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祖母都在哭天喊地,到半路祖父和杜仪商议着,找个地方将周香椿夫妻以及杜佩儿给埋了。 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哭坟,席子一卷一家三口就给埋在了一起。 四周也都是这样的简易坟头,毕竟是横死,衙门虽是拨了银子,但到手里没几个,现在一下死了这许多人,镇子上的木头都涨价了,谁还置办得起这些家伙什? 更何况活着的人还要生活,所以大家几乎在没有任何沟通下,就达成了这种默契。 待最后一抷黄土撒上,周老头这才回头朝那跪在坟前的杜仪兄妹哽咽道:“别怪我这做外祖父的不周到,现下咱就只有这么个条件了,他们又是这样走的,实在不好带回村里。” 更何况也没哪家开先例。不然他是真愿意将自己的寿木拿出来给女儿用的。 杜仪没说什么,只道了一句:“我明白,外祖父也节哀!” 整个人看起来倒是冷静得很。 眼看着天色逐渐暗下来,坟头前的火星子也熄灭了,大家才起身离开,周老太哭得仍旧伤心不能自己。 瞧着站都站不稳,没法子只能叫她坐在独轮车上,白亦初和杜仪一起推她。 坐上车的她似乎心情好了不少,哭着哭着声音就小了,最后抹了眼泪问起杜仪,“如今这马家坝子可算是埋完了,你们没屋没地,衙门总共给你们赔了多少银子,往后怎样打算的?我可跟你说,如 今这油米价格不必往昔,你们俩只怕每日就为了糊口也要花不少的。” 周老头一听,越是觉得不对劲,只出言责斥道:“你个死老太婆,说这些作甚?如今阿椿没了,就留了这点血脉,你还要盘算什么?” 周老太的确是有点心思,只是叫周老头这样揭穿,心里十分不舒坦,很是不服气道:“我问一问怎么了?” 周老头却是没理会她,只冲那杜仪宽慰道:“什么都不要担心,外祖父这把老骨头在,饿不死你们。” 可是杜仪不是小孩子,马上就弱冠的人了,又自小知晓自己的祖母是什么人!母亲又为何嫁到马家坝子去的。所以对周老太其实从来没有什么指望,哪怕这一路上就周老太哭得最大声。 但是哭得大声又能代表什么呢? 他也没想过跟外祖父们住在一起,他们那头还有二舅一家呢!二舅是个不折不扣的吸血蚂蟥,大舅可不就是这也被吸死的么?他们身上这点哪里够二舅吸?于是直接朝周老头开口道:“我准备过了我爹娘他们的头七,就带着屏儿去城里,我有的是力气,不怕没活儿干,赚我俩这口饭,绰绰有余的。” 周老头心想这样也好,毕竟杜仪是个大人了。 但还没等周老头松口气,周老太却忽然出声道:“你娘的那份银子,你得拿出来。” 她这话一说出口,周梨和白亦初几乎就立即猜到了她什么打算了。 但杜仪显然还是不怎么了解周老太,只有些不解地看看过去,却听得周老太又开始哭诉道:“我和你外祖父一把屎尿把你娘养大,她如今就这样撒手去了,孝也不敬,算什么?” 杜仪愣了一愣,脸色由白到青,又变成红色的,最后伸手去摸荷包,显然是要拿钱息事宁人。 不过被周老头一把按住了手,“不要理会这疯老太婆,从来都是我们这做爹娘的欠了你娘。” 但杜仪还是拿出了银子。 总共是七两,不知道是衙门是如何折算的。杜仪从那带着血迹的手绢里拿了二两出来递给周老太,声音寒凉冷彻,“外祖母可收好了。” 周老太并没有察觉出杜仪哪里不对劲,高高兴兴地把银子揣到荷包里,才去擦眼泪。 周老头只在一头骂,但却于事无补。 终于到了村子里,周老太麻利地跳下独轮车,只同杜仪说道:“梨丫头这里宽敞,你们兄妹就歇在这里了。”说罢就甩手走了。 周老头只觉得对不住杜仪兄妹俩,但是那头的确住不下,潘家那头还有几个亲戚住着呢!只同杜仪说了几句歉意的话,方也回去了。 周梨方看朝神色晦暗不清的杜仪,“大表哥,咱先去休息吧。” 杜仪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牵起安安静静的杜屏儿,“麻烦表妹了。”方跟着周梨和白亦初一起到家中。 元氏早守在家里,虽不晓得杜家还有没有人活着一起回来,但还是多准备了些晚饭。只是不管多丰盛,如今大家也没心思吃,只用来糊口吊命罢了。 等吃完饭周梨将杜仪兄妹俩安排休息好,少不得是要提周老太的冷血无情了。 白亦初只道:“我如今算是看出来了,你二叔肯定就是遗传你奶。就算你大姑和她这些年生分了,可终究是亲女儿,如今人不在了,留下那点带血的银子,她还要给抢过去,也是你那表兄性子软弱,要是我才不可能给她。” 说罢,又有些庆幸道:“幸好她还没这样对付你,不然咱可吃不消。” 周梨觉得老太太专注二叔家,对付自己是迟早的事情,就看谁熬得过谁了!又想起那杜仪兄妹俩,真真是无处可去。那杜仪虽说去县里找事做,可一不识字,二不会半点技术,也只能去做苦力。 恰好这苦力,县城里最不缺了。 