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均顿觉这是一个重要任务,点头,却不料裴景琛下句却让他听的一头雾水。 世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两眼,似乎反应过来,又语重心长地对他说:“成均,你想不想让整个国公府蒸蒸日上、热热闹闹?” 成均重重地点头,“自然!” “那你想不想让世子妃同咱们府里更亲近些?”青年又问。 成均毫不犹豫地回答,“想!” “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裴景琛往他肩上轻轻一拍,目光里满是赞赏。 下一刻,成均看着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事发突然。世子方才还夸他,转眼间却将他“请”下了马车。 若说不贴心,世子方才欣赏的眼神做不得假,还给他塞了沉甸甸的一个钱袋子;可若说贴心,哪有半路上将侍卫扔下,自己去酒楼的? 以往不管去哪,世子都会带着自己的啊! 猛然,成均似乎终于开了窍,恍然大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是笑又是无奈,“这个榆木脑袋!” 自家世子分明是要单独去和世子妃去酒楼,如今好不容易能专门带着夫人出来,自然不会让人跟着。 他真是猪油蒙了脑子,竟然到现在才反应过来,真是糊涂。 -- 车轱辘轧在青石砖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饶是车夫走得慢,但这内城本就那么大,遂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马车还是慢悠悠停了下来。 车一停,秦姝意似乎猛地回过神,从小憩中悠悠醒转,刚起来还有些怔愣,整个脑袋亦是昏昏沉沉,只觉得整个人都踩在了棉花上。 忽而车帘被掀开,现出一张熟悉的俊朗面庞。 裴景琛骨节分明的右手撑着车帘,对上少女将醒未醒的双眸,笑得张扬,啧啧两声,奇道:“还挺自觉,倒不用我喊了。” 语调揶揄,却也亲昵至极。 秦姝意直起身子,缓了一会,精神渐渐回笼,没答话,自顾自下了车。 这里的马车不似临安,没有随车带着的小凳,她刚醒过来,身上还有些乏力,跳下时险些跌倒,幸而身边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这些本就是瞬间发生的事情,少女的一颗心怦怦直跳。但念着方才被裴景琛存心调笑的话,心里又存着一股细微的气,遂直接撇下他,往人来人往的酒楼里走去。 青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之前振振有词的好像也是他这位夫人,不管如何都不肯与他同行,生怕被人怀疑二人的身份,如今倒是不在乎这些了。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个世子妃像个炮仗,一点就着。 裴景琛笑得开怀,春风拂面的模样几乎恨不得让全天下人都看见,眼见少女就要进酒楼,连忙追了上去。 刚进门,就有眼尖的小厮上前招呼,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语气恭敬至极。 “实在是不巧,楼上的包间都坐满了人,如今只有咱们这一楼大堂还有地方,公子您看?” 这主仆二人气质清贵,打头的公子哥一身杭绸,他身边的小厮也是个漂亮的少年。小厮眼观鼻鼻观心,腰不自觉又弯了一分。 看着如今蜂拥般往酒楼里涌的人群,裴景琛拧了拧眉,脸上没忍住,还是露出不悦的神色。 乌泱泱的一群人,说好听点那是热闹,说不好听点这就是一言难尽。就算在西北军营里,他也没受过这样的对待。 秦姝意神色依旧从容,秦尚书早年时外放为官,他们一家子都跟着颠沛流离,如今这样热闹的酒楼,倒也是很久没见过了。 眼见这贵人郁气沉沉,正要发作,小二真真是捏了一把汗。 鲜满楼说出去,在整个扬州也是有名有号的,光有钱没用,还得有权有势。 罔论楼上的包间全是城中的大人们提前半个月定下的,插队那是从来没有的事。 “公子,这楼下人声鼎沸、热闹非凡,也别有一番妙处,我们不妨就在大堂找了位置吧。”这声音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粗粝,可是落在小二耳里却宛如天籁之音。 方才还盛气凌人的青年听了这话彷佛泄了气,不耐烦地道了句,“好。” 听到他同意了,小二如蒙大赦地连连拱手,主动引路,找了个略微安静些、靠里的位置,点头哈腰道:“公子想吃些什么?” 裴景琛只随口问道:“你们楼里的招牌菜有什么?” 一听到这话,小二渐渐平静下来,报了一连串的菜名,如数家珍。 青年见他滔滔不绝,遂伸手打断,反而朝着对面坐着的秦姝意道:“听的我头疼,你挑点你爱吃的。” 小二看到穿着灰布长袍的人,对上那双温和的眼,松了一口气,这人看着可比旁边那位好说话多了,只是缘何这当主子的却对当仆人的这样客气呢? 或许也是个好主子?只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 秦姝意见他走神,遂提高了音调,缓声说道:“酒酿清蒸鸭、莼菜鲜笋、银芽鸡丝,并两碗冰糖百合羹。” 