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盐商的眼睛随着他的动作而转动,微微发福的身子抖个不停,显然是没见过这样残忍的手段。 裴景琛收回手,站在两排人中间,话音复又变的轻松。 “当然,诸位大人也不必担心,这都建立在叛军入城的基础之上。若是诸位还想保住扬州这万千百姓,还想保住自己眼下富贵平顺的生活,自然也清楚该怎么做。” 坐在青年身后的周永闻言,看了一眼包间里面如金纸,彷佛被人抽去魂魄的几个人,自然明白这些人都是被裴世子方才的话说动了。 诚然周永财力雄厚,自己揽着扬州一半的盐引,但再有钱又有什么用? 诚如裴世子方才所说,若是那群蛮夷之人真的攻进城,哪里会管你送不送钱,片刻就能要了人的命。 天底下,谁人不贪生? 周永从前以金钱相诱惑,也得是这群人都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可若是真让人在钱和命之间选一个,答案自然呼之欲出。 杨太守等人心中都清楚,只有听裴世子的,献出盐引,才能保全自己的名声和性命。 他们都是拖家带口的人,不像周永,孑然一身,自然舍不下这片基业。 所有人心中都明白的事情,周永自然也收在眼底,但他却不能顺着裴景琛的意。 倘如今天他退了这一步,恒国公世子回京便如平步青云,太子一党更是锦上添花。 那两位小姐韬光养晦、隐姓埋名做的筹谋就全废了。 “世子,草民认为......”周永强装从容的语调响起,可惜还没说完,话音就被人截断。 裴景琛转身看向他,眼底神色晦暗不明,身上的威压却四散开来,带着从上而下的倨傲姿态,冷声反问。 “怎么?周老板是不认同本世子说的话吗?难道周老板甘愿俯首为北狄人驱使?抑或是觉得自己有能力能够在叛军的铁蹄之下活命呢?” 周永勉强扯出的笑僵在脸上,正要开口辩驳,却又被青年飞速的话堵在喉咙里。 “饶是你有通天的本事,又与在座的大人们有何干系呢?难道周老板也能在保全自身时,顺便保下大家家中的妻子儿女、家仆侍女么?” 周永顿住,进退两难。 裴景琛的问题刁钻刻薄,若是他敢说能,势必会被追问理由,他一个商人,如何能在乱世之中做到以上的事情,其中必定有鬼。 可若是不能,那他自然也不能再置喙收盐一事。 方才被吓得魂不守舍的众人如今听了这话,也渐渐回过神,品出这话里话外额外的意思。 他们当初听了这周永的一面之词,受他蛊惑,才下定主意要同裴世子僵持到底;可是如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真正能护住他们的可不是眼前作威作福的商贾,而是那坐在龙椅上的人。 杨太守率先从涔涔的冷汗中反应过来,当机立断跪地道:“世子大义,下官愿誓死追随,自当遵从上令,无有不从!” 不过眨眼间,除了周永之外的所有人都跪地叩首,齐刷刷地说了 同样的话。 裴景琛对这些人心里的弯弯绕绕清楚的很,当下却也懒得讥讽揭破,目光只放在一边依旧梗着脖颈的周永身上,沉声问:“周老板呢?” 哪怕周永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一张毫无血色的嘴唇崩成了一条直线,只能强装赞赏地附和,“草民遵令。” 裴景琛此时脸上的表情才鲜活起来,带了几分真切的笑意,扶起杨太守,轻声开口。 “诸位不必行此大礼,大人们今日肯帮裴某,就是帮了镇守边关的将士,就是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待裴某回京必将诸位所行告知陛下,论功行赏。” 他的话音刚落,门却被人猛地推开,成均对房内的情景见怪不怪,直奔着屋中的青年大步走过去,附耳说了两句话。 裴景琛听完,脸上神色却恍然一冷,眸中翻涌着浓郁的怒气,方才的谈笑风生顷刻之间消失殆尽。 他扯上周永的衣领,单手将人抵在墙上,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已经掐出了一道骇人的红痕。 周永见事情败露,却并不慌张,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呵呵”笑出声,一张脸狰狞至极,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句话。 “现在才反应过来?世子心计,不过尔尔。” 房内其他人见状,大气不敢出,双脚宛如冻住,丝毫动弹不得。 周永又挤出一句细碎的话,“你可知道......那是什么......药?” 裴景琛捏住他脖子的力道重了一分,追问道:“说!” 命悬一线的男人露出疯癫的神色,摆出破罐子破摔的姿态,“青楼里还能有......什么药?” 青年的眼中怒色更浓郁,眸光阴沉,五指渐渐合拢,顷刻之间就能听到手中人骨头碎裂的声音。 成均觑着周永的脸色,眼底闪过一丝担忧,连忙上前提醒道:“世子,这人此时还不能死。” 闻言,裴景琛掐着他喉咙的动作微微放松,眸中恢复一丝清明,强压着满腹怒气,“解药呢?” 周永被人扔在地上,宛如一条丧家之犬,重重地喘着气,啐了一口。 “哈哈哈,世子这话说得愚蠢极了!