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劝了一番,几人正要离开时,一个人影却鬼一般地走了过来,恰好挡住郭六等人的路。 “诸位留步,不如同在下喝一杯酒如何?” 裴景琛站在几人面前,身量显然要高出许多,通身的气质更彰显着他与他们并不是同一类人,可是脸上却挂着笑,一团和气。 方才才被人提醒过要小心周永的爪牙,现在就有人出来拦路,郭六难免多想,正愁一肚子气没地方发,现下格外眼红。 语调尖锐,尽是不善,“滚......” 然则那句“滚”字还没字正腔圆的说出口,先伸出去的手指被青年轻松握住,衣着鲜亮的公子哥动起手来却是个狠的,手上力道更妙,既没伤了郭六的骨头,却疼的他额上冷汗直流。 身旁的男人们见状,心中忧虑,正要出手帮忙时,却被青年的眼风一斜,顿住动作。 那样的眼神,比周老板的还要狠厉,偏嘴角还扬着一抹笑,全然不将他们这群人放在眼里,实在是骇人极了。 不过是转瞬间的犹豫,青年已经将郭六哥提到了自己坐的圆桌边,又亲自把人扣在凳子上,附耳说了两句话,原本还挣扎着的郭六眼神中带着不可思议。 “我是京中来的,能为你主持公道。” 秦姝意旁观着这一幕,只安静地换了位置,坐在裴景琛身边。 原本只以为这不过是一场闹剧,太阳底下素来没有新鲜事,他们原本也只当这又是一桩冤屈事,只做旁观者,听一耳朵便算完。 却不料,为首这人最后竟说了一句话,那黑心肝的周老板是盐商。 就算裴景琛早先调查的再好,消息隔了一天尚且有万般变化,如今隔了那么久更不必多说。可是若是直接问在盐商手下做工的人,可就有保证了。 也算二人有运气,碰到的正是同周老板有仇怨的郭六等人,自然能听到真正的实话,自然也有他们想知道的诸多消息。 是以,于情于理,裴景琛都会把人拦下来,亲自查问清楚。 裴景琛恍若不经意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心中暗喜,只觉得熨帖极了,连带着刚才被人冒犯的不悦也早已烟消云散。 跟着郭六的男人们回过神,也渐渐围了过来,却不敢离那位俊俏郎君太近,只好隔了几步,壮着胆子同郭六使眼色。 郭六脸上却难得露出一分欣慰的神色,朝他们招了招手,“这位公子是好人,是我昏了脑袋,误会公子了。”说罢颇为愧疚地看向对面的裴景琛。 众人听他都那么说了,悬着的心也缓缓落地,方才看着还如同阎罗夜叉一般的男子此刻也不禁顺眼了些,瞧着也不像那等大奸大恶的爪牙了。 “诸位兄弟如愿意给在下一个面子,还请过来坐,同饮一壶酒。” 裴景琛朝着还空了许多的位置伸了伸手,笑得和煦,姿态亦是客客气气,并无方才那等盛气凌人的锐意。 眼见人都坐齐了,他与秦姝意交换一个眼神,都读懂了对方眼中想要的答案。 秦姝意轻咳一声,先开口解释,“还望诸位大哥见谅,我家公子性子急,现下又有火烧眉毛一般急的事情想问大家,难免下手重了些。” 众人见这小厮面庞俊秀,说话轻声细语,也不由放柔了态度,忙道无碍。 做男子装扮的少女又从袖中掏出几块银子,挨个分好,迎着所有人疑惑的目光,温声解释。 “这是我家公子给各位的赔礼,也是谢礼。” 郭六等人局促不安地看着秦姝意,自知无功不受禄,遂将银子往前推了推,轻声开口。 “小兄弟,这,这赔礼我们要不得!至于谢礼,就更谈不上了。” “怎么要不得?在下还觉得给少了。”一旁沉默着的裴景琛突然开口,郑重地补充,“只因接下来裴某要问的事,皆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公子要问什么?”郭六先开口,喉咙不自觉地一紧,垂在桌下的手紧攥成拳。 虽说这人方才信誓旦旦要替他讨还公道,可是若是他以此相要挟,让他去做那些违背道义、杀人越货的买卖,他亦不能答应。 裴景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扫过所有人的脸,眸光沉静,宛如蕴着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 “让你们背弃旧主,说些你们那位周老板贩盐的细节。” 静了片刻,众人脸上都露出惊疑的神色,却依旧是郭六反应最快,主意也最坚定,他将那块银子径直推到裴景琛面前。 “若是为这事,公子大可不必用钱买。”眼窝深深凹陷下去的男人恨恨地开口,“只求公子不嫌我郭六是个粗人,扯东扯西。” “是!我们也不要。”领头的下了主意,其他人自然跟从,纷纷将银子推回来。 银子被推成了小堆,裴景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说要也没说不要,将银子摊开,一块一块地径直摆在桌子上。 “第一问,周老板姓甚名谁,家住何方?”青年恍若不经意地开口,挑了个最无伤大雅的问题。 矮胖的男人先答道:“老板叫周永,不是我们扬州本地人。至于本家,这还真不清楚,他似乎是多年前家中遭了难,这才逃到扬州来的。” “那他可有相熟的至交好友?”裴景琛拿着一块银子,郑重地交到男人的手里,力道极大,不容拒绝。 “至交好友......”男人皱眉想了一会,忽而想到两个模糊的人影,低声道:“同他交好的有两个姑娘,但现在也得是当娘的人了。” 