小二愧疚地露出一抹笑,飞快地在纸上写下了菜名,正要转身离开时,却听身后的青年开口。 “如今正是菱藕脆甜的好时候,加一碟菱粉香糕,想来贵楼厨师应当能做得吧?至于价钱么,自然不是问题。” 裴景琛的话音不重,小二的眼中却一亮。 今天这是碰上行家了,虽不是扬州本地人,却对这儿的美食门清,这菱粉香糕虽然算不上什么极稀罕的物事,却有两点不好。 一则,此时的菱藕尚是翠芽,摘一把能做糕的也只有尖上那一指;二则,这粉糕做起来是有些费功夫的,也极考验厨子的功力。 故而,就算扬州本地人,那些大门户的人家也是甚少会专门要这一份菱粉香糕。 他抱着写着菜名的纸,转身恭敬道:“好嘞。客官且等着!咱们的厨子那都是全扬州百里挑一的人物!” 待小二走后,裴景琛的目光才落在对面的人身上,意味深长地笑道:“明明喜欢吃这些甜口的糕果,为何不点?” 秦姝意面色一窘,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方才鬼迷了心窍似的,她听到小二报糕点名的时候一愣,那小二语速飞快,生怕被人听清似的,她自然也就没好意思再问。 却不料,这人竟主动说起了菱粉香糕,连名字都没听说过。 见她不答,裴景琛认命般地把手往前一伸,一双美感与骨感齐具的手掌径直出现在她面前。随后,青年的食指和中指骤然一弯,做了个跪地的姿势。 “娘子,为夫这厢赔罪了。” 说是赔罪,那尾音却拉的颇长。秦姝意扑哧笑出声,只觉得他不情不愿,却又不得不低头的样子像极了犯了错事却等着主人抱起来的小狗。 少女学着他的样子,同样伸出手,而后纤细的手指微微屈起,狠狠弹上青年跪地的手指,发出清脆一声响。 她巧笑嫣然,眸若桃花,明艳娇俏,“那我只好勉为其难地原谅你了。” 两人虽是玩闹,却也压着声音,兼之这地方靠里,故而也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就在他们不远处的圆桌上,却坐着一圈人,俱是身着布衣的中年男人,人虽然多,却只点了五六个菜并两盅汤。 其中一个正对着裴景琛的方向,似乎已经多日没有休息,瞧着憔悴不堪,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 男子猛灌一口酒,长叹一口气,啐道:“照这么下去,咱们这些平头百姓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倒不如一头撞死求个痛快!”
第69章 中年男子的话音虽然不大, 却也没有刻意压低,是以裴景琛二人都听了个一清二楚。默契地垂下头,听着这边的话。 又是一口热酒下肚, 男人似乎要将胸中所有的郁气全都发泄出来,眼中隐隐闪着怒意。 “他姓周的盘桓多年, 从不把咱们这些穷苦人的命当命, 不就是仗着手里有几个臭钱么?现在倒好,连杨骅那个老油条都替他遮掩。” 男人的语音微顿, 越说声音越高,显出几分醉态,恨道:“这日子, 没指望了啊!” 他一面语无伦次地说着,一面拿手狠狠地锤着自己的脑袋,脸上的神情愈发悲戚, 隐约间竟露出几分死气沉沉的意味。 与他同桌的另一个男人, 差不多大的岁数, 身形矮胖,见状忙拽着男人的手, 劝道:“郭六哥, 万不能那么糟践自己啊!” 桌上的几个中年男人也纷纷开口劝慰, 打眼一看, 都不是那等富贵人家的子弟, 个个粗布麻衣, 手指关节粗大,指侧有着厚厚的茧, 都是苦命人。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语调里都是无可奈何的气闷。 “就是啊六哥!为了那群杀人不眨眼的东西, 白白将自己的命搭进去,不值当。” “我们都知道六哥你心里苦,可是他们这群人,官商勾结,狼狈为奸,咱们就是一穷二白的小老百姓,能有什么办法?” “六哥,就算不为自己想,你也得为家里人想想啊!嫂子和孩子可都还等着你呢,你要是倒了,家里这几张嘴可真就是喝西北风了。” 那被众人喊着郭六哥的男人脸上痛苦的表情更甚,良久彷佛卸了力,整个人宛如一具干尸,眼神空茫地望着面前豪奢的酒楼。 他是在座兄弟们的头,更是从一条巷子里长大的左邻右舍,偏偏周老板阴晴不定,仗着自己是开工钱的主子,对他们这些人动辄打骂。 不知是哪个嘴快的把他女儿快要及笄的事情说了出去,周永都是奔五十的老头子了,却还肖想他的燕燕做妾,他那可怜的女儿。 这些事闷在他心里许多天,郭六难受,憋着一股气,却不能跟在座的兄弟们诉苦,血气方刚的汉子,都是拖家带口的人。 要是为了他,跟周永反目成仇,日后在扬州还怎么过得下去?晕晕乎乎的男人,气上心头,索性来了周永经常光顾的酒楼。 来了却也缓过了神,人已经坐在这儿,也没有往回走的道理,只能硬着头皮点了几盘便宜些的菜。 郭六的目光渐渐聚焦,长叹一口气,压着满心的幽怨斥道:“一个贩盐的商贾,如今却俨然成了咱们扬州的土皇帝,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 旁边的矮胖男人先是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眼,见没人往这边瞧,才拍了拍郭六的背,压低声音叹道:“唉,六哥小点声吧,可千万别被那家伙的爪牙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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