生母消息时立刻发亮的眼睛,也无法继续冷漠的俯视唐臻。 “不能。”陈玉狠心给出否定的答案,解释道,“仙妃娘娘在福宁宫闭门修行,已非凡世之人。” 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说出更加残忍的话。 如果太子殿下没有突然一意孤行的去福宁宫求见昌泰帝,拿到传国玉玺之后,又不自量力的询问他们该如何批复奏折,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对太子殿下说这些话。 陈玉不明白,为什么从出生就被抱到东宫,由宫人照看长大的太子殿下,会在在懵懂无知的虚度十六年,安心被圈养在东宫的情况下,突然鼓起勇气,非要去求见十六年间只见过寥寥几次,还对他非常冷淡的昌泰帝。 难道这就是父子连心,斩不断的血缘? 哪怕不知道所谓的风寒是中毒,太子殿下依旧会在遭遇危险时遵循本能,寻求父亲的庇护。 陛下为什么不将殿下留在福宁宫? 如此......殿下至少不会再遇到险些中毒身亡的‘意外’。 陈玉再度端起茶盏,眼中晦涩难明。 不需要再护着太子殿下,他留在京都也没什么用处,是不是就可以回广西,陪在义父左右。 可惜。 唐臻呆滞的凝视落在空中的光斑,心中复杂的厉害。 自从知道他的新身份是太子,还是独子,唐臻的目标始终都是继承家业,享受上辈子无法得到的安宁顺遂。 上辈子,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在很多国家都有合法的身份,办过婚礼的老婆有十几个,情妇更是数不胜数。他作为最底层的私生子,不想成为别人的踏脚石,只能不择手段的反抗。 虽然最后杀了所有阻碍,甚至是那个与他有血缘关系的男人,得到所有人梦寐以求的权力和财富,他依旧不得安宁,否则也不会变成太子唐臻。 ......谁能想得到呢? 既有庞大的家业,又是独子和合法继承人的太子殿下,竟然没比他上辈子的处境好到哪去。 唐臻此时的心情,如同以美食为毕生目标的人,突然见到天降美味,不偏不倚的摆在他面前。然而他怀抱着激动、期待的心情伸出手,却发现所谓的珍馐只是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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