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乱了作息,虽然睡得多却难以解乏,从肩颈到腰间皆酸痛僵硬,脑袋也比昨日刚熬夜时昏沉。 要不是岑威已经等了他两个时辰,唐臻甚至想吃点东西继续睡。 他打了个困顿的哈欠,先去书房取已经盖好玉玺印记的诏书,然后直奔前厅,将其塞入岑威手中,“孤已经履行承诺,你可还有不满的地方?” 岑威小心翼翼的展开诏书,再次郑重的谢恩。 唐臻头疼得厉害,懒得再与岑威拉扯,直接下逐客令,“我昨夜没休息好,正难受得厉害,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可以先将诏书送出宫。” 岑威点了下头,嘱咐道,“殿下记得遣人去太医院。” 话毕,他立刻转身,飞扬的发丝完美展现出他迫不及待的心情。 “站住!”唐臻若是反应得再慢些,在他的计划中还有场大戏要唱的岑威,说不定已经走出东宫大门了。 岑威面露诧异,“殿下?” 唐臻缓缓吐出哽在心口的气。 这不是他第一次试探岑威,也不是第一次在这件事上失败。 上次去赴施乘风的生日宴时,甚至发生他故意用天真残忍的面貌气岑威,对方不仅大度的原谅了他,还认真教他做人的道理,三言两语间气得他险些失控的离谱经历。 唐臻痛定思痛,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 “你不想看玉玺?”他眼中的诧异半点都不比岑威少。 只要岑威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就能让岑威绕进去。东宫这么复杂,有几个看不惯岑威,故意在他耳边说岑威坏话的人,简直再正常不过。 岑威面露诧异,认真的摇头,“不想。” “......”唐臻默默掐住大腿,竭尽全力的保持平静的表情,免得狰狞外露,彻底前功尽弃。 殊不知在岑威眼中,唐臻此时眼中含着泪水,倔强的看着他的模样,不能说与发现错怪别人时的愧疚相似,只能说一模一样。 岑威虽然被无缘无故的怀疑,但没有任何损失,倒也称不上气恼。他转身回到唐臻身边,拿出干净的帕子,劝道,“殿下身为东宫之主,不能偏听偏信,也别这么......” “直白。”他绞尽脑汁想到合适的形容词,叹了口气,“陈玉读书多,下次让他教您如何驭下,臣的处事方式不适合您。” 换成他,可能会比太子殿下更直白,先问玉玺,再给诏书。 没错,至今为止,岑威依旧觉得,昨日他离开东宫之后,有人在太子面前进谗言,才令太子怀疑他为兄妻讨要封号的用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这个别有用心的人,分明是想要针对太子殿下。 唐臻环顾四周,发现仆人已经尽数退了出去。 实名制派细作就是这点好,没有任何细作会想不开为难老板。 如今无论唐臻想要在东宫与哪个伴读说些不想人尽皆知的事,只要与对方独处,那个人送到东宫的仆人都会自觉的清场。 “你自从进京,成为孤的伴读,处处以孤为先,为孤考虑,难道只想要手中的诏书?”唐臻反而觉得,只有直白才能从岑威口中得到想要答案,“为什么?” 如果岑威敷衍他,这就是试探。 如果岑威认真的回答,就算是他们相互交底。 他用太子殿下与寻常不同的面目,换岑威亲自来京都的目标。 即使只能得到假话,他也必须要对岑威有更深刻的判断。 岑威似是感受到了唐臻的认真,沉默的思考片刻才开口,“臣为殿下做事,不需要理由。” 唐臻冷笑,抬起下巴道,“孤想要什么,你就做什么?” 岑威这次考虑的时间比较短,几乎是立刻给出回应。 “不会。” 实话虽然声音很小,却令唐臻的脸色缓和了些。只是目光依旧固执的放在岑威脸上,久久不肯移开。 岑威似乎有些明白,唐臻在执着什么。 他再次陷入沉默,打量唐臻的目光逐渐深沉,漆黑的双眼中包含着各种对方无法立刻辨认的情绪。 好在岑威终究没有辜负唐臻的耐心。 “臣亲自来京都拜见殿下,是想要看看殿下究竟是什么样子。”
第29章 二合一 唐臻信岑威的话,但无法满意这种程度的答案。 事实上,不止岑威。其他四名伴读,包括燕翎和施乘风,也是因为太子才会齐聚京都。否则在见不到昌泰帝的情况下,京都还有什么事,能吸引他们在此停留? “原来如此......”唐臻顺势追问,“不知岑卿眼中的孤是什么模样,可还令你满意?” “臣僭越,请殿下恕罪。”岑威低下头,认真的回答,“臣觉得殿下年纪尚小,正值可塑之时。如有名师教导必会如虎添翼,可展望昔日父祖之威。” 唐臻仔细品味这句话里的每个字,觉得岑威是在委婉的表达不满意,然后又给他画饼。 所谓的父祖之威,昌泰帝肯定不行。哪怕仅仅是达到成宗在位时的程度,对比太子目前面临的情况,也是痴人说梦。 按照惯常的套路,唐臻吃下‘饼’,询问岑威有关名师的事,基本等于一只脚踩进岑威布置的陷阱。 “岑卿对现在的孤不满意?”唐臻艰难的克制住想要踩坑钓鱼的冲动。 他已经证明过,这样的试探对岑威没用。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同一个地方崴脚。 岑威笑了笑,“殿下年幼,无需急切。” “可你只比孤大三岁。”