裴景琛下意识问道:“那人呢?” 男人支支吾吾,秦姝意瞄着他的神色,笃定地说道:“两个人都走了。” 眼见被人猜中,银子握在手中,还有点凉意,矮胖男人干脆也不再瞒,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正是。原本我们不应置喙这些事,只因那两个都是女子,就算同周永相交甚好,对我们却从未出言刻薄。彼时周永还是个在码头上扛货的壮工,这两个姑娘时常在家里做些针线活,寻机卖出去。” 秦姝意蹙眉,听出了这话里的怪异之处,遂问道:“你们根本没见过这两个姑娘么?” 矮胖的男人貌似为难地瞥了一眼身旁瘦猴一般的男子,捅了捅他的胳膊,轻声提醒,“四猴,你老娘家原来可是只和周永的院子一墙之隔。” 被称作四猴的男子同样面露为难,叹了一口气,“这位小兄弟明鉴,我们两家虽然离得近,却也稀奇的很,那家人分明是三个,却只有周永一个男人出门采买。” 他的声音压低,彷佛是想起了什么晦气事,“那两个姑娘足不出户,实在是像极了说书人嘴里那专吸人精魂的女鬼。” 裴景琛抽出一块银子,妥贴地递给四猴,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何况她们根本不是鬼,毕竟周永还好好地活在这世上。” 四猴收下银子,点了点头,“从头说起,我也只遥遥见过其中的大姑娘一眼。” “现在还记得么?能不能画出来?”青年眼含期待地看着他,知己知彼自然才能百战不殆,如今线索就在眼前,自然是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难,二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公子乍一问,只能记得个大概身形。”四猴低头想了一会,摇了摇头,“纤细窈窕,是个美人,若是能再见上一面,或许能认出来。” 裴景琛见他面上神情不似作假,又朝着剩下的人一笑。 “第二问,这周永可有什么常来常往的地方?” 坐在郭六左手边的男人颤颤地抬起眸,低声回答。 “周老板一般都呆在扬州,只除了每年五月会去秦州。” 秦姝意垂下眸子,心中却鬼使神差地想起了梦中的那张大周地形图,脑海中浮现出大周朝的整片疆域,秦州就在扬州西面,隔着一道淮河。 只不过这秦州名称来的却稀奇,早先盘踞着赵氏宗亲,承着太/祖的恩情,那时的秦州还不叫秦州,叫天水郡。后来先帝亲自带兵攻下,才改名划为朝廷的秦州。 这周永去秦州干什么? 见她垂眸思索,裴景琛却继续说着。 “第三问,这位周老板是什么时候发家的?” 最角落里的男人下巴上带着一道疤,听他问起,自顾自低声说道:“应是他来扬州的第四年,说来也怪,这人平时不显山露水的,忽而一夜之间收购了我们这儿的四五家盐行。” 一块银子被推到这人面前,随之而来的还有青年带着笑意的声音,“他发家前后,可还有其他不同寻常的事情?” 带疤的男人仔细回想了一会,而后笃定地答道:“他刚发了笔小财,那两个姑娘就杳无音信了。” 他那么一说,一边的四猴也证明似的点了点头,补充道:“正是,周永后来另买了大宅院搬出来时,并不见那两位姑娘。” 裴景琛唇角勾着的笑缓缓落了下来,可不是一桩奇事,只听说过落魄者孤家寡人,却没见过会有人专门挑在对方有钱的时候离开。 这周永和那两位姑娘,处处透着怪异。 郭六最早被叫过来,却一句话都没说,也没被问到,现在心里自然宛如放在滚烫的锅上烤,只局促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 忽而一块银子被推到他面前,青年神色认真,期待地看着他,彷佛接下来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最后一件事,也是裴某央求郭六哥,将周永所作恶行尽数誊抄成册。” 郭六微微怔愣,不知为何,眼前的人让他莫名生出信任之感,这位公子论年纪也只比他的燕燕大五六岁,却已有这样的决断和智谋。 扬州官商勾结蔚然成风,这位公子既说他是京城中人,衣着华贵,连带着身边的小厮也是进退之间颇有分寸。事情已然如此,只能破釜沉舟,死马当做活马医。 郭六将银子揣在怀里,彷佛抱着一块灼热的炭,几乎要将手心烧烂,整颗心在发抖。 他的燕燕,有救了。 裴景琛站起身,后退两步,俯下身子对着众人深深拱手,一字一句带着千钧之重。 “在下裴景琛,替家父和雍州二十万将士深谢诸位恩德。” 这下就算郭六几人再不问世事,也听得清清楚楚,当今大周江山姓萧,凤仪宫里的皇后却姓裴,远在雍州,浴血战场的恒国公也姓裴。 他们哪里敢受这人的礼,个个脸上张皇失措,就连手里的银子也愈发沉重。 好在裴景琛也没有让他们太为难,坐回来时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我奉当今天子令,赴扬州收回盐引经营权,将所筹充作军饷粮草,送往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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