白亦初见她只蹙眉不说话,不禁伸手去按了按她的眉心,“你小小年纪的,一天天就总皱着个眉头,迟早要变成个没人要的老太婆。” 周梨不满地躲开,白了他一眼,“我有赘婿呢!” 白亦初冷哼一声,在一旁翘起二郎腿,一把将路过的黄狸花薅到怀里,“迟早我要自立门户!” “我等着。”周梨没好气地回他一句,又与之说了几句闲话,元氏来催睡觉,两人这才散了去。 只是马家坝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自家也有亲人牵扯其中,加上村里这几天气氛都不好,夜里总是能听到哭声,周梨也没能睡好。 第二天一早就爬起来,将鸭子跟鹅赶去鱼塘里,刚回来就被白亦初一把拉到影壁后说话:“你那个表姐,好像被吓得不说话了。” 周梨这才想起,昨儿自打见到杜屏儿后,一句话也没听她说过,一时不禁担心起来,“我那大表哥呢?” “他倒是急坏了,正要带着去镇子上找大夫看。”白亦初回着。 周梨心想怕是心病吧。毕竟当时那山崩地裂的,活下来就算是命大了,更何况村里那些挖出来的尸体看着也渗人,缺胳膊少腿的不在话下。 用周老头的话,也是杜家祖上修得好,有福气,杜来财他们三才得了全尸。 “咱跟着去看看吧。”周梨提议着,反正家里如今也没什么活儿,也刚好去镇子上看周秀珠娘三。 白亦初正是这个意思,当即便去将猪喂了,和元氏一起早饭端上桌,喊了那杜仪兄妹俩来吃饭,一起商量着。 杜仪没有拒绝周梨他们的好意,他这个时候的状态和那天周梨与周天宝将他从死人堆里搬出来时,截然相反,显然那种劫后余生的欢喜早就被亲人亡故的巨大悲喜给击碎了。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杜屏儿,只怕这杜仪早就倒下去了。 吃过早饭,元氏给几人揣了些吃的,背上送去给周秀珠的一些新鲜蔬菜和瓜果,一行四人便往镇子上去。 这马家坝子出了几百条人命,听说已经传到州府衙门去了,如此镇子上早就也传开了。 那周秀珠一心悬挂着姑姑一家,只奈何自己腾不开身,如今见了周梨他们来镇子上,自是少不得要询问一回。 再晓得就剩下杜仪和杜屏儿之后,也是难过得抱着杜屏儿哭了一回,听说杜屏儿被吓得失了语,忙亲自领着去找大夫瞧。 只不过这是心病,多少药石吃下去,也要看人怎么想的,说到底就是要花时间调理。 可现在杜家兄妹这状况,身无居所?如何安养? 周梨却见着既要忙着铺子又要忙着后院照顾孩子的周秀珠,想着周秀珠这里左右是缺人,与其一直让二叔和祖母惦记着,倒不如先让杜仪兄妹俩在这里住下,断了他们的心思。 一来可以帮忙,二来杜屏儿也好养身体看病。 她这个提议,周秀珠是一万个愿意的,只同杜仪说道:“你们在这里安心住着,叫屏儿好好养身体。” 杜仪想拒绝,可是自己身无几文钱,又要顾着妹妹,终究是感激应下。这两日他虽寡言,但是周梨姐妹俩的出手帮忙他是记在了心里的。 与那还想从他们身上榨银子的外祖母和有些和稀泥的外祖父相比,这周姐姐妹俩简直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 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的鬼话,只拉着杜屏儿给姐妹俩磕头。 周梨见着又来这一遭,吓得不轻,忙将人扶起来,“莫要作这一套,我是什么忙也帮不到你们了。更何况往后你们在姐姐这里,也不是吃闲饭,后院前面的柜台,有什么要捡着做。”话说明白好一点,一来不叫他们人有寄人篱下的感觉,二来也免他们拘束或是懒散。 又宽慰着比自己稍微高一些的杜屏儿,“活着就好了,旁的也不要多想,莫要叫表哥担心你。” 杜屏儿说不出话,但眼睛是能表达感情 的,含泪点着头。 周梨也没想到,马家坝子这一出事儿,反而将姐姐这里的问题给解决了。只是如果可以,她是不愿意要这个解决办法的。 杜仪兄妹俩留了下来,也算是安排好,她和白亦初也就回桐树村。 只见他二人回来,周老太还以为杜仪真带着杜屏儿去县里求生了。不想得知留在了周秀珠那里,气得骂了一回,嚷着要来找周梨的麻烦,只觉得是周梨给出的主意。 不过周老头还有些良心,想着杜仪兄妹如今也无处可去,恰好周秀珠那里也缺人。 便给老太太拦住了。 村子里的气氛因马家坝子的事,也是萎靡了一个月,直至那头的废墟终于清理完了,朝廷的人也都要纷纷打道回府。 他们才听说抓了好些个当官的,还要给砍头,老百姓们都拍手叫好。另外新上任的知府大人重新给灾民们发了抚恤银子,如今也可在现住地安居落户。 一听这消息,村子里便热闹起来,所以桐树村这个周姓最多的村庄里,又多了不少外来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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