唐臻满脸不服气,咬牙切齿的道,“当年岑家村......哼,你那时才十五,比孤还小,已经被称作少将军,难道不年幼?” 岑威还真没觉得,当年的自己年幼。 因为生母体弱,他从记事起,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叔叔和叔母家中,跟着兄长上山下河,身边都是与兄长同龄,甚至比兄长还大的人。 后来生母早逝,父亲始终没有续娶的想法,岑威整日跟在亲爹身边,仗着手脚功夫好,精力旺盛,遇到谁都能将其按在地上锤,也有过天不服、地不服的时候。 哪怕是面对长辈,他也不肯承认矮人一头,该叫叔叔,非得叫哥哥。头发花白的老汉,也是他哥哥! 在氏族村落,家家都连着亲的地方,岑威的行为委实令他爹和他叔叔为难,追着他打了几天,也没能逼着他开口。只能与村里的亲戚,各论各的辈分,我儿子叫您哥哥,没关系,我还是叫您爷爷,闹出好大的笑话。 久而久之,哪里还有人肯将岑威当成孩子看? 当年岑家村的青壮皆被岑壮虎和岑壮牛带走,官府派兵去围剿村子。岑威扛着长刀站在村口,立刻成为全村妇孺老弱的主心骨。 无论年纪大小,辈分如何,皆全心全意的信任岑威能带她们寻到生路。从头到尾,没有浪费任何时间,说半句质疑的话。 也许是经历的事情太多,岑威回想起三年前,竟然也有恍若隔世的感觉。他抬起头与满脸不服气的唐臻对视,缓缓点头,“殿下说的没错。” 军中也有十五岁的将士,即使身手不够矫健,也缺乏披荆斩棘的勇气,但从进入军营起,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成长。 岑威不会将他们当成孩子,自然也不该将太子当成孩子。 况且太子并不是如传闻中那般,早就被圈养成傀儡。太子对于属于他库房有掌控欲,哪怕只能发脾气,也要达到想要的结果。对从小照顾他的东宫掌事太监不满,也不会隐忍不发。他不是没发现围绕他的困境,也没有放弃挣扎,只是还没找到正确有效的办法去改变。 对于岑威来说,能见到这样的太子,他亲自来京都就是件值得的事。 “我没有对殿下不满意。”岑威反驳唐臻得出的结论,解释道,“臣即使比殿下痴长三岁,有些虚名,也有无法解决的困扰,所以才会劝慰殿下无需着急。” 他面露苦笑,“臣已经知道,有些事着急也没用。” 唐臻心头微动,忽然换了种问法,“困扰你的难题是什么?” 问岑威想通过太子达成什么目的,始终问不出来。不如换成问岑威想要达成什么目的,才愿意接近太子,做太子的贴心伴读。 岑威犹豫了会,轻声道,“臣不想再上战场。” 唐臻愣住。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答案。 年仅十九岁已经扬名天下的当世名将,在乱世还没正式开始的时候就不想再上战场,确实是件很严重的问题。 “你......”唐臻尽量收敛锋芒,以平和的语言询问岑威的状态,“会在打仗之后,很久都走不出来吗?” 岑威面露疑惑。 “即使已经离开战场很久,也时常会生出依旧在军营中的错觉,偶尔甚至会幻听或幻视。”唐臻舔了下嘴唇,解释道,“我曾在书中看过类似的例子。” “真的会这样?”岑威脸上的诧异更明显,“两年前,我当时的副将忽然患上睡行症。夜里拿着长刀去巡营,一声不吭,见谁砍谁,醒来却没有任何记忆。回村不久,他夜里砍人的症状竟然不药而愈。老村长说他是八字太弱,压不住战场的血煞,才会被影响神志。” 唐臻面露惊叹,不得不感慨古华国玄学的神奇。在他看来,这名副将应该是精神焦虑和压力过大导致的梦游。然而用古华国玄学解释,也能做到逻辑通顺。 他简单粗暴的追问,“你是因为和副将有相同的困扰,所以不愿意再上战场吗?” 岑威摇头,不忍心对唐臻说太多战场的细节,言简意赅的道,“我八字极硬,能震慑住魑魅魍魉。有我坐镇的军营,除了当年的副将,从未有过被血煞之气困扰的事发生。” “殿下不必为臣担心。”岑威主动解释道,“沙场征战,臣已经是极幸运的人。如有必要,臣随时可披旗上马,再次挂帅。” 经历过大大小小,数不清的战役,身上的伤口虽多却不致命,也没留下严重的旧伤,难道还不够幸运? 只是夜深人静时,岑威总是会想到身侧来来去去,逐渐消失的熟悉面孔。还有战事结束,满地的断肢残骸和身后响彻半边天地的哭喊。 “臣只是觉得......”岑威停顿半晌,语气忽然变得低沉沮丧,“无论谁输谁赢,永远留在战场的人都是儿子、丈夫、是家中的顶梁柱。” 当初岑家村是为了活着起兵。 这些人想来也是为了活着才参军。 一场战争,双方都会有人永远的留在原地,或多或少罢了。 作为主将,岑威排兵布阵、带头冲锋,绝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时刻。 有敌有我、有胜有败,才是战争。 他早就熟练的把控规则,绝不会犯下名为‘仁慈’的罪孽。 然而杀戮总有停止的时候,壮烈之士埋骨他乡,也总要有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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