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背对唐臻,再次跪地。 原本就跪在李晓朝身后的赤膀大汉立刻查深深的弯下腰,额头紧贴地面。围观的人也让出正对李晓朝的位置,免得被京营的人记仇。 唐臻悄悄动了下手指。 他不仅会用鞭子,还专门做过刑讯的事,只掂量长鞭的重量就能大致的判断出材质和效果。 这种用猛兽皮毛和短筋混合所制的长鞭,只要一下就能皮开肉绽,如果让控制不住手上力道的人来抽,甚至有抽断骨头或内脏的可能。 怪不得跪在李晓朝后面的壮汉,身上的血腥味那么浓。 唐臻还以为这些人是故意做出这番姿态,如今看来却是李晓朝在惩罚下属的时候已经手下留情。然而李晓朝敢下手,唐臻却不敢。 当众抽死骠骑大将军,不仅他前途难料,福宁宫中的昌泰帝和仙妃也会受到牵连。 他茫然的环顾四周,目光先是落在燕翎身上却看见燕翎面无表情的低下头,像是还在与他赌气。 施乘风身为主人却不见踪影。 胡柳生......正捂着肚子蹲在岑威身后。 岑威和陈玉皆脸色难看没有反应,依旧留在屋里的梁安更是难觅踪影。 唐臻长叹了口气。 如今有两个选择。 赌上全家的安稳生活,硬着头皮抽。 主动认怂。 骠骑大将军有错在先,诚心诚意的来负荆请罪,太子感动的涕泗横流,当场扔下长鞭原谅大将军,彻底坐实窝囊废的形象。 简称:别人给你脸,你都接不住。 有这个开头,以后其他人再做道义上站不住脚的事,是不是只要诚心诚意的认错,唐臻是不是都得按照今日的旧例原谅? 可是唐臻除了私库和传国玉玺,也就只剩下道义上的虚名,私库和玉玺如今也是指望道义上的虚名才能保住。 唐臻只能选第种。 明明是受害人却莫名其妙被架上火堆的可怜太子,第一鞭就误伤自己,疼昏个几天几夜。 “殿下” 唐臻扬起手臂的瞬间,已经被冷汗糊住眼睛的岑威主动上前,“这等见血之事,殿下亲自做恐怕不妥,臣愿为殿下效劳。” 李晓朝看向岑威的目光中虽有诧异,但没有开口阻止,反而道,“贤侄比我考虑的周全。” 唐臻却注意到岑威的状态不同寻常,问道,“你怎么脸色如此难看?” “臣身体不适,恐怕挥不动重鞭,殿下可介意?”岑威反问的同时,手心向上,悬空停在唐臻面前。 信岑威还是按照原本的打算,长鞭抽自己? 真是个好问题。 唐臻才不会天真的以为岑威会无缘无故的冒着未知的风险,站出来替他解围。如果岑威突然下黑手,令李晓朝生死难料,世人眼中的罪魁祸首依旧是太子殿下,岑威充其量也就是个走狗而已。 “你......”唐臻咬住舌尖,忍住当众问岑威究竟想要什么的冲动。 岑威眉梢微动,暗示性极强的道,“长鞭诡迹,容易误伤自身,若是殿下心疼大将军,信不过臣,可令京营中负责执掌刑罚的校尉代您出手。” 唐臻的眼睛瞬间发亮。 合情合理! 李晓朝被自己的亲信抽成什么样,都怪不到太子身上。 相比岑威,他还是吃了没常识的亏。只知道考虑已经认识甚至有所接触的人,想不到合理的利用其他资源。 唐臻深深的看了眼岑威,反而将紧攥在掌心的长鞭郑重交到岑威手中,似笑非笑的道,“孤自然信得过岑卿,大将军维护孤的心意难得可贵,万万不可令忠臣寒心。” 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生存环境不够安逸的时候,不要奢望以最合理的方式解决问题。 真正的巨坑,通常不会在事发之前现行。 李晓朝能坐稳骠骑大将军的位置,稳掌京郊大营,远比脆弱的太子殿下抗造。哪怕岑威真有坏心思,李晓朝也不是不会反抗的死人。 与其为他担心,不如趁早躲远些。 岑威眼中浮现诧异,行动间却没有任何犹豫。 他轻轻掂量了下长鞭,对正笑眼看他的李晓朝道,“多有得罪,望将军海涵。” 李晓朝昂头挺直脊背,低声道,“劳烦贤侄打得重些,否则如何维护殿下的脸面?” 岑威抬手抹去快要落入眼皮的冷汗,高高的抬起手臂。 “一” 响亮的破空声令院中的低语瞬间消失,所以人都脸色大变的看向正在受刑的李晓朝。 唐臻眯了眯眼,怀疑的看向岑威。 虽然他的眼中依旧只有黑、白、红色,但能看出正面向他的背脊上还是那些旧伤,没添任何新痕。 甩空鞭? 坚持要受刑的李晓朝,能接受这样的糊弄? 岑威没给任何人留开口询问的空隙,第二鞭已经随风而至。 “二” “” ...... “四十” 李晓朝的脊背依旧挺拔,除了脸上的诧异,状态与挨鞭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反而岑威连外衣也被汗水浸透,踉跄了下才站稳身形。 他苦笑着看向唐臻,“是臣无用,四十鞭都抽到了大将军腿上。” 唐臻依言看去。 少将军好身手! 李晓朝的裤子上整齐排列四十道骇人的豁口,透过缝隙去看大腿却连红痕都没有。 这场鞭刑,遭罪的只有力竭的岑威和李晓朝的裤子。 太子殿下的面子毫发无伤。 可喜可贺。 唐臻主动去扶岑威,以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岑卿帮孤解决了好大的难题,孤允许你提个要求。” 对上岑威的视线时他稍稍歪头,从黑沉的眼中清晰的看到自己的倒影。 乖巧天真,如同懵懂稚童。 “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有岑威提要求,他才能知道岑威想要什么。