裴景琛,你见过哪个下毒的人会提前在身上备好解药?” 他的话音微顿,彷佛想起了中毒的人,遂大发慈悲般的补充道:“这些你瞧不上的腌臜药,裴世子真想不出来如何解么?” 他的话音刚落,成均伸手钳住了他的下颌,冷声对青年道:“世子,他要自尽!” 虚空之中,众人听到一声极轻的笑。 “设下如此毒计,你还想这么轻松地死?”裴景琛拿起桌上擦酒渍的抹布,蹲下身与还在挣扎的周永平视,“做梦。” 说罢径直将抹布塞到他口中,离开前又冲着房内其他默不作声的人补充。 “约裴某来花楼,又在酒里下药,妄图握住本世子的丑闻,好让裴某就范受制于人,这就是杨太守等诸位大人和老板的诚意么?” 杨太守闻言,率先跪了下去,头磕得一声比一声响,“世子明鉴,周、周永的所作所为,下官们实在是不清楚啊!” “是啊,世子,我们也是被瞒在鼓里的人!”继杨太守之后,在座的都开始表起忠心,磕头的清脆声响在包间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青年懒得回头看他们虚与委蛇的表情,十分不耐烦地说道:“好啊,诸位大人既然说自己是冤枉的,那后日就将所有的盐引册子整理好交上来吧。” “诸位同朝为官,都是大周百姓,本世子原不想将这层遮羞布掀开,可诸位如今苦苦相逼,本世子只好来当这个恶人。” “成均,把咱们这位出言不逊的周老板带走。”裴景琛回头,瞥了地上形容狼狈的周永一眼,嫌弃的眼神丝毫不遮掩。 —— 马车虽是扬州的马车,但车夫却是个身上有功夫的家仆,也是恒国公府的人,此次乔装打扮,亦是掩人耳目,方便行事。 如今这车夫却绕着马车打圈,神色惊惶,见红袖楼里出来一道熟悉的身影,连忙迎上去,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夫人从楼里出来后,还未到半刻钟就神色不对,小人以为夫人是身子不适,便劝夫人去车里歇着,岂料夫人这一休息,却更痛苦。” 裴景琛轻斥:“怎么不去叫我?” 车夫哭丧着脸,也是神色为难,“小人要去时,被夫人拦住了。夫人说只是吃醉了酒,今夜才如此失态,没有大碍。小人也是觑着空,这才告知了成大哥!” 青年抿着唇,不发一言,也没有再怪罪身边的人。 秦姝意的性子,他最了解,无非是担心会误了他的事,故而千方百计拦着小厮不让去报信,自己硬生生受着。 他掀开车帘,正见秦姝意半个身子无力地歪在车厢内壁,额发湿透,黏在一块,看上去狼狈极了。如今车帘被掀开,她似乎也毫无知觉。 裴景琛跃上马车,对车夫道:“速回客栈。” 似乎是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秦姝意这才缓缓睁开双眼,扯了扯面前人的衣角,话却说得十分勉强。 “你怎么回来了?” “秦姝意,我再不回来,见到的就是你的尸首!”青年的语调中压不住愤怒,咬牙开口。 少女嘴唇发白,勉强扯出一抹笑,“怎么会呢?只是喝醉了而已,不会死的。” 裴景琛嘴唇翕动许久,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他猛地将人抱进怀中,心中酸涩,升起一股悔恨的情绪,只恨不得代她受罪。 “你明明清楚那酒里有东西,还全都喝了。秦姝意你自己说,我娶回来的究竟是个聪明姑娘还是个傻丫头?” 听到成均报的第一句,他就想透了这其中的事,既然他能想明白,那么一直作为旁观者的秦姝意自然也清楚事情的怪异之处。 他恨周永心如蛇蝎,却也恨自己为何没有早早察觉小人意图,收回盐引之心愈发强烈,反而让他昏了脑袋,靠着世子妃躲过一劫。 秦姝意却不在意,窝在身后人微凉的怀抱里,只觉得分外安心,“他们是冲着你来的。” “对,是为我设下的鸿门宴,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真的清楚么?”裴景琛的下巴抵在她的脑袋上,将她抱得更紧。 今日若是毒药,秦姝意片刻间就会毙命。 少女伸出小指,同青年修长的手指碰了碰,有些费力地笑道:“裴二,我说过,我也能保护你的。” 裴景琛没说话,喉结滚了滚,又问:“你可知道自己中了......” 他还没说完,怀中的少女便露出了不耐的神色,一弯秀眉蹙起,十分不耐地扭了扭身子,额上汗珠大滴大滴地落下。 裴景琛心中一惊,连忙从袖中掏出一方素帕,为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可是少女却一把抓住他的手,放在脸颊边,讨好似的蹭了蹭,身子宛如一条细蛇,缠上身后的人。 她的嗓音细软,抱着青年的脖颈,呼吸贴在他的耳侧,“裴二,我好热,我好难受,裴二......” 离得太近了,裴景琛甚至能嗅到少女身上的兰香和酒香,这两种幽幽的香味交杂在一起,直冲击着人的天灵盖,激得他现在头晕目眩。 他蜷起手指,狠狠地掐向自己的大腿。秦姝意现在是中了药,神志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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