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威也是有备而来,见唐臻盯着空白的诏书发呆,似有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的意思。他竟然从袖袋中取出张整齐折叠的宣纸,打开之后,殷切的举到唐臻眼前。 “这些分别是长嫂的太姑祖母被烈宗册封为郡主,曾姑祖母被成宗册封为郡主的圣旨,兄长曾背着长嫂抄写几份,刚好我身上也有。” 唐臻点了点头,寥寥两行字,言简意赅,没有任何能挖坑的地方。 只是封号...... 岑威告了声罪,蘸墨在白纸上落笔,解释道,“开国皇帝驱逐前朝异族,蒙古部落协助有功,得以在圣朝建立时并入版图。论功行赏时,因为圣朝没有册封异姓王的先例,西南氏族皆以土司为名,蒙古部落却愿意更彻底的融入圣朝,开国皇帝令其改关西七卫为名,其中以赤斤蒙古卫为主,特赐每代首领的嫡长女出嫁时有郡主的封号。” 福、宁、安、康。 禄、寿、喜、乐。 “毕竟只是安抚的手段,不会与皇族贵女相同,以地名为封号。殿下看哪些寓意还不错的字顺眼,圈出即可。”岑威语气淡淡,明知道费尽心思讨来的封号只是个虚名,脸上却没有任何惋惜的情绪。 唐臻见状,对早先脑海中闪过的灵光更加肯定。 岑威所图甚大! 十有八九是想在太子毫无防备的写下旨意的过程中,对传国玉玺下手。 虽然已经对岑威的所作所为有合理的猜测,唐臻在选择封号时依旧保持谨慎,思索良久,圈出最不会出错的两个字。 ‘寿康’ 岑威的嘴角上方再次浮现小小的梨涡,“寿康郡主,真是个好封号,臣先替长兄、长嫂谢过殿下。” 唐臻也笑,特意让出诏书正前方的位置,“你来看看,可还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意料之中得到否定的答案,他却故意做出为难的模样,以商量的口吻道,“那......你先出去?” 岑威愣住。 诏书已经写好,不给他吗? 唐臻见不久前还对他千依百顺,哄着他写诏书的岑威,忽然开始佯装听不懂他的话,心中冷笑连连。只要是狐狸,早晚都会露出尾巴。 然而表面上,唐臻却低下头,声音也变得更气虚,“你去前殿用盏茶水,等会儿我再将盖好印记的诏书给你。” 这副态度,摆明是不信任岑威,所以不愿意当着岑威的面拿出传国玉玺。 岑威不是傻子,只是没想到太子会如此大方。他非但没因此心生恼怒,反而既惊且喜,又退半步,体贴的道,“如果殿下不方便,臣便先行告退,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唐臻心中已经认定岑威是以退为进,果断的应下对方的退让,等着看岑威骑虎难下的时候会有什么反应。 难得两人的所思所想截然不同,对明日的期待却诡异的达成共识。 岑威离开之后,唐臻依旧亢奋胜过疲惫,于是没急着去午睡,令宫中的仆人带他去见昨日从宫外带回来的异族奴隶。 虽然挑选奴隶的过程中,唐臻表现的来者不拒,恨不得将所有能开口说话的人全部带走,岑威却有底线。必须得是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会无缘无故的展现出攻击性的人,才有资格被唐臻选择。 最后,共有七名奴隶送到东宫。 两个金发碧眼,体型壮硕的白种人,五个口音各不相同的黄种人。他们分别被关在不同的地方,已经换上干净的粗布衣服,凌乱毛躁的头发也干净许多,起码不至于挡住视线。 即使他们听不懂圣朝语言,也能明白有机会洗去脏污,换身新衣服,是因为遇到唐臻。 再次见到唐臻,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以独特的方式表达了善意。 唐臻捧着本足有半指厚的游记,仔细比较上面所记载的人与异族奴隶的外貌是否匹配。 连蒙带猜的确定他们的来历。 两个金发碧眼的奴隶虽然来自北方,但与百年间多次与北疆军队交手的鞑靼和瓦刺没什么关系。他们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偶尔还能说出几个令唐臻觉得耳熟的词汇。 可惜,就像是圣朝的语言和唐臻上辈子所在的时代有所不同,两个金发碧眼的奴隶所说的话也透着股奇怪的味道。 饶是上辈子的唐臻精通多门语言,也只能得出最简单粗暴的结论,这两个人说的不是英语。 相比之下,与圣朝人外貌差距极小的异族,虽然语速极快,面容凶恶,即使听不懂,也能看出不是好话,但没给唐臻造成困扰。 这肯定是日语。 “他们两个,取名叫金毛和碧眼。”唐臻佯装什么都没听懂,失望的合上游记,指着两个金发碧眼的奴隶对宫人道,“三日之内,要让他们知道,这是在称呼他们。” “他”唐臻指着说日语的矮子,“叫小红。” 余下的人皆是按照他们的外表,或是对来历的猜测取名,认真又潦草,完全符合东宫奴仆的风格。 凭着莫名兴奋的劲头支撑到此时,唐臻也逐渐感受到身体的疲惫。他不敢有任何侥幸的心思,立刻老老实实的回到寝殿补眠。 李晓朝进宫时,唐臻刚睡下不久,仆人不敢擅自做主,立刻去寻平安。 “大将军。”平安主动行礼,远比面对唐臻时郑重,脊背几乎依靠腰腿完全悬空,姿态谦卑的同时,毫不掩饰防备和抗拒。 “平安?”李晓朝放下茶盏,仿佛没听见它撞上桌面时的清脆声响,叹息似的开口,“怎么,你不想让我见他?” “将军说笑,老奴岂敢如此僭越?”平安起身,老老实实的盯着脚尖前的大理石,语气平波无澜,像是在与李晓朝比谁更沧桑。 “殿下昨日满脸泪水的回来,将自己关在寝殿整夜,始终不许我们打扰。直到今日,临近用午膳的时辰,看在伴读已经等候许久的份上,才愿意出门用膳,如今刚睡下不久。若是大将军有不能耽搁的急事,奴这就去伺候殿下更衣。” 李晓朝目光定定的凝视平安的脸,再次问道,“不知我在何时疏忽了公公,才令公公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 平安终于肯抬起眼皮,神色坦荡,任由李晓朝打量,“将军多虑。” 李晓朝数次生出主动解释的心思,皆在平安这里碰到不软不硬的钉子,心中也觉得腻歪,索性不再理会。 他没让平安叫醒唐臻,独自在前殿饮了两盏茶。然后嘱咐平安在用晚膳的时候将太子叫醒,不要任由他睡。否则后半夜再睡不着,作息会彻底混乱。 平安亲自送李晓朝离开东宫,还是那副恭敬有加,不掩疏离的态度。 要不是已经知道平安曾与陈国公世子达成共识,多次为燕翎行方便,李晓朝差点以为平安如此冷待他是正常态度。 毕竟过去的十几年,平安也是这样,永远躲在不会轻易被人看到踪迹的地方,默默做东宫的定海神针。 念及对方过去的苦劳,李晓朝终究再次开口,提醒道,“别忘了当初陛下派你来照顾殿下时对你的期望。” 平安勾起嘴角,冷淡的脸色非但没好转,反而显得阴阳怪气,“老奴惭愧,对不住陛下和安定侯,老奴知道。” 李晓朝似是没想到平安会如此干脆的承认,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语重心长的安慰道,“迷途知返,为时不晚。” 未料平安话锋忽转,“不知大将军质问老奴的时候,可曾问过自己相同的问题?” 李晓朝的目光陡然锋利,如同刀子似的刮在平安脸上。 良久后,他眉间轻皱,没头没尾的道,“你看见了。” 平安退后半步,不想多提往事,沉声道,“请大将军多为殿下考虑,谨言慎行。” 李晓朝的嘴角逐渐绷紧,郑重的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原来如此,怪不得平安这般警惕他。 平安看着李晓朝翻身上马,直奔宫门,紧绷已久的脸色终于松缓了些,再度想起两个月前令他既惊且怒的画面。 殿内只有太子殿下和骠骑大将军。 平安顺着没关严的窗缝望进去,大将军背对他坐在软塌上,举着酒壶自酌自饮。太子坐在大将军对面,脸上蒙着块绣着桃花的手帕,又举着本诗集轻念。 只听几句,平安已经想起诗集的主人。 这是安定侯的长子曾经最喜欢的诗集,自从他亡故,程大姑娘每次想念兄长都会重新誊写一本内容相同的诗集送人。平日里更是书不离手,追着喜欢的人念诗。 平安不仅收到过诗集,还曾被程大姑娘追着念诗。当年但凡与程大姑娘有过接触,长得还算顺眼的人,都有过相同的经历。 如果那日到此为止,平安也不至于防备李晓朝。 他怕突然现身会令殿内的人尴尬,正想悄无声息的离开,忽然见大将军念着程大姑娘的名字,去抓太子的手臂。 太子明明能躲却没有躲,还特意用另一只手按住脸上的帕子,显然是不想让大将军失望。 令平安愤怒的源头是大将军的目光。 痛苦又清醒。 他分明知道眼前的人是太子,故意仗着太子的好脾气,将其当成程大姑娘! 作为太子最信任的人,平安再明白不过太子对大将军的感情。 太子以为大将军因为他长得像程大姑娘,所以对他耐心细致,多有照顾。根本原因是如果大将军和程大姑娘当年顺利成婚,诞下子嗣,无论是年岁和相貌都与他仿佛。 长年见不到昌泰帝的太子是有些将对父亲的感情,寄托在李晓朝身上。 然而李晓朝看太子的目光,绝对不是父亲看儿子。 哪家的父亲面对像亡妻的儿子,借着醉酒的由头,故意叫亡妻的名字? 即使李晓朝还没有冒犯太子的想法,平安也无法忍受。 好在还没发生让平安更心惊胆战的事,太子与大将军就陷入争执,关系逐渐冷淡。 具体表现为大将军来东宫看望太子的频率直线下降,太子虽然偶尔发呆,但从不会像从前那般主动寻大将军。 平安理所当然的认为,是太子终于发现不对劲,开始拒绝大将军,令大将军恼羞成怒,导致两人的疏远。 他稍稍安心的同时,又担心大将军会再次生出得寸进尺的心思甚至狗急跳墙。还有太子向来心软,经不起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哄得找不到北。直到大将军决定去京营闭门演武,平安才能彻底合上眼睛。 如今...... 平安忽然有些后悔,因为怕太子过于难受,也怕大将军只手遮天,没有早些与太子说大将军的事。 如今他与殿下隔阂已生,也不知道殿下还能听进去几分。 唐臻对平安的心事一无所知,晚上被仆人叫醒,勉强喝下小半碗粥,立刻回床榻补眠,直到翌日午时才彻底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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