第27章 二合一 “殿下,臣......” 唐臻立刻打断李晓朝的话,“岑威不中用,孤却不能言而无信,四十鞭已经尽数抽在你身上,这件事就此揭过!” 不中用的岑威默默退到角落,背靠着墙壁稳住身形,挑剔的目光落在唐臻身上,隐约透着费解。 又不是吃了上顿就不知道下顿在哪里的流民,怎么能瘦得像......岑威用尽贫瘠的想象力,终于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像是支撑军旗的细杆,不仅竖立在战场中央,偏偏又遇到狂风骤雨。令人时刻担心会不会因为各种原因折断,小心翼翼的护着还不足够,怎么可能忍心再将身上的力道压上去? 岑威走神的功夫,骠骑大将军已经顺着太子的意思起身,主动表示会为太子殿下准备符合身份的仪仗,三个月之内,必会将其送到东宫。 他的亲卫终于寻了过来,小心翼翼的绕了大半个院子到他身边,眼中难掩担心,“少将军?” 岑威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不必担心,低声问道,“绍兴侯世子在何处?” 能称得上出色的将领,最不缺少的就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本事。即使走神,岑威也没错过骠骑大将军和太子的对话。 殿下听闻骠骑大将军要亲自送他回东宫,非常惊喜,没有表现出任何抗拒或犹豫的情绪。 岑威今日护送太子出行的任务已经彻底结束,与其继续等在这里,不如早些寻主人告罪离去,回住处让随行的军医熬碗安神药灌下去。 哪怕是睡死过去,也比疼着强。 毕竟他只是能忍疼,又不是受虐狂,会从疼痛中感受到快乐。 不告而别的人不止岑威。 直到离开总督府,唐臻都没再见到任何一名伴读。 李晓朝依旧对在不知情时冒犯太子的事耿耿于怀,坚持亲自为太子驾车驱马,路上隔着车帘与唐臻闲聊。 “臣听闻宫奴侍奉殿下不够尽心,皆被打发了出去,如今在东宫伺候的人是伴读从外面寻来的奴仆?” 唐臻丝毫不敢大意,仔细斟酌之后才语气沮丧的道,“平安说他们屡屡犯错,心思也不在东宫,不如换成老实肯干的人重新调.教。” 他从前接触的人,如平安、陈玉等,皆是亲眼看着唐臻从鬼门关爬回来,先后经历一步一叩去福宁宫仍未见到昌泰帝、拿到传国玉玺奉旨亲政却接连遭受打击。 即使唐臻偶尔行差踏错,做出过去的太子殿下绝不会有的反应,这些人也会在心中为唐臻补全合理的解释。 太子殿下短短时间内,经历如此多的变故,有所改变也是人之常情。 后来者如绍兴侯世子、程守忠和岑威,更不会觉得太子殿下偶尔表现的与传闻不同是件奇怪的事。 然而李晓朝和这些人不同。 他不仅和原本的太子殿下关系亲密,几乎能称得上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又不像平安似的曾故意疏远过太子殿下。 李晓朝眼中的唐臻,依旧是半年前的太子殿下。 光是乖巧天真,懵懂稚嫩,敷衍别人够用,拿来糊弄李晓朝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好在李晓朝看上去,只是单纯的想要表达对唐臻的关心,并不在意唐臻如何回应。他又问唐臻与新伴读相处的如何、是否还在临摹半年前的字帖、月前的那场大病可有遗留至今的症状...... 问题又多又杂,没什么规律,也不是非得要个结果,如同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闲聊,非常符合正在赶路的氛围。 唐臻明知道对方是有意想要安抚太子的情绪,心中却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甚至连不知从何时起开始紧绷的肩颈,也在细碎的关心中逐渐变得柔软。 马车停在东宫门前,李晓朝亲自掀开车帘向唐臻伸出手。 唐臻瞥了眼正跪在地上充当踩凳的壮汉,没去搭李晓朝的手,从另一边跃下,当即震得双脚发麻,扶着马车才能站稳。 面对李晓朝的诧异,他解释道,“我记得他,在总督府时跪在你身后,背上都是鞭痕。” 哪怕太子殿下的身形再怎么瘦弱,如今也是少年模样。不偏不倚的踩在刚被抽得鲜血淋漓的背上,壮汉就算是命大也要脱层皮。 李晓朝长叹了口气,语气中不乏欣慰,“殿下还是如此善良。” 唐臻垂头掩盖脸上微妙。 善良? 他? 难道不应该是,总想让他将活生生的人 当成凳子用的人,先反省下自身? 跪在地上的壮汉屁股挨了一脚,立刻调整位置朝唐臻叩首,闷声闷气的道,“罪臣谢殿下宽恕。” 唐臻摇了摇头,轻声道,“起来吧,我让平安赏你们些金疮药。” 壮汉诧异的抬起头,盈满怒气和憋闷的双眼毫无保留的展现在唐臻面前。 “殿下大度,还不谢赏?”李晓朝适时做出提醒。 壮汉这才收敛因为过于激动,溢于言表的情绪,再次谢恩时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比之前真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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